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瘋了不成?”玉芙直接跳了起來,憤怒比剛才只多不少,“你從前可是從來不願意去見客的!為了不嫁給鄭公公,你連身子都不顧了,寧可給人家做妾?”

衛燕喜愣了一瞬,旋即笑了:“阿芙,你在關心我?”

她喉嚨好些了,聲音還是有些啞,語氣雖帶着疑問,仔細聽分明是篤定。

玉芙神色陡然變得冰冷,咬牙道:“鬼才關心你,你就是在井裏淹死了,我也不掉一滴眼淚!”

孫媽媽一胳膊肘撞到她的腰上,面上笑呵呵:“媽媽就知道我的乖女兒們會互相關心。好女兒,媽媽正打算接你去見客呢。”

她笑着,就往屋裏走,一邊走一邊道:“上回見客穿的那身褙子放在哪兒了,快些找出來換上。”

孫媽媽進屋後不住地念叨。

什麽“聽說那頭是個大方的人家,家裏的丫鬟到了年紀都給足銀子放出去嫁人生活”,什麽“雖然已經娶了妻,但夫妻分隔兩地,人家妻子娘家親自來挑人,想來将來也不會為難你”……

“前頭那兩位客人嘴上說得好聽,可說來說去,還不是要買個年輕漂亮的送人做妾。”

衛燕喜扶着門聽見玉芙的聲音,回頭看了過去:“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入了這行當,哪還由得了她。”

玉芙一怔,她那雙好看的眸子閃過一絲驚訝,而後就是惱羞成怒:“你裝暈!你偷聽我和媽媽說話!”

“難道我說錯了,你從前總說不願做妾,上回還是聽說是給人做正頭娘子,你才依了媽媽去見人。”

“一聽說是嫁給個老太監,就說什麽都不肯從,拼着命都不要了去跳井。現在倒好,人才醒,嗓子還啞着呢,前頭來給人挑妾的,你都上趕着要去見了!”

被玉芙一通責罵的衛燕喜揚了揚眉梢,問道:“你不想我給人家做妾?”

玉芙再次以怔,瞬間氣得滿臉通紅。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她罵了那麽多,嘴巴都幹了,她怎麽就都沒聽進去呢,跳個井把人跳瘋了不成?

“你希望我能嫁人,正正經經地做人家正頭娘子。”衛燕喜仿佛沒看到玉芙的氣憤,眨了眨眼。

玉芙冷笑:“你不是不肯麽。”

衛燕喜點頭。

玉芙氣笑了:“行,鄭公公那邊我嫁,左右客人當時是在我倆中間挑的人,你尋死覓活不肯嫁,那就我嫁。反正,那客人只是提了一嘴,還沒給媽媽下定。你呢,就去攀你的高枝兒,當你的貴妾,将來再生個一兒半女,指不定就被扶正了……”

“我想做個人。”

衛燕喜突然打斷她的話。

玉芙差點咬着舌頭,愣愣地看過來。

衛燕喜扶着門,吃力地轉過身,含笑道:“我想做個人。我聽說,宮裏的那些公公,因為被割了那東西,除了錢和權最想抓住外,就喜歡折磨女人。”

玉芙呆立了片刻,皺眉:“你聽誰說的?”

衛燕喜歪了歪頭:“被賣給媽媽之前,在村子裏聽老人家說的。那時候村裏有個姐姐,被路過的公公看上了強擄回去,沒過半個月就死了。老人家說,那家人想了很多辦法,把屍首帶回家,挖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身上沒有一塊好肉。驗屍的仵作說,是死之前被折磨留下的。”

她看見玉芙打了個寒戰,決定再多加一把火。

“我還聽說,有的公公還喜歡幾個人一起折磨女人。他們不把娶回家的女人當妻子,單純就是想折磨人取樂。”

玉芙嫌惡地抖了抖:“你故意吓唬我。”

衛燕喜搖頭,發誓沒有。

她就是把上輩子從電視、書裏看到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摻和下說出來而已。

原身不管是什麽原因,寧可投井自盡也不肯嫁給老太監,她都不會改變這個沾着人命的決定。

更何況,以她的性格,沒打算嫁個老頭等着當寡婦。

都說一等的瘦馬,彈琴吹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等百般淫巧樣樣精通,還要教會各種形體上的訓練,及床笫之間的本事。

二等的瘦馬比讀書識字、吹拉彈唱更重要的,是懂些記賬管事的本領。這種通常是賣給商人,既能在正事上輔助一二,又能在床上添個樂趣。

最次一等,連個字也不必認識了,只懂些女紅、裁剪,或是竈上的手藝活便是。

按照衛燕喜的記憶,原身從小是被孫媽媽以一等瘦馬的标準教養長大的。

可怎麽看,一等瘦馬那都是實打實的玩物,反倒是二等瘦馬,要是有那本事,說不定就能自己闖出條活路來。

她吹拉彈唱不行,做買賣生意,卻是老本行。

與其嫁給老太監做玩物,僥幸活下去當寡婦,不如拼一把運氣,看能不能從做妾這條不見深處的胡同裏,摸出一條自由路來。

孫媽媽在屋裏翻了好一陣,才翻出身令她滿意的衣裳,忙扶了衛燕喜回去梳妝打扮。幾個院子裏伺候的小丫頭被支使得好一番團團轉,這才叫孫媽媽滿意地說了聲好。

衛燕喜被扶着出門的時候,一直站在門口的玉芙突然把她喊住。

衛燕喜回頭。

玉芙皺眉看着她,問:“你尋死了一回,怎麽像是變了一個人?”

不是變了,是壓根就換了一個。

衛燕喜彎了彎嘴唇:“因為閻王爺說地府只收人。”

玉芙沉默良久,撇了撇嘴:“信你個鬼。”

供客人挑選瘦馬的雅室那頭,焚着揚州當地有名的香料,茶水也是當地自産的茶葉,另外還配了專門彈曲的樂伎。

衛燕喜到雅室門前,那一曲正好落在最後一個音上。琴弦“叮”了一聲,就聽見孫媽媽忽然扯開嗓音笑道:“讓客人久等了!”

她話音落,衛燕喜就覺得自己的胳膊被人輕輕一托,跟着邁開腳步,邁過了雅室的門檻。

衛燕喜擡眼,當下對上屋內兩雙驟然發亮的眼睛。

呵,看臉的男人。

她上輩子在酒桌上和人談生意,有些男人的眼睛就恨不能釘在她身上。

原身的這張臉比她上輩子的生得更好,也難怪會被孫媽媽捧在手心裏,想盡辦法地攀高枝。

“好……”有個留了八字胡的男人張口就要喊,話才吐出個頭,就被身邊稍年輕一些的男人撞了下胳膊。

孫媽媽樂呵一笑,知道客人這是動了心思了:“來,姑娘拜客!”

衛燕喜動作生疏地下拜。這還是小燕喜的記憶,她從八歲起,同樣的姿勢動作不知道練了多少遍。

她微微擡眼,那個年輕些的中年男人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眯着眼,正仔仔細細打量着自己。

這是個能抓主意的。

孫媽媽這時候又道:“姑娘往上走。”

這是要瘦馬走近人前,讓人細看的意思。

衛燕喜抿着嘴角,走上前。

“姑娘轉身。”

“姑娘借手。”

“姑娘相公。”

這是要讓客人看清楚身段長相、手臂膚色還有眼睛。

衛燕喜一一照做,雖然都有些生疏,到底沒有出錯。

挑瘦馬都是這麽個規矩,看過一人後再看第二人,絕不兩個一道見客。

衛燕喜看得出來,前面幾位姑娘也和她一樣,被人這麽從頭到腳,前面後面,如同挑選一件精致的擺件一般查看。

還有那個有些傲氣的玉芙,也是這麽站着,任人打量。

玩物兩個字,不必挂在嘴上,就已經刻在了每個揚州瘦馬的身上。

“三弟,這一個模樣比之前那幾個都好。”

八字胡自以為壓低了聲音,拿手擋着嘴沖邊上的男人說話。

“模樣好,身段還好。送過去不管能不能讨了那位歡心,都是個不錯的。”

邊上的男人微微颔首。

八字胡繼續:“本來就是要買個模樣最好的陪襯,咱們兄弟倆看了那麽多家,就這個生得最好,要不就買了她?”

“姑娘幾歲?叫什麽名?”

這回開口的是男人。

“十五。叫燕喜。”衛燕喜作答。

八字胡眼睛亮了:“三弟,她這聲音也不錯!”

男人橫了他一眼:“二哥,這不是在給你挑女人。”

八字胡噎住,低頭咳嗽。

孫媽媽這會兒眼睛已經亮了,知道事情多半成了,哪還管得了什麽流程規矩,立馬就問:“客人可是中意我這個女兒?”

當然中意了!

這副模樣身段出去,哪個男人還能把持!

八字胡只差在臉上刻“非常滿意”四個大字了,要不是邊上的男人才是真正做主的,他估計早就拍板把人買了下來。

衛燕喜是孫家院子裏難得的美人。

孫媽媽在這行當裏做了三十幾年,手底下養出的瘦馬無數,有的入了達官貴人的眼,有的被商人走通關系去了奴籍擡成平妻,再不濟的也有做了平頭百姓的妻,竈臺前忙活把日子好好過下去的。

衛燕喜八歲那會兒就進了孫家,教養這些年,可是眼見着越長越美豔起來,加上她性子乖巧溫順,孫媽媽可還真就在她身上花了幾分真心,盼望着能賣個好人家。

既有個好價錢,也有個好前程。

燕京鄭公公那兒是不成了,一來定錢都沒給,要是把人逼死了得不償失,二來這個女兒畢竟養出了些情分,真讓個老閹貨給糟蹋了,她心裏不得勁。

還真就不如另外尋個買家。

見八字胡那模樣顯然十分中意燕喜,孫媽媽頓時笑開了花:“我家的女兒個個都養得精細,尤其是燕喜,這十幾年來的衣裳首飾、胭脂水粉可都花費了家裏不少銀子。所以,聘我這女兒,客人需得給足了這個數。”

她比了兩根手指,衛燕喜一眼瞥見,還當是兩百兩銀子,心想着買賣瘦馬果真是個暴利的行當,難怪明朝的時候許多人家都做起了瘦馬的行當。

正想着,八字胡已經叫出了聲來。

“兩千兩白銀?媽媽覺得你們家的姑娘,是天仙不成?”

兩千兩……白銀?

饒是談成過上億生意的燕喜,一時驚得下巴快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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