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繩婆婆說機會難得, 無所謂一切從簡, 今晚一定要拜堂成親。
雖說如此,她還是動作利索地為他們準備好了禮堂和婚房, 紅色龍鳳蠟燭, 擺在臺上的供果, 以及房間裏喜慶的帷幔和繡球,許許多多的紅聚集在一起, 讓肖修樂覺得有些刺目。
而最為辣眼睛的, 還是顏峻當真穿上了那一身霞帔,頭戴鳳冠, 再上面則是以鮮紅的蓋頭遮住了整張臉。
肖修樂穿着紅黑相間的中式禮服, 蹲在角落目瞪口呆地看着顏峻, 奇怪問繩婆婆:“媽媽,你為什麽會準備一套那麽大的禮服?”
繩婆婆沒說話,她只是坐在堂上,姿态端莊, 對肖修樂說:“阿寶, 去接你的新娘子。”
肖修樂瞪大眼睛, 不情不願地磨蹭許久,從地上站了起來,朝顏峻方向走去。
顏峻站在門檻外面,肖修樂朝他伸出一只手,說道:“娘子,小心。”
顏峻将自己的手蓋在肖修樂手上, 握住他的手跨過門檻,朝着屋內走去。
繩婆婆高聲喊道:“吉時已到!”
時間已經不早了,在繩婆婆做準備的時候,肖修樂無數次下定決心站起來要走,後來顏峻一句話勸服了他,他說:“你知道繩婆婆的兒子阿寶究竟離開了多少年?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上?”
肖修樂愣了愣。
顏峻說:“你就當幫助老人家完成一個心願吧。”
肖修樂頓時心軟了,他蹲在地上抱着頭,說:“反正又不是真的扯證,名字也不是我們兩的名字,你還是個男的。”這些話都是他說來自我安慰的。
顏峻蹲在他身邊,攬住他的肩膀,心情不錯地說道:“我不會要你負責的。”
到這時,肖修樂是真的已經沒有退路了。
外面天已經黑了,房間裏沒有開燈,只一對龍鳳蠟燭照亮了大半個房間,窗戶上貼着的“囍”字都不過隐隐約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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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喜慶的樂隊也沒有參加婚禮的賓客,只孤零零一個老人坐在禮堂上面,接受他們的跪拜。
顏峻的臉籠罩在紅蓋頭下面什麽都看不清,而肖修樂看着冷清的房間和孤獨寂寥的老人,突然有些埋怨自己為什麽不是真的阿寶。
人世界總是有很多感情一廂情願,又有太多求而不得,肖修樂心想如果是他有一個母親,無論走到天涯海角,也一定會時常回來看她,當最後穩定下來,将她接到身邊。
那麽阿寶,你究竟去了哪裏?
肖修樂安靜而消沉地與顏峻拜天地,他擡頭看到繩婆婆笑容的時候,覺得顏峻的提議其實也不錯,總算是了了老人家一個心願嘛。
一直等到繩婆婆說“送入洞房”,肖修樂木然地站起身,與顏峻一起在繩婆婆的帶領下走進了隔壁布置一新的新房。
等到他們兩個人在床邊坐下來,老人才動作緩慢地退了出去。
房門輕輕關上,顏峻一把将蓋頭取了下來,轉過頭來看到肖修樂坐在床邊發愣,他清一清嗓子說道:“相公,要洞房嗎?”
肖修樂說道:“滾蛋。”
“怎麽了?”顏峻察覺到他心情似乎不佳。
肖修樂嘆一口氣,他脫掉一邊鞋子踩在床邊,将下颌靠在膝蓋上,說:“你說阿寶真的不在了嗎?”
顏峻說道:“我怎麽知道?猜測而已,不然他為什麽不回來。”
肖修樂聲音悶悶的,“我覺得老婆婆很可憐。”
顏峻伸手摸一下他的頭。
肖修樂眼睫毛微微顫動,眨了一下眼睛。
顏峻輕輕“嗯”一聲,擡手拍拍自己肩膀。
肖修樂看着他,問道:“幹嘛?”
顏峻說:“肩膀借給你靠靠。”
肖修樂看着他的臉,說:“你現在看起來很像個變态。”
顏峻無所謂地說道:“你閉上眼睛不就好了。”
肖修樂當真聽話地閉上了眼睛,他感覺到顏峻伸手摟住了他的側頸,将他的頭往自己肩上壓,他幹脆放松了靠在顏峻的肩上,說:“我是個孤兒。”
顏峻說:“嗯,我知道。”
肖修樂有些奇怪,“你為什麽會知道?”
顏峻笑了笑,“關于你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
“那我為什麽不知道你的事情?”肖修樂問他。
顏峻說:“因為你不關心我啊。”
“哼!”肖修樂只是哼了一聲。
顏峻用手指輕輕撓了一下他的頭發,“現在有沒有心情好點?”
肖修樂聞言,坐直了身子睜開眼睛,他說:“我決定去告訴繩婆婆,我不是阿寶。”
“想清楚了?”顏峻問他。
肖修樂從床邊站起來,在房裏來回走了幾步,最後點點頭說:“想清楚了,我告訴她我不是阿寶,如果她願意的話,我可以給她做幹兒子。”
顏峻笑着說道:“去吧。”
肖修樂把頭頂的帽子摘下來,衣服還顧不得換,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外面便是天井,圍繞着天井的整個回廊都沒有開燈,整個老房子都籠罩在黑暗幽閉之中,只有他們這一間房間還亮着燈。
肖修樂頓時有些心慌,回頭看一眼想叫顏峻幫忙,又擔心自己會被嘲笑,于是在黑暗中摸索着沿着回廊朝前面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地喊道:“繩婆婆?”
可是黑暗中并沒有人回答他。
一直走到今天他們坐下來喝茶的那間房間,肖修樂聽到裏面有微弱的聲響傳出來,他停下腳步,摸索着敲一敲房門,喊道:“繩婆婆,你在嗎?”
房間裏的輕響靜止了,片刻之後傳來蒼老而沒有生氣的聲音:“進來吧。”
肖修樂推了一下門,發現門沒有鎖,能夠輕易推開,可是房間裏面沒有開燈,隔着緊閉的窗戶,連月光也無法滲透一絲進去,整個房間完全是一片黑暗,他分辨不清方向,只能夠站在門口說:“對不起繩婆婆,我不是真的阿寶。”
房間裏面維持着之前的安靜,過了一會兒才發出來木頭碰撞時嘎吱的輕響,還有手指在編織繩之間穿過的輕輕“嘶”聲,他聽到繩婆婆說:“我知道。”
肖修樂愣住了。
繩婆婆似乎從一個小木凳上站起身,走到圓桌邊點燃了一根蠟燭,她說:“看到了嗎?”
肖修樂總算是看清了她的輪廓,見她回到綁滿了繩結的木頭支架旁邊坐下來,雙手梳理着編織繩開始動作迅速地編織繩結。
她身邊還有個空的木頭凳子,肖修樂走過去坐下來,說:“你一開始就知道?”
繩婆婆點了點頭。
肖修樂情緒低沉下去,他借着燭光看繩婆婆消瘦長滿老人斑的雙手,說:“對不起。”
繩婆婆沒有說話。
肖修樂彎曲着身體,雙手撐着臉,說:“我是個孤兒,我也沒有媽媽。”
繩婆婆編繩結的動作一下子停頓了。
肖修樂覺得有些羞恥,心底裏不斷給自己加油打氣,還是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我不知道阿寶為什麽不回來,不過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成為你的兒子,我會經常來看你,來陪着你,我——”說到這裏他一時語塞,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了。
繩婆婆卻突然朝他伸出了手,幹瘦的手指輕輕覆蓋在他手背上,然後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朝自己面前拉。
肖修樂不明所以,放松了力氣任由她動作。
繩婆婆打開自己身邊一個小木盒子,從裏面翻找出一根紅色編織手繩,為肖修樂戴在手腕上,仔細打一個結,她說:“這個是縛靈環,可以綁縛一切生靈。”
肖修樂愣了愣,伸手去摸手上的手繩。
繩婆婆松開他的手,嘆口氣說:“阿寶不會回來了,我知道的,不過是逗逗你們玩而已。”
肖修樂又一次說道:“對不起。”
繩婆婆搖了搖頭,“你們來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
肖修樂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聽到顏峻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說:“我們想要回去十五年前看看。”
他立即回過頭去,看到顏峻已經換了衣服,正從外面一腳跨進來。
繩婆婆并不問他們為什麽,只說道:“十五年前什麽時間?什麽地方?”
顏峻說:“五月二十日下午兩點,鎮中學一個叫郭玉燕的女生身邊。”
繩婆婆站起身,忽然推動面前的木頭支架,那支架開始猛然間轉圈,原來挂在上面長長短短的繩結也跟着轉動起來,連成了一條線。
她為顏峻和肖修樂的小指上都栓了一條線,兩條線同時連到了同一個繩結之上,房間裏的蠟燭突然熄滅了,肖修樂眼前一黑,同時聽到繩婆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過去已經過去,永遠無法改變。”
聲音結束的時候,他覺得眼前光線刺目,下意識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發現自己在一間教室裏面,正在上課。
一切好像都很熟悉又陌生,窗外的大樹還豎立在那裏,時不時有麻雀叽叽喳喳落在教室的窗棱上。
可是老師和同學又是全然陌生的,而最讓他感到陌生的一點,是他并不是站在講臺上為學生上課,而是坐在下面的學生中間,正在聽老師講課。
他的同桌是個女生,身上穿着的校服和現在不太一樣,但樣式差距不遠。他垂下視線,看到女生的課桌邊緣放了一本書,角落寫着名字:“郭玉燕”。
“啊?”他發出驚訝的呼聲,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變成了女聲。
他愕然低頭,正看到胸前微微鼓起,腳下也穿着一雙粉紅色的運動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