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施粥
“世伯讓我們好好玩, 玩得開心,玩得盡興, 凡事不用擔心, 且有他在呢。”姜源優哉游哉地笑着說道, 表情要有多不正經就有多不正經, 十足像個不知人間疾苦的纨绔子弟。
君律陡然醒過神來,忙道:“既然如此, 我們還不快走,這個鬼地方可沒什麽好玩的。”
出門在外,君律和姜源的穿着打扮都比在家時簡單了許多,可看他們的舉止和氣質, 王安元派來的人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兩位小公子身份不凡, 必定是昭陽王的什麽人。
因而當他聽說, 君律和姜源并不打算跟着君瀾去姚安時, 眼中閃過了些許的警惕。
易州剛剛發生了史無前例的地動, 皇帝特地派了昭陽王過來監督赈災, 可跟他同來的兩位小公子竟然要和昭陽王分道而行,他們想做什麽,會不會隐藏着什麽秘密。
不等來人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姜源就叫苦連天地抱怨上了,說這一路過來有多辛苦,路上又有多無聊,吃不好睡不好, 好不容易到了易州,他要找地兒好好玩了。
姜源的表現叫衆人啼笑皆非,他們此行的目的不是游山玩水好不好。
君瀾悄聲給前來迎接他們的官員解釋了,姜源是安康長公主的獨生子,他向往易州的山水很久了,以前是長公主嬌慣兒子,舍不得讓他出遠門,這次有昭陽王同路,才允許他跟了過來。
許是姜源的表現太有說服力了,這會兒易州的官員再看他,都是理所當然的神情了。
原來是安康長公主的寶貝兒子,當今聖上的親外甥,世襲罔替的永安王世子,有着如此顯赫的家世和不用發愁的前程,難怪世子爺這個時候還有閑情逸致到處玩,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至于跟世子爺形影不離的那位小公子,雖然昭陽王沒說他是誰,可看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和臉上躍躍欲試的表情,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家的纨绔子弟,跟世子爺結了伴來玩的,無需多慮。
就這樣,姜源和君律幾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就順利地脫離了大隊伍。
演戲要演全套,總不能君瀾前腳去了姚安,他們馬上就繞小路跟了去,那也顯得太假了。
于是君律和姜源真的去了紫微山,那是易州最有名的風光最好的地方。
“現在可以跟我說實話了吧,伯父到底對你說了什麽。”紫微山景色宜人,若是沒有其他事,君律肯定會靜下心來安心欣賞的,可惜他和姜源任務在身,這會兒是沒有這個閑工夫了。
姜源搞不明白,君律怎麽就對這件事如此執着,他聳了聳肩,無奈道:“世伯能說什麽,不外乎就是讓我多照顧你,多擔待你,免得你一時沖動惹出什麽禍事來,此外就沒什麽了。”
“真的?你沒騙我?”君律也不是懷疑姜源,他只是沒想到,自己在君瀾眼裏竟是如此讓人不放心的形象。可就是這樣,他還是帶他來了易州,可見他對自己的疼愛,到了怎樣的程度。
“我騙你做什麽?”姜源不太高興地挑了挑眉頭,“小朋友,你說良心話,我以前騙過你沒有,從來沒有好不好?”他是奉了皇帝舅舅的密旨來的,君世伯有事多囑咐兩句不是很正常麽。
君律無奈地撇撇嘴,他想了想自己的年齡,又想了想姜源的年齡,嘆氣道:“明明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怎麽伯父就把我一個人當小孩子。”他這話不說還好,說了更顯得孩子氣了。
“什麽叫大不了幾歲,我比你整整大了三歲。小朋友,要想不被人當成小朋友,你得快點長高才行,不然我跟你說話都得低着頭。”姜源說着擡手比劃了下,那是他和君律的身高差。
又被人嫌棄自己的身高了,君律感到很不爽,他上輩子明明很高的,現在就是輸在年紀上了。
不過個子要長起來容易,他想不被人當成小孩子卻是必須要自己努力的,君律暗自握了握拳頭。看來他還是要快點證明自己才行,不然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幾乎沒有信服度。
見君律低着頭不說話,姜源誤以為他是被自己打擊到了,正要準備安慰他,卻見君律擡起頭來,朝他說道:“我們別在這裏浪費時間了,還是快點下山吧,伯父還在等着我們呢。”
姜源想想也是,他特地向皇帝舅舅請了旨,可不真是來游山玩水的,還不是不放心君律,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湊這個熱鬧,又不好勸他,只好自己也跟着來了,有什麽事也好幫他一把。
神佑皇帝這個人雖然自負多疑剛愎自用,可對民生還是很重視的,他派了君瀾過來赈災,就是對易州及下面各郡縣的官員進行監督的,再加上一個姜源,自然就是為了監督君瀾了。
不能說皇帝對君瀾不信任,而是他做事的風格就是如此,凡事總要多一層把握才好。
君瀾當然知道皇帝的用意,可他問心無愧,對此并不在意。再說姜源的性格比起君律總是要踏實些的,有他同行,有些不方便的事,他倒是可以讓他們去做,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聽到君律這麽說,姜源頓時覺得自己沒有安慰他的必要了,小朋友根本就沒有被打擊。
無暇欣賞紫微山的優美風光,君律和姜源沿着進入易州之前就打聽好的小路,很快繞出了山,去了姚安附近的幾個縣。這是君瀾事前安排他們去的地方,主要就是看當地的赈災進行地如何。
易州這回的地動規模非同小可,除了位于中心的姚安損失慘重,附近的郡縣受影響也不小。
君瀾去了姚安,身邊又有易州當地官員的陪同,有些事情未必看得清楚,他讓君律和姜源單獨行動,顯然也是想到了這點。君瀾想要了解的,是易州最真實的災情,以及實際的赈災情況。
從紫微山下來,君律和姜源先到了金雲縣,還沒進入縣城,他們就感覺到了隐約的不對。
地動已經發生半個月了,可他們沿途看到的房屋都是東倒西歪的模樣,根本沒人進行整修。
“這些人都去哪裏了?都是十月底了,最要緊的不該是先把房子修補好?”若是夏日也就罷了,随便找個地兒搭個涼棚也能湊合,可這都是十月底了,搞不好是要凍死人的。
君律眉宇緊蹙,一臉的理解不能。當地官員都是吃幹飯不幹活的嗎,這個時候他們的首要任務就是組織百姓自救,只有解決了最基本的溫飽問題,才能說得上其他。
“我們再去城裏看看。”姜源見狀也是滿臉疑惑。來易州的路上,他還跟君律說,地動發生在冬日,該收的糧食都收了,只要人員傷亡不慘重,應該不會影響到來年的春耕。
可是現在看到金雲縣的情景,姜源有點懷疑自己的話,別說明年了,要是連個像樣的住處都沒有,很多人這個冬天就熬不過去。
易州的氣溫比起渝京不算低,甚至還要更高些,但是易州多山多水,空氣濕度特別大,冬天的那個陰冷勁兒,叫很多北方過來的人根本受不了。
“嗯。”君律面色沉重地點點頭,他懷疑易州的情況比自己記憶中的嚴重多了。
臨近金雲縣城,出現在君律和姜源面前的人開始變多了。只是那些人,無論男女老少,個個都是衣衫褴褛面黃肌瘦,活像好多天沒有吃飽飯了。
“皇上不是早就下令開倉放糧了?”普通人家零零散散的糧食被垮塌的房屋壓着挖不出來很正常,可朝廷重金修建和維護的大糧倉呢,那裏面的糧食就是糧倉垮了也很容易挖出來的。
早在成祖年間,成祖皇帝就曾下令,在各州郡建立常平倉,一是穩定物價,二就是用于災荒。
畢竟大災來臨的時候,糧食比黃金都要值錢,不就地儲存,從其他地方運輸是來不及的。此後百餘年的時間,大衍皇朝南北各地發生過大小不一的多次天災,常平倉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易州多山,指的主要是易州周邊的一圈,這導致了易州和外界的聯系特別困難。
可在易州內部,還是有好幾塊豐沃的平原,每年的糧食産量都是不低的。其他産糧高的州郡,每年要按例向朝廷上繳一定比例的糧食,可是易州不需要,因為交通太不方便了,運費也太高昂。
正是因為如此,姚安發生地動的時候,皇帝都沒有下令調撥糧食,只是讓君瀾過來監督。
因為易州的存糧實在是太充足了,全國來看也就僅次于渝京,只要調度适當,順利度過災情完成重建是沒問題的。
站在灰頭土臉的人群之中,君律和姜源連同他們的手下顯得非常顯眼。盡管由于過去十來天的奔波勞累,他們這些人的臉色都顯得有些憔悴,可比起當地人,還是好了太多了。
城門口有全副武裝的士兵把守,他們對進出的人逐個進行檢查,通過了才允以放行。
君律沒有急着進城,他拉着姜源在城門附近站了會兒,低聲道:“你發現沒有,他們對進城的人檢查很嚴格,出城就比較寬松了,好像在防着什麽人,也有可能是在找什麽人。”
姜源無意識地抿了抿唇,颔首道:“進城的人都是拿着空桶空碗,出城的就是包得嚴嚴實實,看來城裏有在施米,只是控制地很嚴格。”
“我還是覺得不對,這是地動,又不是澇災旱災導致糧食減産了不夠吃,有必要這樣施米嗎?每家每戶按人頭直接發糧食就好了,這樣多麻煩,除非是……”君律的神情愈加難看。
不等君律把話說完,姜源就湊到他耳邊輕聲道:“眼見為虛耳聽為實,我們在這裏胡亂猜測也沒意思,不如進去看看。不過不知道他們在查什麽人,要是打草驚蛇可就有點麻煩了。”
“沒關系,你等等我。”君律四下環顧一圈,突然就有了主意。
君律看到有對十幾歲的年輕兄弟剛剛出了城,正朝他們這個方向走過來,馬上讓人把他們叫到了面前。
“這位公子,你找小的有事?”哥倆裏頭年紀較大的那個戰戰兢兢地問道。君律或許是覺得自己已經很收斂了,可他兩輩子都是高高在上的身份,哪裏有機會和真正的普通人打交道。
見自己把人吓得不行,君律的表情和語氣變得更柔和了:“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有幾句話想問問你們。”
“公子你只管問,小的絕不敢隐瞞。”發現君律并無惡意,年輕人稍微放松了些。
“你們排隊進城,就是去領食物?”城門口現在也排着很長的隊伍,不過秩序倒是井然。
年輕人點了點頭,不明白這有什麽好問的,可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道:“我們金雲縣算是好的,每天領回家的粥,總是夠全家人糊口的。不像隔壁的雲山縣、石南縣,那粥清得都可以照人了,只能混個水飽,根本不管事兒。有些人聽說我們縣的粥放得實在,就過來冒領,縣大老爺知道了,就每天派人檢查了。”
敢情就這樣還算是好的,君律的臉色愈加難看,易州的存糧按估計起碼夠吃三年的,而且是在易州三年不産糧的前提下。如今距離地動發生也就半個月,怎麽就連施粥都施不起了。
“能讓我看看你們的粥嗎?”年輕人的弟弟懷裏抱着個小桶,用件破棉襖裹得嚴嚴實實,姜源看不到裏面的情況,就在這個時候插了句嘴。
那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聞言警惕地看了姜源一眼,他抱緊了自己懷裏的小桶,緊張道:“你不會想要吃我們的粥吧?我奶奶我娘我妹妹還在家等着呢,可不能給你們。”
姜源哭笑不得,同時心裏又感到陣陣發酸,那個小桶看起來真的不大,就算這對兄弟家中只有一個妹妹,他們一家也有五口人,這麽一小桶粥當全家人的口糧,實在是太少了些。
“我不要你的粥,我只是想看看,你們乖乖配合了,我再給你們……”如果是在京城的時候,姜源順手就是兩枚金葉子賞出去了,可給這麽一對小兄弟如此貴重的東西,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見姜源卡殼了,君律馬上接着他的話說道:“你們配合好了,我再給你們兩個燒餅。”
兩枚金葉子突然就變成兩個燒餅了,姜源一時間有點轉換不過來。他之前之所以猶豫,就是擔心懷璧之罪,反而給小哥倆帶來麻煩,可是兩個燒餅,這是不是又太寒酸了,給點碎銀子也好啊。
誰知君律話音未落,兄弟倆的表情就變得非常興奮了,尤其是那個弟弟,要不是擔心懷裏抱着的粥灑了,姜源簡直覺得他要原地跳起來。
只是兩個燒餅而已,居然能讓他們如此興奮,姜源心裏愈發不是個滋味。
既然條件已經商量好了,少年小心翼翼地揭開了裹在小木桶外面的破棉襖。
君律和姜源同時湊了過去,兩個人的表情又同時變得更難看了。
“你快把粥裹好,免得回去涼了。”君律很擔心,他們家裏連柴火也缺。
姜源又問了兄弟倆幾個問題,得到的回答都是他不希望聽到的。君律見該問的都問了,就叫随行的侍衛拿了兩個燒餅出來,遞給那個年輕人。
年輕人接過燒餅舍不得吃,包好塞進懷裏連連向君律道謝。
君律苦笑着搖搖頭,又問道:“能把你們的衣服換給我嗎?我不白要,我跟你換。”他就是覺得這對兄弟的身量跟他和姜源差不多,才會叫他們過來的,他們不換個造型,肯定沒法順利進城。
“公子你們要進城?”年輕人馬上猜到君律的目的了。
見君律面無表情也不說話,他又補充道:“你們進去倒是不難,可施米是根據戶籍來的,你們去了也領不到。”
“哥哥真笨,公子他們又不缺吃的。”少年在旁邊輕松地說道。
君律聞言暗自苦笑,他們哪裏不缺吃的,現在的易州,有錢也未必買得到吃的。
小哥倆急着回家,他們把外衫給了君律,又換了侍衛給他們的衣服就匆匆走了。
“我們真要穿這樣的衣裳?”姜源皺着眉頭下不去手,他從出生到現在,真的沒有穿過這麽破爛還這麽有味的衣服,君律實在是太難為他了。
君律在冷宮待了十八年,什麽爛衣服沒有穿過,他一邊毫無負擔地換衣服,還把臉抹黑把頭發扯亂,一邊對姜源說道:“要不你在城外等我,我進去看看就出來。”
姜源的為難君律覺得很好理解,他要是受不了他也覺得沒什麽。
可姜源猶豫了片刻,還是狠下心開始換衣服了,邊換邊道:“小朋友,你說這話就沒有意思了。我像是那麽不講義氣的人麽?你進去冒險,我在外面等你,我怎麽可能會做這樣的事?”
“哪裏就是冒險了,我只是進去看看,不會有事的。”見姜源咬牙切齒地換着衣裳,君律莫名感到有些不忍,人家好端端的永安王世子,跟他來了易州簡直就是自讨苦吃。
姜源搖搖頭,态度堅決道:“不冒險也不行,我得親自看着你才放心。”
君律先行收拾好了,就回過頭來幫姜源打整,聽他這麽說不由打趣道:“你就這麽舍不得我?”說着還在姜源臉上抹了把泥,把他原本清俊白皙的面容抹得面目全非。
姜源猛然僵住了,垂眼直直看着君律,似乎想要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些許端倪來。
君律正興致勃勃地在姜源臉上塗抹着,很自然就發現了他的異狀,誰讓姜源的耳根子紅得那麽明顯,叫他想忽略都有點困難。
“對不起,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君律不想姜源誤會自己,趕緊道歉。
可姜源聽了他的話,反而更生氣了,他擡手揮開君律的手,悶聲道:“你一直都是鬧着玩的?”
姜源的話題轉移地太快,君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可是等他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