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賈環已經盯着桌上那張三十兩的銀票有段時間了。
他神色肅穆,一臉素來吊兒郎當的臉上罕見地露出嚴肅的神色來。
白掌櫃怎麽就拿了銀票還回來了?
賈環琢磨了許久, 到底猜不透對方的心思, 拿起銀票打量了一番, 他總覺得這銀票有些不對頭,但又不知道哪裏不對。
“發什麽呆呢?”趙姨娘帶着小吉祥, 婷婷袅袅地走了進來。
她一瞧見桌子上那張銀票,就跟見了腥的貓兒似的, 眼睛瞬間就亮了,“哪裏來的錢?”
她是窮慣了,即便賈環最近給了她不少錢, 一見到錢還是忍不住咽口水。
賈環正出神想着, 一時便沒有搭理趙姨娘。
趙姨娘白了他一眼,順手拿起桌子上的銀票, 臉色瞬間就變了:“這張銀票是假的!”
假的?
賈環立即回過神來, 詫異地拿過銀票來,卻怎麽都沒瞧出破綻來, “娘怎麽說這是假銀票?”
趙姨娘道:“這銀票重了些, 你外祖父以前經手了不少假銀票, 做得絲毫不差的娘都能認出來, 這張我一拿, 就發現不對了。”
賈環聽到這話,心裏就有些了然了,随手把銀票塞到懷裏,誇了趙姨娘一番。
到了夜裏, 四處靜悄悄的。
婆子們早已經下了鑰。
賈環才緩緩睜開眼睛,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張銀票來,腦海裏想起白日娘說的話來,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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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那張銀票掂了掂,好像确實是有些重了,不過,白掌櫃給他送一張假銀票,有那必要嗎?千兩銀子都舍得給了,又怎麽會吝啬區區三十兩?
賈環轉過身,借着窗口射入來的月光,打量着手上的銀票,突然,他的瞳孔猛地收縮,視線落在銀票的邊沿,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他怎麽覺得那銀票的邊沿似乎有些翹?
賈環用指甲尖小心翼翼地挑起銀票的邊沿,生怕不小心弄壞了。
片刻後。
整張銀票就被拆開了,上下兩層分別放着,在中間是一張薄如蟬翼的紙張,上面寥寥數字,寫着時間和地點。
賈環的眼裏掠過喜色,忍不住用拳頭捶了下自己的掌心!
成了!
初九。
這日黎明方白,榮禧堂就熱鬧起來了。
寶玉那兒自然不消說,明日就是選伴讀的日子,襲人等人早早就起來,去打獵這種事,少說五六天,多則七八天,衣裳被褥什麽的一應都得帶齊全了。
饒是有幾個丫鬟幫着收拾,王夫人那邊兒也派了人過來。
“老三那邊兒怎麽樣了?”王夫人歪靠在榻上,揉着眉心,有氣無力地說道。
這些日子,賈環可把她氣得不輕,總算挨到今日了,王夫人心裏雖然松了口氣,但是到底對賈環高看了一眼,不敢小瞧了他。
周瑞家的回話道:“一清早派去盯着的丫鬟說,三爺現在還沒起呢。”
王夫人長籲出一口氣,放下心了,“這就好,到了這節骨眼了,可千萬別出岔子,叫小厮們這兩天輪着盯着他,絕對不允許他出這個門。”
周瑞家的應了聲是,領了命令下去安排了。
“今兒個是怎麽了?”趙姨娘打起簾子,一臉疑惑地走進屋裏。
賈環正手執着一卷書,聽到這話,擡眼看去:“什麽怎麽了?”
趙姨娘邊理着散亂的鬓發邊困惑地說道:“方才我給太太請安,誰知道太太竟說免了我的請安,說今日咱們府上有不少事忙,叫我別出去亂走。”
王夫人對趙姨娘、周姨娘向來都是十分嚴苛,請安伺候這些事一直都不曾免過,驟然間免了,趙姨娘難怪會吃驚了。
賈環一聽,原來是這事,他笑眯眯地說道:“既然她免了您的請安,您就歇一日好了,有什麽大不了。”
趙姨娘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倒是心大。”
賈環低下頭,裝作沒聽到,他的心裏盤算着,今夜該怎麽跑出去?
他倒是不擔心其他的,如意閣的主子既然做好了安排,用人不疑,他只管考慮怎麽逃跑的事,其他的都由對方去安排。
橫豎最壞的下場也不過是現在這樣罷了。
“困死我了。”夜幕已經降臨,打更的更夫剛敲過,一更已過。
“哥幾個都打起精神來,周大娘那邊兒說了,熬過今晚,咱們每人都能拿到十兩銀子。”一年歲稍長的小厮壓低了聲音叮囑道。
一聽到銀子,衆人勉強打起精神來。
畢竟,十兩銀子可是他們好幾年的月錢,只要熬一晚,盯緊了環三爺,就能拿到,這些小厮們自然沒有哪裏不肯。
“要不,咱們輪着盯吧。”過了一會兒,有個小厮實在是受不住了,主動說道:“咱們這麽多人,三爺就一人而已,怎麽着也不能看丢了,更何況婆子們都下了鑰,三爺就算要跑也跑不了。”
其他人也困得不行,便應和道:“是啊,我們守在這兒,三爺肯定跑不了,不如輪着吧。”
那年歲稍長的小厮也困了,更何況他也不是衆人的頭兒,大家都這麽說了,他也反駁不了,只好道:“那就輪着吧,二人一組,輪到看着的那組可別打瞌睡,其他人抓緊時間眯一會兒,養養精神。”
衆人滿口應了下來。
很快,外頭就傳出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屋子裏靜悄悄的,趙姨娘正睡得格外香甜,冷不丁被人推了一下,從夢中驚醒,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出口罵那不識好歹的人。
就瞧見賈環貓在床榻下,身後還背着個包袱。
“大半夜的,你幹什麽?”趙姨娘雖說被吓着了,但還是知道賈環三更半夜的跑到這裏來,想來是有事,便放低了聲音問道。
賈環低聲說道:“孩兒等會兒要跑出去一趟,這件事攸關孩兒的前途,故而想娘幫個忙。”
“什麽忙?”趙姨娘打起精神,從榻上起了身來。
賈環小聲地在趙姨娘耳旁叮囑了一番,趙姨娘的神色肅穆,深深地瞧了賈環一眼,不動聲色地走到梳妝桌前,從妝奁底摸出幾張銀票,塞到賈環手上,“你自己小心點兒。”
賈環只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麽堵塞住了,複雜酸楚的滋味在心頭蔓延開,一時間有千百句話想要說,卻說不出話來,悶悶地嗯了一聲。
趙姨娘推搡了他一下,“好男兒志在四方,別哭哭啼啼的,趕緊去吧。”
賈環重重地點了下頭,“娘,等着,孩兒定然會為您掙個前程來。”
趙姨娘眼眶泛紅,淚水止不住往下流,她強忍着心疼,硬着嘴巴說道:“這話我可記着了,要是不混個名堂回來,娘就扒了你的皮。”
賈環點了下頭,沒道破趙姨娘的窘迫,順着來時的路,從窗口竄了出去。
“幾時了?”王夫人打了個哈欠,一雙眼睛睡眼惺忪,上下眼皮直打架不已。
彩霞在外頭聽見了,應了一聲:“太太,已經醜時三刻了。”
醜時三刻了。
王夫人強打起精神,這一宿她都沒敢合眼,就怕賈環那猴精使出手段來,壞了她的大計,“去倒杯濃茶來。”
彩霞應聲而去。
王夫人手中撚着一串佛珠,微垂下眼眸,心裏想道:“信女賈王氏,望菩薩保佑,那孽種往後能堕落敗壞,信女願為菩薩獻上三千兩的香油錢。”
王夫人又念了幾回佛,才緩緩睜開眼睛。
彩霞正好捧上一杯熱茶來,王夫人剛接過手。
她的鼻子驟然動了動,似乎聞到什麽味道。
像是什麽燒焦了一般的味道。
僅隔着一道屏風的佛堂內,慈眉善目的菩薩跟前一盞油燈不知何時倒下了,許是被老鼠絆倒了,又或許是今夜的風太大了。
火苗很快燒着了擺放着供品的桌子。
彩霞也聞到了一股味道,她四處嗅了嗅,眼睛突然朝佛堂那兒看去,“太太!佛堂走水了!”
王夫人心裏咯噔了一下,她下意識地看向手中的佛珠,指尖不知覺地用力,佛珠的線斷了,一顆顆佛珠滾落在地上。
王夫人只覺得心神一陣恍惚,難以置信地看向佛堂那處,焦紅色的火焰竄起,她滿心的不願相信,難不成,那孽種還是菩薩護着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