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朝夕，看什麽？電梯來了。”冬冬提醒道。
“嗯。”顧朝夕藏在寬大羽絨服中的指節緊了又松，收回目光，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沒什麽，眼花了。”
身後的人聲漸小，一身西裝的男人腳步終于停下，他并沒有回頭，只是貼着高定西裝褲縫的兩指看似毫無規律的敲了兩下。
簡單的黑色西裝，白色襯衫的扣子從頭至尾一絲不茍，搭配一條深色無花紋領帶，再低調不過，然而只有內行看得出來，這身再簡單不過的行頭，是某品牌的私人定制款。
寬展的肩，往下是勁瘦的腰腹，兩條長腿更是被西褲勾勒出無與倫比的線條美。
男人眉間微蹙，指節分明的手擡起，扣着領帶結似乎是想松一松，停留不過兩秒，片刻後，那手又漫無痕跡地挪開。
助理周霄觑了兩眼，見他臉上依舊是慣常的冷淡模樣，這才将文件遞過去：“江總，這是顧氏并購策劃案，需要您過目。”
“嗯。”江洲暮終于出聲，很是低沉。
伸手接過文件，掃過幾眼又合上。
年度盛典星光璀璨，因為要和吳越一起走紅毯，兩人只能提前乘坐一輛保姆車。
顧朝夕一上車就靠着椅背合了眼，昨晚她又做了那個夢，醒來後好久沒睡着，幹耗着到破曉，現在因為車廂內暖氣的溫度，終于抵不住困倦。
吳越上車時，就看見另一邊閉着眼的人。
因為開了暖氣，顧朝夕此時并沒有裹着厚重的羽絨服，薄紗裙擺在車裏鋪開大半，上半身只蓋着條寬大的披肩。
他在車邊頓了兩秒，食指抵在唇邊朝身後的工作人員示意噤聲後，才腳步輕輕地坐上去。
顧朝夕向來睡眠淺，更何況本就只是在車上假寐。
她一聽見動靜就睜開了雙眼。
“吵醒你了？”
吳越望着她精致的眉眼開口。
“沒有。”顧朝夕微微張口。
指尖微動，吳越問：“空調再高點兒？”
“不用。”顧朝夕道，想了想，又怕這人以為自己客套，便又說：“太高悶得慌。”
吳越卻笑了，沒再吩咐司機，只端坐在座位上，将車座上備好的水遞過去。
顧朝夕頓了一秒才接，淡聲道了句謝。
挺冰的，顧朝夕接過手就又重新放在一邊。
吳越來了電話，經紀人打來的，大概是挺重要的事兒，直到車子停下前才斷線，自然也沒發現自己遞給顧朝夕的那瓶冰礦泉水連蓋子都未被打開過。
這種紅毯的排位向來講究，誰打頭陣啦誰又壓軸啦誰誰誰又豔壓啦能蓋上幾千層高樓，更不用說微博各處營銷號不遺餘力地拉踩引戰。
還沒下車，顧朝夕便聽見外面一陣陣不停歇的尖叫聲，以及夾在在其中的快門聲。
她微微理了下頭發，解開裹在上身的披肩，吳越恰在此時回頭，沖她眨眼。
顧朝夕回應一個眼神，表示自己準備妥當。
下一秒，吳越拉開車門，方才隔着車門的聲音此時更是毫無阻攔地闖進顧朝夕耳朵。
略一打招呼，吳越回頭，紳士手再次伸向車門前。
攝影機八方就位，粉絲吶喊聲四起。
顧朝夕就是在此時，将手輕輕放在吳越手上，另一手提着裙子，細高跟踩地。等站穩，這才大方優雅地擡起頭，沖正對着她的攝像機勾起一個淺淡的笑容。
同一時間，商圈最繁華地帶的四十九層樓，江氏集團總裁辦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一塵不染的辦公桌上，電腦上打開的既不是財務報表，也不是某某策劃案。
江洲暮帶着耳機，沉如墨色的雙眸正盯着屏幕。
在聽見主持人那句“郎才女貌”時，他捏起桌邊的咖啡，薄唇微啓，送入半口。
好似早已對眼前這類場景熟悉無比，他眉都沒皺一下。
彈幕上的字密密麻麻的。
【卧槽卧槽這女的也太美了吧！】
【我宣布，今晚可以發豔壓通告的人出現了】
【附議嗚嗚嗚，姐姐我可以】
【小聲bb 這兩個人有些許的般配】
【……你不是一個人】
【吳看顧的眼神真的……騙不了人】
……
江洲暮一條不落地看過，目光平靜。
他依然端坐着，落地窗外是燈火明滅的熱鬧喧嚣。
半分鐘後，屏幕裏一黑一紅兩道人影相攜而去，江洲暮這才切斷直播，接通內線。
周霄的聲音傳過來。
“江總，有何吩咐？”
“好的，我馬上去辦。”
今日的典禮本就是各家分豬肉的獎項，含金量四舍五入約等于零。
到後半程，嘉賓區的人都不剩幾個了。
顧朝夕披着一件冬冬早就在會場內準備好的外套，沒人看見的地方，顧朝夕伸手不輕不重地摁了下小腹。
大概是在外面走紅毯那幾分鐘凍着了，她現在有些疼。
不過好在這種程度還在她忍受範圍之內。
四周的人早已沒剩幾個，吳越也在五分鐘前被經紀人帶離場。
可誰讓主辦方分給她的“豬肉”偏偏留在最後幾個，顧朝夕無聊到數凳子玩。
期間以“沒有微信”為由打發了好幾個連絲眼熟都沒有的人，終于在半小時後拿到了塊沉甸甸的金屬制品。
剛進後臺，冬冬就把手機伸過來。
“剛剛有電話。”冬冬補充了句重點信息，“打了好幾次。”
顧朝夕毫不在意地将手上金屬遞給冬冬，而後接過手機按亮，五通未接來電。
望着備注裏的“爸爸”兩個字，顧朝夕眸中非但沒産生半分柔軟，甚至更加冷淡。
看了半晌，顧朝夕又把手機收回去，接過保溫杯喝了幾口熱水，這才覺得肚子裏稍稍舒服了點兒。
“不……不回嗎？”冬冬小聲問。
顧朝夕不疾不徐：“急什麽。”
果不其然，該急的另有其人。
鈴聲響了三次，顧朝夕才接通。
“怎麽才接電話。”顧楚南的聲音中帶着急躁的怒意。
這種話說的人太多了，戀愛中的情人們說起來怨氣中帶着委屈的撒嬌，世上大多數的父母，會秉持着責備卻不免擔憂操心的語氣。
而顧楚南，顯然不屬于上述任何一種。
顧朝夕沒說話，對于他這聲毫不留情面的訓斥司空見慣。
“人在哪兒？”
顧朝夕從很多年前開始，就掌握了和顧楚南的說話方式。
“有什麽事兒，您直說。”她道。
顧楚南大概就在等她這句話，“今晚回家一趟，別找借口，必須回來！”
能從這位血緣關系上的父親口中聽見家這個字眼，顧朝夕嗤笑了一聲。
笑聲毫不意外傳到了對話的另一邊。
大概是會錯了意，以為她不願意回來，顧楚南的聲音竟然溫和了幾分：“你多久沒回家了？回來看看吧。”
顧朝夕一腳頓在原地，她已經想不起來上次這樣溫和的聲音出現在她的爸爸身上是多久前的事了。
她微微低了低頭，道：“好，我會回去的。”
到家時已近淩晨，剛輸入門鎖密碼，就聽見一道從精神抖擻的狗叫聲。
德牧擡起前爪，因為體型過大，差點将顧朝夕撲倒。
工作性質的關系，顧朝夕沒那麽多時間照顧它，因此找了懂寵物養護知識的阿姨，若她不在家，遛狗喂食的活兒就交給她。
“想我嗎冰糖？”
大型犬汪汪叫，忍不住拿那顆大腦袋在顧朝夕腿邊拱了又拱。
任誰也想不到，看起來威猛逼人的德牧，竟然有這樣個清新可愛的名字。
卸了妝洗了澡，抱着冰糖看了半小時電視，這才上床睡去。
一覺睡到被狗拱醒，顧朝夕懶懶地伸手揉了兩把冰糖英俊威武的大臉，而後才起床洗漱，正塗護膚品時，門鈴響了。
冰糖健步飛奔至門口，在玄關處剎住，搖尾巴等顧朝夕開門。
“Surprise！”來人一把将顧朝夕擁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寶貝兒，想我沒？”
顧朝夕淺笑着回抱，“想。”
來的正是林初薇，顧朝夕閨蜜，一起長大的發小。
“我給你帶了早飯。”林初薇舉起手上的盒子：“就知道你不會記得吃早飯的，順路捎了。”
“謝謝林大小姐。”
“你先去吹頭發，我把早餐擺好，還給我們冰糖也帶了零食。”林初薇說着，彎腰在冰糖腦袋上薅了兩把，被冰糖汪汪汪吼了回去。
林初薇：“養你這麽多年也不跟我親近，白眼狼！”
顧朝夕無言笑，冰糖特別認主，除了她一個，連照顧的阿姨都不給好臉色。
林初薇放棄和狗争辯，轉而說起今日安排：“等會兒我們就出去玩，之前我助理發現一家特好吃的店，中午帶你去，下午我們再一起去謝聞那兒挑幾瓶酒……”
顧朝夕嘆了口氣，打斷她：“我爸昨天打電話讓我回家一趟。”
林初薇頓住，“真的假的？”
“真的，騙你我也不會找這個借口。”
林初薇：“這倒是。”
兩人的關系，林初薇自然知道今天的特殊，因此特意熬了幾個大夜将之前定好的封面拍出來修好，為的就是騰出今天。
顧朝夕去吹頭發，林初薇仿佛這時才反應過來，在她身後大喊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黃鼠狼給雞拜年！！！”
簡單吃了早飯，顧朝夕也換好衣服，兩人一道下樓，林初薇滿身警惕，像個戰戰兢兢的老母親。
“怎麽就偏要今天讓你回家？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去吧？反正我也很久沒回家看看老林了……我把謝聞也叫上。”
她口中的謝聞也是一塊兒長大的同伴，顧朝夕去臨市念書那幾年，兩人逮着機會就去看她。
顧朝夕似是習慣林初薇這種态度，明明只是回個家，偏被她說得仿佛要深入虎穴。
不過那個“家”于她而言，的确與虎穴無異。
她将圍巾戴好，說：“冬冬應該把禮服送到你工作室了，記得查收。”
她指的就是昨晚紅毯的那件禮服，林初薇是攝影師，時尚圈內聞名遐迩，大學畢業就憑借一套深海美人魚作品闖進大衆視野，一炮而紅。
而當時被轉載全網的那套圖的模特，正是顧朝夕。
所有人都知女演員顧朝夕曾憑借一套美人魚圖在觀衆眼中狠狠刷了次臉，也知道她與現如今圈內第一攝影師林初薇是好朋友，卻鮮少有人知道，她們還是一起長大的發小。
“哦。”林初薇看着顧朝夕拿車鑰匙：“你真不讓我陪你？”
顧朝夕認真點頭：“嗯，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