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年底時候,方家出了件大事。

原本方南還在猶豫着回不回東林,結果他媽媽一個電話連哭帶抽的,講的語無倫次的串起來,直接讓方南拍了板去買了機票。

焦躁,前所未有的不安。

電話裏方媽媽的話言猶在耳。

“你哥他……虎超超的……也不知道還出不出的來了……那小子是虎躍鎮鎮長家的兒子,聽說,他什麽大爺在省會公安局當領導……南南啊,你快回來見你哥最後一面吧……”

事情的起因和經過很簡單,幾乎不用公安局介入調查,證據确鑿。

快過年了飯局多,方北這人也好喝點酒。

那天跟朋友開車去虎躍鎮趕場子,也不知道為個什麽事兒,就跟隔壁桌的吵吵起來了。

方北喝高了,被對方一個小子指着鼻子罵的心頭火起,直接掄了啤酒瓶子砸了上去。

也是寸勁兒了,那小子看着塊頭大又挺魁,誰知道一瓶子削腦門上,人直接軟趴趴的倒了。所有人慌了神,打急救電話叫來救護車的時候,人已經沒了。

那小子有先天性心髒病。死因雖然不是方北那一酒瓶子,可是方北那一酒瓶子卻是導-火-索。

當即有人報警,方北都沒能出飯店的門就被拘留了。雪上加霜的是,第二天急的滿嘴起大泡的方家老兩口趕到虎躍鎮派出所,聽着辦案民警說,死的那個小子是虎躍鎮鎮長家的兒子,你們等着給自己兒子吃槍子後收屍吧……

方媽媽當時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哭都不會哭了。

更讓人齒冷的是,方北這件案子還八字沒一撇呢,他剛剛懷孕兩個多月的老婆就嚷嚷着孩子不要了,要去打胎。說是兒子不能沒出生就有個殺人犯的爸爸,還說這樣孩子一輩子都擡不起頭……

“南南啊,方家這是要絕後啊……”

方媽媽絕望的哭聲像一根泡了海水冰冷的絞索,纏在方南脖子上讓他喘不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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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南走的急,恰好那兩天何躍森也特別忙,兩人都沒見着面,再通電話的時候,方南已經到了東林。

東北的冬天,寒氣逼人。比這零下二三十度更讓人顫抖的,是方北的案子。

權勢壓死人。

天高皇帝遠的。方南下了飛機轉火車,行李都沒撂下直接去了虎躍鎮,找到辦案的警察陪着笑臉據理力争。結果對方的态度冷淡到眼皮都不擡,幾個人在燒着暖氣的房間裏打牌,理都不理,方南遞過去的香煙直接被扔到了地上,去廁所的某個絡腮胡子還故意踩着碾了碾。

方南沒見着他哥,聽門口看大門的大爺講,看守所裏面冷的要死,牆上挂雪霜,凍出人命都不奇怪。

方家三口又試圖去找當事人求情。那個鎮長連面都不肯照,就那麽毫不掩飾的放出話來,非整死方北給他兒子償命不可。什麽是王法,老子就是王法!

就這麽個匪夷所思能把人氣笑了的土皇帝,說出來嚣張到罔顧法律的話,偏生方家這樣的小老百姓一點辦法都沒有。

方建軍頭發都急白了,臉上的皺紋刻着生活的困苦和煎熬。

論起年齡,他也不過才四十六歲,可是比起小兩歲的何躍森,簡直不是一個年代的人。

一家三口實在沒轍,只能黯然打道回府。

方南心裏難受,嘴上又不知道說什麽。

方媽媽劉茹強撐着擦幹眼淚,給小兒子張羅着弄兩個菜吃飯。

方建軍一杯接一杯的喝悶酒,劉茹就吃了兩筷子酸菜,默默的坐在椅子上抹眼淚。

家裏電話響,劉茹去接電話,回頭喊方南:“南南接電話,小黃韬打來的。”

“他回來了?”方南站起身,邊走過去邊問了一句。

“前天才回來,”劉茹揉了揉通紅的眼淚,無意識的嘟囔了一句:“帶着媳婦回來的。”

方南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最底下,酸甜苦辣的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黃韬顯然已經聽說了他家的事兒,語氣帶着擔心:“方南你別急,咱們再想想辦法……年前我陪你去趟虎躍,我有哥們兒在那邊看守所上班,別的大忙幫不上,讓咱們看看大哥還是沒問題的。”

方南低低嗯了一聲,手指無意識的繞着電話線:“你結婚了?”

或許是沒想到方南這麽直接,黃韬啞了啞,再出口的話就帶了點心虛氣短:“也就,就……領了證,沒辦……”

“恭喜啊。”方南咧了咧嘴:“趕緊生個大胖小子,也讓你爸媽高興高興。”

電話通完,心累的想哭。

“媽我頭暈,去躺會兒。”方南這話還沒說完呢,擱在桌上的呼機就響了起來。

方建軍看了一眼,也沒什麽隐私意識的說:“何先生讓你回電話……”

方南心裏猛的跳了一下:“好,爸你少喝點。”順手拿過呼機,重新回到電話機那裏。那個號碼他已經熟的不能更熟,可是此刻想要撥出去,卻覺得手指重逾千斤。

電話接通,是何躍森帶着淡淡不悅的聲音:“你跑哪兒去了?我聽說你公司那邊請假了?”

清了清嗓子,方南好聲氣的低低解釋:“家裏出了點事兒,請假回家了。”

何躍森哦了一聲,放緩了語氣:“家裏有事也跟我說一聲麽,幫你訂票什麽的也方便點。”

心裏一動,方南側過身瞟了眼不遠處的爸媽,咬了咬下唇,幾乎是用了氣腔在說話:“別生氣啊,是我不對。”

“今天怎麽這麽乖?”聽得出來男人對他的服軟很高興:“你個小倔蹄子從來不知道對不起三個字怎麽寫。”

“何叔,”生的希望在胸腔裏猛烈的跳躍,帶着迫切的疼痛:“我有點事要跟你說,現在不方便,過半個小時我給你打過去行不行?”

“行。”何躍森爽快的應承:“我先去沖個澡,晚上喝的一身味兒。”

挂了電話,方南若無其事的又坐回桌旁,抓了一把瓜子磕着。

“誰啊?”方建軍随嘴問了一句。

“朋友。”方南磕絆都不打:“原來公司同事。”

“男的?”方爸爸眈了兒子一眼。

方南無語的摸摸鼻子迅速轉移話題:“爸我哥這案子判決書下來了嗎?還有沒翻案的希望?”

“除非能找上什麽大官,比他們家更大的官。”方建軍嘆口氣,滿面愁容的繼續喝酒:“你說你哥怎麽就這麽倒黴……”

“爸媽,我去趟黃韬家。”方南站起身,去沙發那裏抓過自己的羽絨大衣:“過會兒就回來。”

幾年沒回來,東林有了些變化,不大,但對于方南來說足夠了。比如說大街上孤零零的IC卡電話亭。

青年凍得哆哆嗦嗦的跑過去,撥出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咬着嘴唇等。

他這輩子沒求過人,還是這樣的關系。可是——

“小子動作挺快啊,”何躍森接起電話:“我這剛洗完澡出來,你電話就卡着點進來了。說吧,什麽事兒,何叔幫你。”

“這回真得何叔你幫我,”忍住羞恥,方南哆嗦着張口:“我哥犯了事,對方家裏有關系,擺明了就要整死我哥,何叔,你幫幫我。”

一聽是正事,何躍森的聲音不再帶着玩笑的輕松:“你把整件事說我聽聽。”

方南上下牙打架的把整件事說完,何躍森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方南覺得對方可能要打官腔的拒絕自己的時候,他聽到了讓自己熱淚盈眶的答複。

“簡直無法無天了,這件事我幫你找人,你等我消息。”

方南激動的語無倫次:“何叔,真的嗎?太謝謝你了……”頓了頓,青年低頭抵着電話亭,喃喃的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我都不知道怎麽辦了,幸好……”

何躍森的聲音帶着寵溺:“別怕方南,你哥這事兒我雖然不敢打包票無罪釋放,可是絕對不會是死刑。”

……………………………………………………

事情就是這麽荒唐又可笑。

何躍森不知道找了什麽人。隔天就有人直接打電話到了方家,客氣的跟接電話的劉茹講,讓方南接電話,他是省公安廳的。

劉茹吓的腿都軟了,差不多是扶着牆挪到小兒子房間的。

方南被推醒,揉着眼睛去接電話。

對方自稱姓胡,受人所托介入調查方北這件案子,他安排的工作組最遲後天就到虎躍鎮,讓方南跟他爸媽一起過去,配合調查。

方南一疊聲道謝着,挂了電話就跟站在身後的爸媽稍有保留的報了喜——

方北的案子有可能要翻盤了,準備一下所有的資料,趕緊去虎躍。

臨出發之前,黃韬剛好趕過來,原本是想問問方南要不要去找他哥們兒探望大哥的,一聽這消息,死活嚷着要跟着去,拍胸脯說有點什麽事兒還能幫着跑腿。

四個人就這麽火燒火燎的直奔火車站,買了最近一班的車次,坐車去了虎躍。

省裏來的人雷厲風行,第二天就到了鎮上。

一個律師,一個公安廳姓魏的科長,還有兩個經驗豐富的老警察。

虎躍鎮看守所那邊傻了,在專業審訊的辦案人員詢問下幾乎立刻的潰不成軍,說出的話漏洞百出前後矛盾,方北的案子要判死刑,簡直就是藐視法律。

那個很精幹的律師一臉無奈,跟魏科長開玩笑。

就這麽個毫無挑戰性的冤假錯案,你知道你耽誤我少賺多少錢?

魏科長毫不吝啬的怼回去,有本事回去跟老大抱怨去,讓老大補償給你。

等到虎躍鎮鎮長連着公安局局長一起接到消息滿頭冷汗的跑過來,魏科長開始一臉不耐煩的打官腔了。各種大帽子及個中利害分析完,一手棒子一手甜棗,直接讓對方服了軟,放人,私了。

喜出望外的方家簡直傻了,磕磕巴巴的連感謝都不會說,抱着滿臉憔悴的大兒子哭的昏天黑地。

方南眼見方北渾身上下沒什麽大礙,這才定了定神,連連跟魏科長他們道謝。

接着姓王的律師又調解了一番,就私了的賠償等問題暗中偏着方家做了不少。

鎮長慌了神,在自己的官場地位威脅之下,他哪裏還顧得上硬氣的要整死別人?只求自己別被整死就謝天謝地了。

這一趟可謂是絕對性的一面倒勝利。所有手續辦完,方家一家四口返程回東林,剛好是大年二十九,第二天就是年三十。

方南坐在回家的綠皮火車上,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皚皚白雪,心裏想着,他這算是欠了何躍森一條命,将來有一天就算被何謝廉說中,不管何躍森怎麽對他,就算要他這條命,他方南也沒什麽可抱怨的。

因果輪回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現實向的寫的巨累,心累心酸,還是小甜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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