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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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海就這麽身板筆直地站在離洗手池兩米遠的地方,表情堅毅得像是要去幹番大事業。溫輕抽了張紙擦手,擦完把紙扔進垃圾桶,視若無睹地從厲海身邊走過。
一句話都沒說,連招呼都沒打。
小桃紅快步跟了上去,路過厲海還擡起手來跟他說:“哥們,加油!”
厲海傻愣愣地跟她擊了個掌,反應過來以後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他恍惚地進了廁所,站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自己已經解決過問題了,又走了出來。
出來的時候覺得似乎有些吵鬧,一個穿着無袖白襯衣身材非常好的男服務生站在水池邊,歉意地跟厲海說:“先生抱歉,我們店要打烊了,請您盡快離開。”
“打烊?”厲海看看時間,才八點多。
男服務生保持着得體的笑容:“老板臨時接待朋友,您今晚的消費半價優惠,餘額退回到您的會員卡裏,歡迎再次光臨。”
“朋友?”厲海看着場地裏的客人轉眼就少了一半。
服務生的态度雖然客氣,卻也很堅定,就是在趕人。
厲海點點頭,走回自己的座位拿包,包不見了。他跟走在自己身後的服務生描述自己放在沙發上的背包,服務生聞言拿着對講機讓剛才收拾這桌的小姑娘找包。
找了一通,還真的是被保潔員放到前臺了。
“抱歉先生,您的包,請查看一下有沒有少東西?”服務生雙手遞上厲海的黑色雙肩書包。
厲海拉開拉鏈看了眼,其實沒有財物,都是今天去幼兒園的時候小朋友送的小禮物,橡皮泥小人還有彩筆畫之類的。
“應該沒少。”厲海右肩背上包,打着石膏的左手跟服務生揮了一下說再見。
因為找包耽誤了時間,厲海已經成為最後一位離開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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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窗邊看,窗上放了木板,是真的要打烊。
走出正門,到路邊打車,厲海背着包無聊地踢石子玩,卻看見兩輛黑色轎車停在了酒吧門口。那就是老板清場要見的老板?
他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
厲海視力極好,抻着頭看向車門,第一輛車上下來的是幾個穿西裝的男人,不認識。第二輛車副駕下來的是溫輕那個表哥,陳恪仁。
厲海不懂為什麽見表哥還得清場,怪怪的。
緊接着,車上又下來個女人,穿着黑色連衣裙,批了件白色的小外套。
陳恪仁對她的态度看起來很尊敬,連溫輕都從門口走到車前迎她。
厲海瞪着眼想看清那女人的臉,身側忽然響了兩下喇叭聲,一輛出租車停在路邊,開着窗問他:“走麽?”
這兩聲喇叭響把酒吧門口的人也驚到了,溫輕和那女人一起扭頭朝這邊看。
厲海立馬拉開後車門上了車,讓司機開去他家。
從車內看車外要清晰明亮得多,厲海看見溫輕已經收回了視線,沒再看他,倒是那女人,臉上帶着笑意,還沒扭回頭去。
厲海因此看清了她的臉,保養得當的中年女人,看起來也就四十多歲,和和氣氣的。
厲海卻感覺到了疏離的氛圍,他皺了下眉,終于想起來在哪裏見過她。
那是,白姐。
厲海失眠了,睜着眼到天亮的那種失眠。
還好他現在受了“工傷”,可以明目張膽地曠工。他在太陽升得老高的時候把窗簾拉開,讓屋裏照得亮亮堂堂的,然後戴着眼罩睡覺。
期間厲媽媽來過一次叫他吃飯,他裝作沒聽見,也确實沒力氣回答,轉個身趴着繼續睡。厲媽媽輕手輕腳地走到他旁邊,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像是有些燙,又不像發燒。
她有些懊惱,覺得是自己昨天提的事讓厲海心情不好,可能晚上沒睡好。于是默默離開,把房門關好,連厲爸爸榨的菠菜香芹汁都沒讓他送進去。
白天補覺并沒什麽用,厲海傍晚醒了還是覺得困乏得要命。
吃晚飯的時候厲爸爸問他打算歇多久去幼兒園上班:“建軍節有演出,院裏的退休老幹部要去幼兒園參觀的。”
“都是自己家小孩,上去哭三分鐘也沒人笑話。”厲海沒覺得是多大事,吃了幾口飯就打算繼續回去睡覺。
“回來!”厲海他爸一摔筷子,板起臉來,“你今天怎麽回事,魂不守舍的。對你來說演出沒多大事,對孩子們來說那是個很重要的表演,他們準備多久了都。”
厲海被罵了頓,也沒往心裏去,點點頭:“知道了,那我明天去學校待着,指導他們表演節目。”
“你這什麽态度!”
“哎,好了,小海不舒服,讓他去歇着吧。”厲媽媽拉住暴躁的厲爸爸,軟聲細語,等厲海進了屋才跟厲爸爸低聲說,“也怪我,覺得小魏走挺長時間了,跟他聊起來這事,讓他不痛快了。”
“小魏的死跟咱們又有什麽關系,厲海除了怨自己,怨不着你頭上。”
“哎呀,沒說他怨我啊,就是心裏難受嘛,你別老訓他了。”
厲爸爸盯着厲海的房間門憋着口氣,他整天罵兒子,也是想怕他太消沉,總得讓他知道還有父母在擔心。
厲爸和厲媽雖然是壓低了聲音說話,可他家隔音沒那麽好,厲海躺在床上聽得清清楚楚的。
他知道自己有些任性了,他媽還挺着那麽大肚子呢,卻要為他的心情擔憂。
昨夜失眠,說是為了小魏也可以,說不是也行。
小魏是他大學同學,兩人從大二開始搭夥做游戲,他負責程序實現,小魏負責外聯,後來隊伍壯大還有設計、美工等負責各環節的同學。
小魏很有本事,雖然是山裏走出來的孩子,卻意外的有超凡的社交和談判能力,那時候他們這個團隊的作品各種拿獎,通過學校的項目競賽在天使輪拿到了三百萬的投資。
那是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小魏和厲海成立了創業公司,第一年順風順水,靠着投資的錢雇員工、拉項目,一切發展得都不錯。
厲海的那輛大切就是那年小魏給他的年終獎。
在城市裏跑不動越野,但是感覺恣肆。
那時小魏有個很不錯的想法,到處談判後拉到一筆巨額的投資——他對厲海說是投資。
沒想到項目雖然快速推出了,卻遭到了大廠同類型游戲的實力碾壓,那是端游和手游的較量,厲海覺得他們的游戲構想很好,可他們被這個高速發展的互聯網浪潮給打翻了。
公司說倒閉就倒閉,厲海還算樂觀,只覺得他們這麽年輕,随時可以東山再起。
可小魏那陣子總是神情恍惚的,厲海不知道抑郁不像頭疼感冒那樣過幾天就好了,還總勸小魏大氣一些。
然後,他親眼看見小魏從他們租賃辦公室的那棟寫字樓上跳了下來。
也是在小魏死後,他才知道公司的賬務虧空了那麽多,厲海自責了很久,他這個總監什麽都沒監察到。
為了不讓小魏農村的父母晚年颠沛,他主動還清了小魏的負債。
全部的積蓄也不夠,厲海賣了自己的車,又問他爸借了錢,之後消沉了好些日子,直到厲媽媽懷孕月份大了,把他送去幼兒園當代理園長。
厲海刻意去忘記那兩年的事,跟孩子們在一起很快樂,無憂無慮。
可他知道,這種悲痛不是說忘就能忘的,總要時間慢慢來撫平那些傷口。
他見過白姐一次,在小魏的葬禮上。
她是小魏的債主,放高利貸的,利滾利滾利,債務巨大。
因着小魏的死,她免去了那筆債,聽說道上的人都誇白姐仗義。
厲海對這個女人無感,談不上憎惡,也不覺得她多善良。
只是溫輕,為什麽會和這樣的人有交集?厲海莫名地心裏不痛快,被拒絕了這麽多次他也沒覺得多難受,可這次,他覺得自己是真的要對溫輕死心了。
死心之前,他要做件事。
把他放在酒吧的那些真心實意的“喜歡”拿回來。
厲爸爸看見厲海一陣風似的又出了家門,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厲海根本沒看見,他直奔慢搖,進門之後就讓服務生“把溫老板叫出來”。
溫輕站在休息室的門口探頭冷眼看他。
他大步走上前,朝她伸出豬蹄一樣的手。
不對,反了,換手。
“把我之前送你的那些小兔子小青蛙還我,我不追你了,但想到自己的真心放你這裏被貓撓,不痛快。”
溫輕看着他,視線越過他的肩看向後方,冷笑一聲:“讓你躲遠點的時候你不聽,現在後悔了。”
厲海皺眉:“剩多少,都還我。”
溫輕握住他伸出來的那只手,一彎,一扯,把人拉向自己。
仰着頭親吻上他的唇。
厲海睜着眼,沒搞清狀況。
她在他耳邊嘆了口氣,呼吸碰到他的耳垂:“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