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現在

周洛陽睜着微醉的眼睛, 看着杜景出神。

杜景神色鎮定, 那個吻仿佛只是出于自然而然的感情流露, 也是對周洛陽衆多複雜念頭的一個簡單回應。

聲響傳來,樂遙的房門被打開,杜景馬上從沙發上起來, 改而坐在一旁。

樂遙看着兩人,氣氛十分奇怪,周洛陽躺在沙發上, 杜景坐在一旁, 大家都沒有說話。

“怎麽了?”周洛陽說。

樂遙并不清楚先前發生了什麽,只将它當作某個正在進行的話題, 因自己出現,而被截斷帶來的沉默。

樂遙說:“哥哥, 我從學校帶回來的行李在哪裏?”

周洛陽起身去給他拿行李箱。

“我去洗澡。”杜景說。

周洛陽嗯了聲,順便去給杜景拿換洗衣服。

“你們還學鋼琴嗎?”周洛陽看了眼樂遙的琴譜, 決定陪他一會兒,說說話。

樂遙輕松地說:“以前在家裏學過,音樂選修我就報了。”

周洛陽心裏很難過, 樂遙在父親與繼母的家中, 條件向來得天獨厚,無憂無慮,但就在那場車禍後,人生一夜間變得截然不同,跟着自己開始吃苦。

“過幾天給你買個鋼琴, ”周洛陽說,“回家可以練。”

“別買了,”樂遙馬上說,“不常用,而且就算二手也很貴。”

周洛陽檢查樂遙的功課,近一個月裏,每門課程都是A+,繼母曾經在他的身上傾注了極大的心力,學習向來不用人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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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的賬單都是杜景在付嗎?”樂遙還習慣性地在用日文的語言習慣。

周洛陽說:“很快就有改善了,相信我。”

他知道樂遙背負身為兄長的他的恩情,已經是很重的負擔,更別說家裏又來了一名陌生人。杜景與周洛陽感情再深,卻也不幹樂遙什麽事。

“樂遙,”周洛陽問,“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啊?”樂遙馬上否認,說,“沒有,怎麽這麽說?”

周洛陽坐到床邊,拉過輪椅,與樂遙面對面,說:“樂遙,你的學費、生活費,開銷都是在用爸爸的遺産,你沒有欠誰的。”

樂遙笑着說:“我從來沒這麽想,只是覺得你太辛苦了。”

周洛陽說:“我很好啊,你實在不必擔心。”

樂遙說:“爸爸的遺産,其實不剩下多少了是嗎?”

周洛陽認真道:“就是在你名下的那些,和先前說的一樣。”

把樂遙接回來時,兩兄弟認真地溝通過一次,父親的遺産外加兩人的身亡保險,不算豐厚,只能勉強認為還行。

畢竟周父在東京需要維持一家人的花銷,積蓄不算多,因經濟環境問題,小公司還有外債。這筆遺産在樂遙進ICU,治病過程中花費了不少,周洛陽也震驚于日本醫院昂貴的醫藥費。

保險所有的賠付,清除掉生前債務,再扣去遺産稅後,周洛陽放棄了屬于自己的那份遺産,改而全讓樂遙繼承。

這筆錢足夠他念完大學,支付學費,還有少量的結餘。周洛陽沒有拿樂遙名下的錢來填補生活虧空,一來不想讓他背負自己承擔的壓力;二來也不想落樂遙母舅家的口實。

但他務必得朝樂遙說清楚,不想讓他有寄人籬下、兩兄弟都被杜景養着的感覺。

“至于我,”周洛陽說,“我有信心,今天已經和蘇富比談好,參加他們的拍賣會了。很快經濟問題就有改善,欠債也能還清。”

樂遙點了點頭,他沒有接觸過任何收藏品行業相關,對此一竅不通。

周洛陽心裏卻是有數的,當初如果把爺爺最後的一點藏品拿去變賣,勉強也能度過人生難關,但一旦他這麽做,自己就勢必再也無法翻身了。

人生剩下的年頭,他只能去企業裏找一份工,撫養弟弟,過着吃不飽也餓不死的生活。

只有守住爺爺留給自己的遺産,還清債并重新開張,行業才會認真看待他的能力。

這也是他為什麽一直以來急于尋找一名合夥人的原因,哪怕債務纏身,也遲遲不投簡歷上班。只要有足夠的資金,供他前期淘貨進貨,支撐他的開銷,他完全有信心養家糊口,甚至還能讓樂遙過得不錯。

“相信我。”周洛陽摸摸樂遙的頭,在他額上親了下。

樂遙點點頭。周洛陽關上門出來,杜景已經洗過澡躺在床上,正在對表上的日期,擡頭看了他一眼。

周洛陽洗好澡,輕松地躺下。

“明天去店裏?”杜景說。

“去看一眼就走。”周洛陽關上燈,在黑暗裏說,“大老板帶我們出去玩嗎?”

“想去哪兒?”杜景答道,“開車去城外逛?”

周洛陽也沒想好,一到國慶,宛市人山人海,現在廣場上一定擠得全是人,在等一號升旗的儀式。

“記得那年咱們去太湖春游麽?”周洛陽說。

“記得。”杜景說,“後來聽說,那三對都分手了。”

“連方洲也分了,”周洛陽說,“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莊子。”杜景答道,“睡吧,說不定待會兒會變成蝴蝶。”

周洛陽笑了起來,閉上眼,度過了他在最近一年以來最有安全感的夜晚。

早七點半,手機鬧鐘響了起來,周洛陽睡眼惺忪,從床頭櫃上摸到手機,關掉。

杜景正在洗漱,周洛陽一頭毛躁,放音樂,到餐廳裏去給杜景做早餐。

“樂遙?”周洛陽的意識還處于混亂之中,敲了下樂遙的房門,開門進去,“上學了。”

“哦在住校,還沒搬進來。”周洛陽自言自語道,忽然察覺到有點不對,卻說不出哪裏有問題。

他在廚房裏站了一會兒,打開冰箱門。

冰箱裏放着杜景中午帶去公司吃的便當。

周洛陽環顧家裏,樂遙還沒搬進來,杜景的便當也還在,晚上準備慶祝搬家的食材也在。

“杜景?”周洛陽馬上道,“杜景!”

周洛陽掏出手機,看了眼日期——九月三十日。

記錄本待定事項:開店試營業,接樂遙放學。

“杜景——!!!”周洛陽的聲音在新家裏震響,“又來了!時間又倒退了!”

杜景在洗漱臺前刷牙,擡眼于鏡子裏看了眼神色詭異的周洛陽,簡單地唔了聲。

周洛陽把音樂關了,家裏一片寂靜,杜景坐到餐桌前,說:“怎麽不繼續聽了?”

“我們……又重複經歷了一次九月三十號!”周洛陽背後發寒,汗毛倒豎,“第三次了!杜景!”

這場景已經有點恐怖了。

“對,”杜景簡單地答道,對了下表上的時間,“我已經發現了。”

周洛陽看着家裏,有種世界是不真實的感覺,這絕對不是幻覺了,重複第三次發生的時間回溯,令他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被人操控的游戲世界,仿佛有人正在冥冥中安排了這一切,不停地讀檔、回檔。

“早飯,”杜景說,“我要吃早飯,餓了。”

周洛陽:“…………”

周洛陽下意識地看着杜景,說:“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惦記着早飯?”

杜景禮貌地問:“因為時間回溯,所以今天早飯取消了嗎?雖然二十四小時前吃過同一頓,但人還是會餓的。”

周洛陽:“…………………………”

五分鐘後,周洛陽把速凍點心放進微波爐裏,家裏還沒有開夥,只能暫時用微博爐。一切都與二十四小時前一模一樣。

他給杜景煮好咖啡,放在他的面前,人已經傻了。

“晚上十二點,”周洛陽喃喃道,“或者說,十月一日零點,在睡夢中,咱倆又被帶回了二十四小時前。”

“嗯。”杜景看着手機上的每日新聞,喝着黑咖啡,說,“今天我去上班,你去店裏,你會碰上蘇富比的人,而我一點要去一趟法國大使館,再被公使毫不留情地拒絕一次。”

微波爐叮的一聲,周洛陽把早飯拿出來,分盤子裝好,用熱牛奶煮個荞麥粥給他喝。

杜景:“快點吃,吃完換衣服出門。”

周洛陽說:“我……這……我有點怕,杜景,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杜景:“照常。”

周洛陽覺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出狀況了,說道:“杜景!”

杜景擡眉看周洛陽,周洛陽說:“不行,我必須找出這一切背後的原因,不然我會瘋的。”

杜景注視周洛陽。

周洛陽:“我有點怕,杜景。你先前答應過,查一下這個現象,很長時間沒有再出現過了,只是……我現在覺得,也許你需要……”

“我查了,”杜景說,“你交代我的事,我一向都放在心上。”

周洛陽語無倫次地說:“我知道這很難有結果,可是……”

杜景平靜地說:“得到一部分的真相,你要聽結果?”

周洛陽:“我現在甚至不知道,是我的記憶被帶回了二十四小時前還是……等等,你說什麽?!”

此刻,杜景右手把左手襯衣袖子輕輕一捋,朝周洛陽出示,自己手腕上那塊奇異的表。

“昨晚睡覺前,我做了個實驗,”杜景說,“使用它,把咱倆的時間回溯了二十四個小時。”

真相大白,周洛陽仿佛石化,久久看着杜景雙眼。

宛市早高峰時間:

“九月八日,”杜景開車,雙眼專注地看着前方,解釋道,“我第一次接觸到它,中午十二點前,調過一次日期,後面發生的事你還記得不?”

周洛陽喃喃道:“我在倉庫裏睡醒後,回到了九月七日的中午十二點……是的!确實是這樣!”

杜景挂擋,随口道:“當時咱倆的猜測,是倉庫所在區域引發了這一現象,你還說也許是維度錯亂問題。”

周洛陽說:“但第二次發生時,咱們是在杭州。”

“唔,”杜景說,“南屏晚鐘,淨慈寺裏,當時我核對并調整過表盤外圈的日期。”

周洛陽說:“當時我還問你,表停了麽?當時有異常嗎?”

杜景說:“沒有,只是一個下意識行為,手上閑着,想找點事做,随手把外沿轉了一圈。”

周洛陽想起,那天午夜十二點時,時間又回溯了二十四小時。

杜景又道:“第一次與第二次之間的聯系,只有這塊手表,當時我就開始懷疑。一次回溯在中午,一次在午夜。”

周洛陽說:“然後第三次,也就是昨晚。”

“或者說今晚。”杜景說,“過去的這一天,已經成為了與‘當下’相對應的未來。總之,我試了一下,如果在中午十二點後到午夜十二點前這個區間,将表盤上的日期倒轉一圈,我們在午夜十二點整,就會同時回退二十四個小時。”

周洛陽聽得有點混亂,但他沒有打斷杜景。

路況和昨天一模一樣,堵着車,只聽杜景又說:“如果在午夜十二點,到正午十二點這個區間旋轉表盤一圈,到正午十二點時,我們便将回到前一天的正午。”

“于是可以确認,這個回退的時間坐标,分成兩個點。取決于你什麽時候動表盤,晚上對應晚上,中午對應中午。”

周洛陽說:“我……不太明白,但可以這麽說,我們能選擇回到前一天的中午還是晚上,是這樣嗎?”

杜景發動車,慢慢地跟着車流走,答道:“是,這個機制其實很有意思……”

“可為什麽是咱倆?”周洛陽可以确認,除了他與杜景,其他人都不知道自己回溯了時間,表明明戴在杜景的手上,調整日期的人也是他,為什麽自己也會跟着回溯?

杜景想了想,說:“也許是在第一次修好它時,觸發了什麽辨認程序,讓它把你和我納入了同一個系統裏。也有可能每次咱倆都在一起,而這個回溯的距離是有影響範圍的。”

周洛陽呼吸急促,杜景說:“還有分析,你還想聽嗎?”

“你為什麽還能這麽淡定?!”周洛陽說,“我們到底……得到了什麽東西?我的天啊!這表到底是哪裏來的?”

“這要問你爺爺,”杜景攤手,說,“表是你家的傳家寶,我怎麽知道?現在想拆開看看嗎?”

“不不。”周洛陽馬上否決了這個提議,說:“你……剛才想說什麽?還有什麽分析?”

杜景鎮定得令周洛陽很抓狂,談論他倆回溯時間的整個事件,理性得就像在讨論晚飯吃什麽菜一樣。

“AM時段中操作,将在正午,AM時段結束的分界點上,回退二十四小時,也即AM時段的全過程,外加前一天的整段PM;PM時段中操作,則将回退整段PM時間,外加前一天的AM,回到AM時段裏。”杜景做了個“循環”的手勢,說,“操作區域是十二小時,回退時間卻是二十四小時,包括操作區域裏的十二小時外加過去經歷的十二小時,也即十二加十二,這意味着什麽?仔細想想。”

“什麽?”周洛陽眼下思緒之混亂,已無法理解杜景的分析了。

“也就意味着,”杜景說,“只要我們想,可以二十四小時又二十四小時,不停地回轉時間,以十二小時為階段,接連回退,退過整段人類歷史的長河,甚至回到宇宙誕生的那一刻。”

周洛陽靜了一會兒,說:“你的藥能不能給我吃吃看?我覺得我需要一點安定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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