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顧朝夕醒來時, 已經躺在了溫暖的床鋪中,身上還蓋着被子。

房間裏昏暗無光, 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 已經近七點。

她睡了快一個小時,夢裏好似被什麽東西碰到臉。

以前她睡覺時, 冰糖就經常蹭她臉,可今天冰糖又不在這裏。

顧朝夕只以為是自己做夢, 沒多想。

她酒量這幾年練出來了不少, 半瓶的量根本不會讓她醉,但今天大概是心情不佳的原因, 她沒一會兒就有了睡意, 入夢都是不知不覺得。

晃了晃腦袋, 沒什麽不舒适感, 顧朝夕開燈下床,床邊放着一雙拖鞋,她那雙高跟不知道去哪兒了。

趿拉着拖鞋去了衛生間。喝酒之前她就卸了妝, 這會兒只是簡單地洗漱了下。

打開房門時,正好看見走廊裏正踩上最後一階樓梯的江洲暮。

他換了衣服,身上穿着黑色系的家居服,估計是洗了澡, 頭發蓬松, 看上去幹淨又利落。

這是重逢以來,顧朝夕第一次看到沒有在西裝包裹下的江洲暮,清清爽爽。

“醒了?”江洲暮看見她時說:“吃點東西吧。”

他手上端着一個托盤, 裏面放了一杯蜂蜜檸檬水,小半碗粥,一份薯餅,兩只牛角包,一份水果沙拉。

本就是打算上來叫醒顧朝夕吃點東西的。

進了房門,江洲暮把吃的擺好。顧朝夕就站在一邊,看着他彎腰擺弄。

“你吃吧,我先出去。”江洲暮擺好後說。

顧朝夕說:“我睡着之前好像是在書房小沙發上的。”

“嗯。”江洲暮道:“是我抱你去床上的。”

“只是抱我去床上?”顧朝夕問。

江洲暮頓了頓,望見她說話時翕張的紅潤雙唇,收回視線,他漫不經心地說:“嗯。”

“噢。”顧朝夕聲音很小地自言自語:“那是我做夢了?”

江洲暮垂眸,跳過這個話題:“吃飯吧。”

顧朝夕坐下來,半晌沒動。

“怎麽了?”江洲暮望着她的眼睛問:“不喜歡這些?”

顧朝夕說:“我們聊聊吧。”

江洲暮點點頭應好。

兩人在桌邊坐下來,顧朝夕睡醒後确實有些口渴,她端起檸檬水喝了點,不是很甜,卻剛好是她喜歡的糖度。

“謝謝你。”顧朝夕終于開口。

江洲暮沒想到她開口說這個,知道她說的是顧楚南等人的事。而且他聽得出來,顧朝夕說出這句感謝時很認真。

正是因為聽得出來她這聲謝謝裏的真摯,他才沒多開心,甚至很不想從顧朝夕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他盯着她的唇看兩秒,才說:“不用謝。”

想了想,又道:“以後也不用擔心他們。”

心頭微動,顧朝夕道:“徐叔和保镖也是你提前安排好的吧?”

江洲暮承認:“是。”

“謝謝。”顧朝夕又說。

江洲暮的臉色實在不算好看,總怕下一句她冒出來什麽自己不想聽見的字句。

這些謝謝,實在太客氣疏離的。好似下一秒,顧朝夕就要把他推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我對顧楚南的公司不感興趣,所以之後如何處置都不用顧及我。”顧朝夕說:“破産也好,并購重組也好,都無所謂。”

“好。”

顧朝夕看着江洲暮的眼睛,輕聲道:“你還記不記得我今天上午說有話要問你?”

“嗯。”

顧朝夕說:“你朋友圈的簽名為什麽是那句詩?”

江洲暮擡眸,眼中有片刻的愕然。

顧朝夕輕聲念出來:“小鎮的旅店裏,古老時鐘敲出的微弱響聲。”

江洲暮望着她的眼睛,說:“你不知道嗎?”

“我想聽你親口說。”顧朝夕道。

江洲暮沒有躲閃,雙手交叉在一起,右手拇指在左邊摩擦好幾回。

她起身,從書架上拿下來一本書。

翻開來的扉頁上,有幾行漂亮的字,顧朝夕照着念出來:“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個小鎮,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鐘聲。在這個小鎮的旅店古老時鐘敲出的微弱聲響——”

她的聲音很輕,如同羽毛拂過心尖耳上。

江洲暮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對面,就像是一個忠誠的聽衆。

“像時間輕輕滴落。有時候,在黃昏,自頂樓某個房間傳來笛聲,吹笛者倚著窗牗,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而此刻你不愛我,我也不會在意。”江洲暮說。

他念出最後一句的時候,嗓音低沉,踩在各自心上,朦胧又清晰地把心剖出來。

顧朝夕指尖暗暗用力,她眼中發酸,聲音卻帶着笑意。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江洲暮。”

這話她在答應結婚之前就問過一次,此時此刻,心境與語氣完全不同。

橫亘在二人中間的,何止是八年的離別。

他們的從前,就沒有來得及說出這句話,現如今物是人非,少年時的感情純真又熾熱,顧朝夕不知道,遲到八年說出口的答案,會不會不同。

江洲暮的喉結微動,确切地說,顧朝夕那句并不是疑問句,他們就像兩個明知答案的試探者,但總有人要先邁出去。

“不止喜歡。”江洲暮啓唇。

顧朝夕心上就如同被人緊緊攥住,呼吸都是灼燙的。

“我對你,早就不止是喜歡了。”江洲暮起身,他走到顧朝夕身邊,他半蹲下來,這樣甚至比坐着的顧朝夕還要低一些。

“七七。”他喊她的小名,“這八年,我一直都在想你。”

顧朝夕聲音發這顫:“那當年又為什麽走?”

江洲暮擡頭,這個角度,他是仰視着顧朝夕的眼睛的。

“我沒想要走,我從來沒想要離開你。”江洲暮伸手,将顧朝夕耳邊的的頭發撥到耳後,“只是一覺醒來的的時候,就已經躺在飛往英國的飛機上,我這麽說,你信我嗎?”

顧朝夕想起來,那場大火發生之前的一兩天,江洲暮的情緒就不對勁。她那時候,偶然見到一次在江洲暮在巷口與一個中年男人相對而立,不知道說了什麽,沒幾句江洲暮就轉身走開,臉上的表情也很不好。

記憶久遠,但那個男人的身形,很像徐叔。

她只以為是偶然碰到的陌生人,并沒想到其他事,現在看來,那時候江老爺子就已經想要讓江洲暮認祖歸宗了。

她問道:“你爺爺接走你的?”

她問什麽江洲暮就答什麽:“是。”

“那你之後,之後就沒有想過回來?”

“想過,但我那時候……那時候是回不來的。”

顧朝夕把這句話暗含的意思歸結于江老爺子的限制。

“對不起。我回來的晚了。”江洲暮低聲說。

顧朝夕扯了扯他袖口:“你起來。”

這種狀态,江洲暮太像是一只大型犬科動物了,顧朝夕望着他的眼睛就承受不住。

江洲暮便聽話地起身。

“你朋友圈那個,”顧朝夕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糖葫蘆,我看到了。”

江洲暮不意外,他又坐下來,餐叉伸進盤中,叉起來一顆草莓遞到顧朝夕嘴邊。

顧朝夕頓了頓,張口咬住。

江洲暮便去叉第二塊,“這些年我練了很多次,不會再做失敗了。”

顧朝夕眼睛酸了,之前的所有都在可控制範圍之內,比之從前,她在掩飾自我情緒這方面已經是個高手。但獨獨等江洲暮平淡地說出這句時,她的眼眶濕了。

只需要一瞬間。

江洲暮動作自然地像一個自動投喂機器。

顧朝夕在他叉起下一顆時,側過了頭。

“不吃了?”江洲暮問。

顧朝夕生怕自己張口時字不成句,她嘴巴緊抿着,就這樣側對着江洲暮,試圖不讓他看出來自己的失态。

江洲暮放下餐叉,說:“七七,我不想求你從這一刻開始就忘記所有發生過的事,安如的确是我的母親,但我的成長過程中,從來沒有過她的參與,她對你的傷害不可原諒,沈爺爺沈奶奶的死她責無旁貸,但她也死在那場大火中,不是贖罪,是罪有應得。”

“七七,我只想要你不要因為她是生我的人,就也給我判處死刑,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愛你,好嗎?”

顧朝夕怔怔地望着江洲暮。

她從來沒有否認過,哪怕知道安如就是江洲暮的媽媽,她也從未把一切的過錯與罪責都轉移到江洲暮身上。

安如不是什麽好人,她也更不配做母親,她不是江洲暮的媽媽。

安如謀劃萬無一失的大火,死去的又何止是顧朝夕的外公外婆,還有将自己關在畫室中的江栩啊。

江栩身為父親的這個角色,實在稱不上稱職。江洲暮上幼兒園時,他會每天按時接送他上下學,但從不會問他“今天在幼兒園開心嗎”這種話,他很少和江洲暮說話,大多時間都待在那個暗無天日的畫室中。

江洲暮上小學後,不用接送了,三五天不出房門的情況經常發生。

江洲暮被其他孩子打他也看不見,江洲暮每天怎麽活下去他也不在乎,他的眼裏只有死氣沉沉。

他吃着百家飯長大,無數次把在畫室暈倒的江栩送到醫院。

沒有人在乎,那麽小的孩子,是有怎麽強大的內心,才足以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的爸爸送進急救室。

但即便如此,江栩都是那時候江洲暮唯一的親人。

他有很多的不稱職,卻也會在江洲暮生日時,親手給他煮一碗面。

那是江洲暮一年中最開心的時候。

那場大火,江洲暮與顧朝夕,都是受害者。

所以在江洲暮說出那些話的時候,顧朝夕也在心疼,他身上的傷口,又比她少多少。

一樣的,他們是一樣的。

“安如是安如,你是你,我沒有怪你。”顧朝夕忍住眼中的濕意,盡可能讓自己的語調平緩。

江洲暮聽見,眸中亮了亮。

“所以,能給我這個機會嗎?”江洲暮問:“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好不好,七七。”

作者:好!!!!!!!!!!!!!!!!!!!!!

-----------------

以後不出意外的話就每晚九點更新哦,有事會請假~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