第25章 039
“對不起, 那些話,不是因為想惹你生氣才問的。”他語氣低沉, 帶着某種一板一眼的認真, “知道你不喜歡這樣, 以後類似的事情我就不會去做了。”
剛才的憤怒竟然就這麽平息了些許,秦水樹輕輕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對眼前的男人有一種難言的包容, “不是說我們的手機根本無法連接外面的信號嗎?你還在公司。”
“嗯。”席君和站在空無一人的樓道內, 微微擡頭,望向他們剛剛分開的地方。
她放緩了聲音, 似乎是毫不在意的, “你, 為什麽會突然對我的家庭背景感到好奇?”
“因為……”
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過去才造就了現在的你。到底經歷了什麽樣的事情, 才會毫不猶豫地對着莫希表達出那樣理所當然的善意。
這份理所當然,和滿不在乎,到底為什麽會存在呢。
他有些惶恐, 又有些……難過。
就像她說的, 如果生活在平常幸福的家庭裏,莫希一定不會成長為那個偏激兇狠的模樣。但是,如果生活在平常幸福的家庭裏,秦水樹又何嘗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如果不曾了解, 是沒有辦法理解的。
沒有感同身受過,她不會表現出那樣的态度。
他回想起自己零零散散地看到的那些關于秦水樹的信息。親母早亡,父親在她七歲的時候娶了新的妻子, 女兒帶來一個五歲的男孩,從此她就多了一個繼母和繼弟。
在她以前的高中同學的描述裏,她是一個單純高傲又敏感的人,不會主動去結交朋友,但有人主動靠近,也會得到溫和的回應。平日裏穿戴并不算奢侈,放學會和大家一起步行到公交車站,搭車回家。所以直到她參加了《夢中秀》,身份被神通廣大的網友扒出來了之後,他們才知道她有一個那樣顯赫的家庭。
唯獨一次在班上發火,就是因為有人跟她談起了她的弟弟,當時她的反應格外激烈,原因未知。
成績還算優異,但是連續拒絕了多次進入學生會的邀請。
好像無數的碎片拼湊在一起,想象填補了剩下的缺失,于是便造就了無數個臆想中的故事。在那些故事裏,她似乎在無數的委屈和心酸中長大,似乎在家庭裏總是被誤會、被排擠、被忽視,從未感受過親人的溫暖。
每一次想象,他就能給她的家人再添上多一分的惡意。
“因為什麽?”
清脆的聲音陡然打亂了他的思緒。
他垂下眼眸,不願再提起這些注定讓她心煩的事,“大概是因為,太想要了解你了。想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好像每多了解你一點,就會更開心一點。”
秦水樹:“……這種話以後也別再說了。”
免得心髒總是撲騰撲騰的,跟得了羊癫瘋似的亂跳個不停。
“哪種話?”他語氣平靜的,一點一點地确認着,“不可以說想了解你,還是不可以說了解你會讓我開心?”
在這一瞬間,秦水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認真地困惑,還是其實在似笑非笑地調侃撩撥。
“我挂了。”她直接了當地按斷了電話,扯過被子一裹,準備先安安穩穩睡上一覺再說。
席君和看着已經暗下來的手機屏幕,又擡頭望了一眼,邁步繼續往下走。
他之前定了一個快遞,填地址的時候不小心填到了家裏,所以才在百忙之中抽空回來拿上一次。他甚至沒有上樓,在暫存站裏取出自己的包裹,直接回了公司。
明明已經是淩晨,席君和走進數據中心的時候,這裏還是燈火通明。技術人員們卻還在加班,對第三個世界進行最後的調适。
他從一張一張的桌子間走過,大家的目光卻都依然落在電腦屏幕上,對他視若無睹,直到他站在了一個男人身後,那個人才把手從鍵盤上移開,輕聲跟他打了個招呼。“boss.”
席君和微微俯下身子,撐在他的椅背上認真地盯着屏幕,“真人NPC的技術測試完成得怎麽樣了?”
和以往那些管理型的總裁相比,他有着和這裏全部的技術人員不堪上下的技術水平。當初之所以滿月集團能成功拿下《夢中秀》的版權,他搶占了時機是一方面,滿月集團已經有了成熟的技術水平,無需外方進行技術支持,也能完全掌握這檔節目是另一方面。
甚至,第一季《夢中秀》的制作工作,幾乎是由他全權掌控,後來加入了越來越多的技術骨幹,他才慢慢的功成身退,去做符合一家公司的掌權人身份的事。
“嗯,很完美。”
“頭盔也調适過了?确認取消了催眠功能?”
男人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太明白boss今天為什麽會問出這麽淺顯的問題來,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嗯,确認取消了,不過因為催眠功能和記憶傳輸功能當初就沒有獨立分開,所以記憶傳輸也一并取消了,當然,這勢必會造成真人NPC對整個世界毫無代入感,可能會做出不符合故事基調的事情。”
他的十指輕輕敲了敲椅背,“下個世界我親自來測試。”
“可是boss……”男人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就這樣說定了,你明天晚上之前把可以接連的NPC名單給我一份。”說完這句話,他輕輕在男人肩頭拍了拍,帶着鼓勵和安慰的态度。
“知道了。”
他目送着席君和轉身走遠,回過身來望向電腦屏幕,突然無奈地笑了笑。
席君和回到房間,又打開電腦上了論壇,然後就看到了秦水樹父親公司股票持續下跌的消息。他微微愣了片刻,然後點了進去。
“喜聞樂見,微遇公司的股票在這幾天下跌迅猛。”
“自作自受。兒子每天派專車接送,女兒天天跟着同學一起擠公交。帶着兒子到各種正式場合、非正式場合晃悠,卻很少有人知道秦家還有一個女兒。我真的一想,就覺得這家人惡心。”
“最關鍵的是,兒子不是親生兒子,女兒卻是親生女兒。某些人就算還有些重男輕女的陋習,也不至于對待親生女兒如此冷漠吧,不奢望你偏愛,一視同仁總做得到吧,簡直無法想象。”
“呵,誰知道是不是親生兒子。”
“我真的不該點進這個帖子,一想到小樹在這樣的環境裏還成長成現在這麽優秀的模樣,我的手都氣得發抖。”
要知道,《夢中秀》第二個世界的熱度跟第一個世界完全無法同日而語,她頃刻間就似乎承載了大家所有對美好的向往,以及對她代表華國在國際上披荊斬棘的期待。
自然,秦水樹的家庭背景就又一次被傳得沸沸揚揚,秦水樹的家人也在這幾天的時間裏承擔了無數惡意的猜測和罵名。
他們家裏的人員配置,簡直是一個最容易讓人發揮想象力的标準模板。發妻死了沒幾年就再婚的秦高遠,相貌美豔氣質高貴的繼母韓曉蘭,以及一個并非親生,卻總是被秦高遠帶到各種場合的秦樂陽。
秦水樹表現得越成熟懂事,他們對秦家人的猜測就要更壞上幾分。
輿論在一兩天的時間裏迅速發酵,微遇公司迅速蒸發的市值,也正代表着大家對這個公司的掌權人品質的懷疑。
席君和微微蹙眉,他并不覺得這是自然而然的民意的沸騰,一定也還有競争公司特意引導的結果。
雖然這種手段算不上高明,一旦被曝光,公司名譽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所以一些備受矚目的大企業輕易不會使用。但是他可不在乎這麽多,只要你在某一方面有些無法動搖的競争力,那名聲就算低到谷裏又有什麽關系。
所以,這種小伎倆,他早已使用過多次了,也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出,這件事情并不是大家看到的那麽簡單。
秦樂陽剛剛打開門走進家裏,就聽到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響。
帶着哭腔的女聲咄咄逼人,“之前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你自己的決定,怎麽,現在弄成這樣,你就要把所有的錯都推到我身上了。”
他的眉宇間頓時染上些許不耐。
他嘆了口氣,走近了幾步,叫了聲“爸媽”。
可他們沒有任何一個把目光落到他身上來。
韓曉蘭舉着自己的手機,摔在旁邊的沙發上,“那些評論你都看了嗎?你看看,每一條都仔仔細細地看一看。大家難道是在罵我嗎?一個個還不是都罵得你這個親生父親。反正我是繼母,我對你女兒怎麽樣,都是大家可以接受的事情。”
她自嘲地冷笑一聲:“但是你這個親生父親就不一樣了,你至少應該保護好自己的女兒,讓她不受我這個惡毒繼母的迫害,而不是帶頭冷落忽視自己的女兒不是嗎?明明所有的決定都是你自己做的,現在可別想把事情都怪到我頭上。”
“現在是我們應該争論誰對誰錯的時候嗎?”他怒吼出聲,震得不遠處的秦樂陽耳膜嗡嗡作響。他皺着眉朝後退了好幾步,然後轉身朝樓上走去。
“再說,我為什麽這麽對她你不知道嗎,還不是因為你一次又一次告訴我她是怎麽惡毒地欺負你兒子的!”
秦樂陽的腳步頓在了那裏。
“是我告訴你的嗎?”韓曉蘭忍不住,氣得上前猛推了秦高遠一把,“我有加那些亂七八糟的形容詞嗎,我只是說出了事實,她的确毀掉了我送樂陽的生日禮物,也的确把他推下了臺階,難道不對嗎?至于後面那些‘惡毒’的斷定,不是從你嘴裏吐出來的嗎?”
“你別動手動腳的。”秦高遠抓住她再一次揮來的手,因為憤怒不自覺加重了力道,“如果不是你的引導我會說出那種話嗎?”
“呵呵。”韓曉蘭輕笑了一聲,突然平靜了下來,“你女兒是什麽樣的人你自己都不清楚,需要我的引導嗎?”
她眼底的諷刺就像針一樣砸在秦高遠心裏,他猛地甩開了她的手,“不要說得好像你自己什麽都沒有做錯的樣子。”
“我說了啊。”她帶着輕柔地微笑向前一步,“我是繼母啊,我對她對什麽都是應該的,難道她傷害了我兒子,我還要毫無自尊地對她展示我的好意嗎?我沒有在你不知道的時候狠毒地虐待回去,你就要感謝我的善良了。我再提醒你一遍,我從頭到尾都只是給你轉述了事實,沒有一絲一毫誇張的地方,她身上的每一個評價,每一個标簽,都是你親自給她按上去的。是你說她小小年紀惡毒兇狠,品行不端,長大了豈不是要殺人犯法。你還說,早知道這樣,恨不得沒有這個女兒,如果将來她坐了牢,你也絕對不會去看她一眼的。”
她每說一句,臉上的笑容都要燦爛上三分,“怎麽,現在看到你女兒在夢中秀裏的表現,覺不覺得羞愧啊。啊,她不僅沒有殺人犯法,也沒有展示出絲毫的惡毒兇狠呢,她那麽善良,那麽勇敢,所有人都喜歡她呢。你這個當爸爸的,覺不覺得羞愧,啊,覺不覺得羞愧……”
“啪!”
韓曉蘭的整張臉都被打得偏在了一邊。她沒有伸手去捂住自己的臉,只是擡起眼,狠狠地瞪了回去。
秦樂陽瞳孔猛地放大,立刻幾步跨下了樓,把母親護在了懷裏,大吼了一聲:“爸!”
“行了,沒你的事,你先上樓。”韓曉蘭輕輕推了他一把。
“你現在跟我走,等爸冷靜了你再來跟他說。”秦樂陽沉着臉,不顧母親的抗拒,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上了樓,然後進了自己房間,緊緊鎖住了門。
“媽……”
他張了張口,卻只吐出一個短促的稱呼。說實話,在這種時候,好像說什麽都是那麽的不合時宜。
韓曉蘭用濕毛巾按住自己有些紅腫的臉頰,沉默了半晌,卻突然輕輕勾起一個笑,“你說,你爸現在對秦水樹到底是愧疚多一點,還是責怪多一點呢。”
秦樂陽沉默着沒有說話。
“我猜,肯定是責怪多一點。他會想,他誤會了秦水樹,可是這麽多年來,她為什麽一句也不解釋呢,為什麽要故意用參加《夢中秀》這樣的方式,來揭露他的愚蠢,讓他知道,他所有給她的評價都錯誤的一塌糊塗。如果她沒有自己偷偷去報名參加《夢中秀》,也許事情就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他公司的股票也就不會跌得這麽厲害了。都怪她,對吧。”
她輕輕笑了很久,才收斂了笑意,擡頭朝他望了過來,“你在學校裏有聽到什麽流言蜚語嗎?”
秦樂陽的目光就沉了下來,他垂下頭,難以描述自己此時的心情,“網上并沒有把我的名字公布出來。”
他還差幾個月才滿十八歲。國家在一定程度上會保護未成年人的**權,所以當初網上雖然說了秦水樹有一個弟弟,卻并未公布出他的名字。
但是,總會有一些關系親近的同學和朋友,是知道他父親就是秦高遠這件事的,這件事之後,他們甚至都不曾親口詢問他,就已經不動聲色地疏遠了他。不過好在他們也并未向外透露他的身份,所以還暫時不會有人在他面前說出些什麽話來。
也正因為如此,他們一無所知地在他面前讨論起秦水樹的時候,他的臉就更加火辣羞愧。
如果他不是她的弟弟就好了,如果他媽媽當初沒有嫁到秦家來就好了。
某一瞬間,他甚至是這樣渴望的。
這樣,他大概就能和現在無數個平凡的觀衆一樣,無所畏懼地喜愛着她,替她心疼為她說話。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自我折磨。
好在,網友們總是健忘的。輿論沸沸揚揚了兩天,在《夢中秀》第三個世界直播開始的時候,大家就早已把之前的指責憤怒扔到了一邊,又開始興高采烈地讨論起嶄新的劇情來。
秦水樹對着天花板愣了整整半分鐘才坐了起來,縱使已經把腦海裏的記憶來來回回看了無數遍,她仍然有些驚疑不定。
她緊抿嘴唇,快要隐藏不住心底來到一個陌生環境的煩躁不安。
妖魔四起,人族潰敗。
他們從漫無邊際地大海和深淵中出現,一點一點地蠶食着人類的領域,像圈養野獸一樣,從四周慢慢将人族圍在一起,然後一步步地縮小包圍圈。所到之處,伏屍百萬、流血千裏,人類修士只能且戰且退,無能為力。
她一手捂住胸口,臉色蒼白,有點想吐,卻什麽也吐不出來。
就在昨天晚上,她還不經意向席君和問起過第三個世界的事情。
他雖然并沒有透露出詳細的故事背景,卻也提醒過她,最近幾年為了跟國際接軌,第三個世界越來越向殘酷的生存戰轉變。在這一季會到達頂峰,或許難度會跟國際版《夢中秀》第二個世界的難度持平。
卻也不曾想到,能殘酷成如此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哇,成功渡過了卡文期,寫了半個小時的細綱,感覺又能靠這再堅持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