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癡迷

戎家宅子在南郊占了挺大一片地,除了主樓還有山丘院子,和錯落的小屋。

偌大的宅院裏平時也沒幾個人出入,花匠都只敢在大小姐睡覺的時候出來工作,更別說其他在室內工作的人了,等閑絕對不敢在外閑逛,生怕一不小心撞見大小姐,轉頭就被以五花八門的由頭趕走了。

在這裏工作,事少錢多,誰也不想被開除。

所以池彌繞着宅子跑了許久半個人影都沒遇上,一路沿着小道,跑進了後山,站在山丘頂能俯瞰整個戎宅和外面的小河。

早秋,天還熱着,池彌出了一身汗,雙手攥着衣擺,脫掉了濕透的T恤。

他膚色偏冷,雖然白,但肌理分明。只不過因為正值青春期,個頭蹿得厲害,所以平時乍看像個書生似的單薄,可衣服一脫,立刻能看出紮實的肌肉線條來。

跑了許久,汗水挂在肩胛骨,汗津津的他也不管,跨步上前,雙手擒住一根樹幹,接連做了十多個引體。

相比于曾經經歷過的地獄式訓練,戎容的這點懲罰真不過是毛毛雨。

只不過……戎容生氣的點很奇怪,扛着走或是抱着走,有什麽重要嗎?更該在意的難道不是她當時的狀況麽?

想到這裏,又是一陣燥熱。

池彌松開手,雙手捏拳,對着樹幹接連幾拳,肌膚和骨骼傳來的疼痛讓腦海裏亂七八糟的念頭煙消雲散。

忽然,身後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響和短促的低呼。

池彌停下,轉身才看見坡下端着小竹籮的少女,鵝黃色的睡裙被灌木勾住了,正在手忙腳亂地想把自己解救出來。

“呆站着幹嘛,來幫忙呀~”戎容一只手托着竹籮,一手撣着灌木,結果被樹枝戳中了手指,疼得直吹手。

池彌走上前,三兩下就扯開了灌木。

女孩的質地柔軟的衣裙與粗粝的手指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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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容看着很快又退出幾米開外的池彌,“不是說跑十圈嗎?你怎麽在這裏偷懶?”

“繼續。”池彌二話不說,就往山坡下跑。

“哎,等等。”

池彌回頭看她,見小姑娘臉上有點紅暈,站在坡上連一步都沒走。

他的T恤擔在胳膊上,赤着上身,陽光從樹葉上落下星星點點,灑在他的身上。

戎容別別扭扭地說:“先幫我下山。”

池彌疑惑地返回了兩步,走近她,才發現這位大小姐居然穿着那雙精致的絲綢拖鞋就上山來了。

前一日下過雨的潮濕土壤已經将拖鞋整個毀了,緞面與鞋底半分不分,尴尬至極。

池彌問:“怎麽把你弄下山?”

戎容覺得這個動詞不太準确,但有求于人,算了,她不計較……食指點了點他的手臂,“抱。”

小奶音帶了點撒嬌,但坦坦蕩蕩。

這份坦蕩讓池彌覺得有病的一定是他。

他沉默走上前,彎下腰,就要……扛。

“慢!慢着!”戎容推他赤|裸的肩。

池彌擡身看她。

戎容義正言辭,“你這人怎麽回事啊?我是人,不是麻袋。你就不能用抱的?”說着,她比劃了個公主抱的動作。

池彌:“……”

他躬身,一手膝後,一手腋下,将小姑娘打橫抱了起來。

其實戎容說錯了——扛她比扛麻袋輕松多了。

戎容覺得背後硌得疼,動手從他手肘上抽出T恤。

鼻子前面一股汗味兒,她蹙眉把衣服拎得遠了一點,“噫……都馊了!”

結果衣服隔着陽光透了個洞,戎容收回手仔細一看,才發現T恤布料都悶壞了,破了一個個細密的小洞眼兒,“……沒別的衣裳了嗎?”

池彌沒手能奪自己的T恤,只得說:“有。”

沒想到,大小姐一聽,直接手一松,把T恤随手丢在草皮上,“那換一件吧,破成這樣了還穿。”

聽不到池彌應承,戎容好奇地擡頭看他,只看見他下颌淩厲的弧線,還有緊抿的唇。

咦,似乎生氣了?

這家夥怎麽這麽奇怪啊……該生氣的時候若無其事,反而為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動怒,古裏古怪的。

将戎容放在花園的木制長椅上,池彌轉身就跑開了。

精瘦的身影被陽光拖開長長的影子,這種少年氣對戎容來說非常陌生,不和煦,似乎是危險的,卻又莫名的有種安全感。

她捏了一塊松餅咬了口,乖乖地地坐在椅子上等他出現。

池彌出現得比戎容預料得還要更快一點,晨曦中少年挺拔如玉,跑來的時候仿佛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邊。

戎容盯着他由遠及近,直到他目不斜視地再次從面前消失,她才放下嘴邊的松餅,喊了聲:“池彌!”

那身影一頓,終于還是退了回來。

“有事?”池彌問。

戎容大眼睛骨碌碌轉,其實沒事,就是看不慣他拿自己當空氣。

想了想,她把懷裏的小竹籮雙手一托,“吃塊松餅吧~”

池彌看了眼已經被她吃得只剩幾塊碎屑的小松餅,鳳眸一擡,靜靜看她沒說話。

戎容自己看了眼竹簍,才發現所剩無幾,連成塊的都沒有,有點尴尬地辯解:“碎的,不影響口感……也好吃的。”

池彌單手接過小竹籮,在戎容的注視下仰頭将小筐裏剩下的碎松餅盡數倒入口中。

他仰頭的時候,喉結鼓動,戎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接過他還來的小簍子。

“還有別的事?”

池彌剛問,就看見坐在面前的小姑娘伸出手,白皙的手指朝着他胸口而來。

他不知怎麽就沒躲,任她捏起一塊掉落的碎屑在指尖。

戎容眨眨眼:“沒事了,你繼續。”

等他跑遠了,她捏着松餅碎屑,忽然覺得有種陌生的情緒湧動,不是讨厭,不是排斥,也不是害怕,是更加陌生的感覺。

而另一邊,終于離開戎容視野的池彌猛地停下腳步,食指抹去嘴角的松餅屑,喘着粗氣,丹鳳眼裏有些迷惑。

八歲之前,他住在遠離楠都的大山裏。

那裏人窮,女人都想着嫁出去,留下的無外乎老人和樵夫漁民。

他對異性的印象模模糊糊地停留村口的一個大姑娘,只依稀記得她穿着紅色嫁衣,哭得面無人色。

女人是什麽?八歲前的池彌會說,像山頭的雲,又軟弱又虛無。

後來,他本想追回跟着人出山的姜河,結果搭上了自己,八歲被騙到楠都,開始在地下賭場裏打拳。

從來楠都的那一天開始,他幾乎所有時間都在黑乎乎的鬥室中,要麽練拳、要麽搏命,要麽在沒有窗的棚屋裏天昏地暗的睡。

接觸最多的三教九流的混混和目不識丁的漢子,還有酒吧裏妖嬈卻香水刺鼻的小姐。

從十二三歲開始,她們就喜歡逗弄他,但池彌人冷,三兩次碰鼻子灰之後,那群人也就不想招惹他了,反正除了一副皮囊和硬拳頭,他也沒別的好。

所以少年池彌覺得女人像手指間的煙,買着貴、吸着嗆,除了雲山霧罩,沒什麽好。

直到,進來戎家,碰上這個心思像山路十八彎的嬌俏小姑娘。

池彌不懂她為什麽總要他抱,要他陪,要他守在身邊,還要他吃松餅?

可想到戎容對他衣衫的嫌棄,還有随手扔棄的動作,池彌一下就清醒了:說到底,不過是身處兩個世界的人對陌生世界的好奇而已。

她對他是,自己對她也一樣。

這樣想着,池彌抹了把臉上的汗,加快了腳步,再一次路過戎家大小姐的時候仍舊連一丁點也沒放慢腳步,盡管他隐隐約約聽見小姑娘口中似乎溢出了一聲“池”,也很快被他抛在了身後。

十圈跑完,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池彌來說不過是例行鍛煉,戎容卻像看怪物似的大驚小怪,“你就不想原地躺下,喘喘氣什麽的嗎?”

池彌胸口起伏,一言不發。

“算了,”戎容擺了擺手,“體不同,不相為謀。”

池彌沒聽懂她在說什麽,見她似乎不生氣了,便隔了五米距離跟着,兩人一前一後地往主宅走。

戎家大院是用高高的鐵藝圍牆圍起來的,為了美觀,還種植了半人高的花牆,乳白色花朵開得正盛。

隐隐約約有孩子的哭泣聲從花牆的另一邊傳來。

戎容聽見了,猶豫了一下,拐彎向牆邊走去。

池彌有些意外,他以為戎容不喜歡與人接觸的。

兩人離牆越近,孩子的哭聲就越響,可花牆對面空蕩蕩的看不到人。

戎容蹲下身,裙擺拖在地上也不管,柔聲問:“你在哭什麽呢?”

對面的小孩顯然沒料到裏面有人,愣了一下,才帶着哭腔說:“我的飛機掉到牆裏面去了,拿不到了。”

戎容回頭張望了一下,果然有架泡沫飛機模型卡在院中的松樹枝葉間。

小孩哭得稀裏嘩啦,戎容溫聲安撫:“你等一等啊。”說完起身,繞過池彌往松樹走去,擡手,夠不到,蹦起來還是夠不着,不但沒摸着小飛機,還差點一臉撞到樹上去。

幸好緊随其後的池彌反應夠快,單臂攬住她的腰,才使臉蛋幸免一難。

池彌輕松一躍,就将玩具飛機取了下來,将飛機遞給戎容。

她瓢了下嘴,轉身回到花牆旁邊,溫柔地問:“飛機拿到了,你還在嗎?我扔給你。”

“快謝謝姐姐。”成年男人的聲音陡然響起。

從半人高的花牆上方露出個陌生的男人,手臂裏抱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

戎容一驚,立刻躲在池彌的背後,像只受驚的兔子,連正臉也沒露。

那男人顯然沒料到自己會吓到小姑娘,只好再次對兒子說:“說謝謝。”

小男孩乖乖地說:“謝謝姐姐,我的飛機……”

戎容将玩具飛機遞給池彌。

池彌從圍欄上方将飛機滑了出去。

男人朝他颔首致謝,而後一臉莫名地抱着兒子去撿飛機了。

池彌站在原地,對身後的小白兔說:“人走了。”

兩秒後,沒動靜,他回身,見戎容兩手攥着衣袖,低頭不語。

劉海遮住了她的臉,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不知怎麽,他幾乎能想象出那雙古靈精怪的大眼睛裏閃爍着惶恐。

“……沒事了。”池彌詞窮,他不會哄小姑娘。

戎容發出了輕微的一點聲音。

“什麽?”他彎腰,湊近了想聽她說什麽。

哪知戎容忽然擡起臉,白皙的小臉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在他胸口一推,“我是說你身上的汗味太臭了~”

說完,大小姐屐着破破爛爛的拖鞋,揚長而去。

池彌手落在被她推過的左胸,垂下眼簾。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戎容?……百合,還是食人花?

作者有話要說:

容妹:聽說你從前看女人像煙,買着貴、吸着嗆,沒什麽好的?

池哥:那是認識你之前。

容妹:認識我之後又怎樣?

池哥:之後我就沒看過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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