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字——“葉三”。

岳清濁身後的漕幫堂主封岸岩倒并不害怕岳清濁有什麽不測,岳清濁成名的一個原因就是他手中三尺“聽濤神劍”得武當真傳,稱為天下三柄名劍之一絕不為過,何況他封岸岩還帶着這一百來號弟兄,封岸岩不知道誰是葉三,他也不在乎,他自負以自己手下的一幹人,就是千軍萬馬也不難殺出一條生路,何況只有“葉三”這一個人。他只是讷悶為何幫主會為了這麽一個人勞頓這一遭,他不禁問道:“幫主莫非認識那葉三?”

“在北漠曾經見過一面。”岳清濁也不回頭,随口說道。

“他當真敢和幫主過不去?”

“也許罷,”岳清濁搖頭,“聽人說詩妖劍鬼葉三郎妖鬼之性,今日同醉明日殺人乃是尋常事,何況我和他又不是朋友。”

“那幫主還跑來做什麽?難不成他敢殺上漕幫總舵來找麻煩?”

岳清濁笑笑道:“這個人有點特別,只是想再見見他罷了。”說罷又是遙遙的看海。一會兒,封岸岩又忍不住道:“幫主。”

岳清濁猛的揮手,封岸岩嘴邊的話頓時咽了回去,岳清濁道:“聽,鼓聲!”封岸岩豎直了耳朵,片刻,他真的發覺了濤聲裏一點不同尋常的動靜。

鼓聲,真的是鼓聲!

怒吼的濤聲裏,一點沉雄的鼓聲傳來,聲音小得稍不注意就會錯過,可是當封岸岩真的聽到了它,他就覺得那陣鼓點撕破了滔天狂瀾,在大海之上如同千軍萬馬踏波而來,自他身邊昂然馳過,直要去沖擊天涯海角。在那陣鼓點裏,封岸岩覺得自己能聽見駿馬昂首長嘶,刀劍出鞘振鳴,大旗在狂風裏烈烈招展,十萬帶甲将士齊聲怒吼,随着鼓聲,他眼前居然能看見沖擊着的人流,遍地的刀光,漫天的血!他自己好象消失在了這陣鼓聲裏,只剩一雙眼睛,看着虛無的千裏沙場上那殘酷的沖殺。

天不怕地不怕的封岸岩,居然在這陣輕輕的鼓點中,戰栗而不能自持!

船停在海上,岳清濁遙望那岸上巨大山岩頂擊鼓的人,高高的山崖上,頭頂烏雲,淩波擊鼓的葉焚琴!巨浪沖擊在他腳下的山岩上,無數水花吼叫着沖上天空,化作一場大雨打在他頭頂,葉焚琴無動于衷,他只是擊鼓,不停的擊鼓。好象天地間什麽都沒有了,只有他激昂的鼓點和那幾許癡狂。

岳清濁無語,也沒有別人說話。

岳清濁剛扯下身上的鬥篷要躍出船頭,封岸岩一把拉住了他道:“幫主,還是讓我們先上去探探吧!”

岳清濁搖頭微笑:“不必,你聽,那鼓聲。”

“那鼓聲?”封岸岩一時想不明白。

岳清濁大笑:“等到你能聽懂,這個位子,我就讓給你坐!”

他一聲清嘯,縱身三丈,在空中抖出手裏的錨鈎搭在岸上,一抖纜繩,人若飛矢疾射出去,飛掠十丈波濤,穩穩的落在山岩上。

葉三停下手裏的鼓槌:“岳先生。”

岳清濁點頭,道:“好一手羯鼓!”

葉三也點頭,道:“好一個聽鼓的人!”

“北漠一面,別後已有七年不見了。”

“莫非岳先生自認已老?”

片刻的安靜後,山崖上響起兩人的長笑,岳清濁道:“你真的是來殺我的?”“如果我說是便又如何?”葉三微笑着拔劍,劍如秋水。

“如果我不信你便怎樣?”岳清濁的手搭上了腰間的松紋鐵劍。

“既然來了,何妨一試?”

“那便一試!”岳清濁話音未落,鞘中一聲龍吟,劍上風聲疾動,“夜枕古木聽山水”!“歸去來兮,田園将蕪,”葉三輕聲漫吟,“胡,不,歸?”

劍光閃爍間,一股水濤沖天而起,水霧裏,兩人擦肩而過。只有一聲鳴響,封岸岩居然什麽都看不清楚!

“再試一劍!”松紋鐵劍劍尖急顫,岳清濁身随劍走,劍化丈二蒼龍,夭驕在天。葉三招式未盡,已經旋步轉劍,劍華如雪,絞碎滿天飛浪。

生死相搏,毫不容情。船上的封岸岩目瞪口呆之間,水光朦胧裏的兩人劍光來去,已經過了三十餘個回合。

岳清濁忽然大喝道:“好,再看此一劍!鷹揚九天俯海潮!”,翻身背劍,仰空躍起,空中劍式飒然展開,蒼灰色的劍輪在他手裏幻現,仿佛千萬飛鷹淩空展翅,撲擊大地。岳清濁已經祭出了他的蒼鷹一劍!

“歸去來!”葉三的一聲呼喝裏,數十道劍氣斂影化一。一劍凝然,去而不悔,去而不歸。雪玉似的一絲光影象一枚玉針,穿透了海風釘向岳清濁的額頭。沒有防禦,也沒有閃避,必殺的一劍後,是出劍者死而無怨的心。這才是葉三不歸神劍的颠峰之境。

又是一片浪花,白色的水沫飛濺在山岩上,模糊了封岸岩的視線。水沫化作一陣疾雨打在兩人的身上。背對背站着的兩人,岳清濁的松紋鐵劍已經回到了腰間,葉三也正緩緩把長劍合入劍匣。

“是殺手的劍法!”

“好生霸道的劍氣!”

兩人相視一眼,笑聲沖霄而起,幾乎蓋過了濤聲。

“多謝手下留情!”葉三拱手為禮。

“彼此,”岳清濁一笑還禮,“你的不歸劍法也未全力施展。全力相搏,你我誰也下不了這片山崖!”

“生死一線,岳先生還敢手下留情?”

“現在想來确實有幾分後怕。”

“如果我剛才劍上不留餘力……”

“我一定傷在你劍下,你卻也逃不過我反手絕殺一劍。”

“雖然如此,岳先生敢收劍,仍然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我相信你!知音之人,一調可知高山流水,岳清濁雖然沒有那等修為,不過聽鼓知人,自命還是做得到的。雖說後怕,可是再來一劍,我還是不會發出飛鷹一劍的最後一變。”“你相信我?”葉三沉吟片刻道,“好一個聽鼓知人!”

“殺手常自卑微,一個真正殺手絕不可能擊出你那樣将軍臨陣的氣概!殺手殺人,心內也必然煩亂驚懼,更不可能有你鼓聲中那一片隐隐的寧靜。”岳清濁意興勃發,“借鼓一用,且聽我擊一曲。”

“你連我為什麽而來都不想知道?”葉三問。

“該告訴我的時候,你一定會告訴我,對否?”岳清濁笑道,“且聽我先擊鼓,我今天見識了一個值得我為之擊鼓的人物,所以無論有天大的事情,我一定要先擊完這一曲來慶祝。”岳清濁解下劍來擱在地上,合上眼睛,操起了鼓槌。凝然片刻,起了個慢點,鼓聲之中,岳清濁縱聲高唱:

昵昵女兒語,燈火夜微明恩怨爾汝來去,彈指淚和聲忽變軒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氣,千裏不留行回首暮雲遠,飛絮攪青冥(注一)

歌聲浩蕩,仿佛龍行大海,一路長吟。

他唱此一曲,固然是盛贊葉三剛才的調子,但是唱到曲中,身受其感,不禁睜開雙眼,對着面前的大海放聲長吟。睜眼的時候,他忽然瞥見遠處海船上的封岸岩對他奮力揮手喊叫着什麽,可是鼓聲浪裏,他聽不真切。短短的錯愕間,一截秋水一樣的劍尖已經從他胸前穿透出來,傷口處的血一下子變得滾燙,幾乎要沸騰起來。可是岳清濁的心,冰冷!

落下最後一個鼓點,岳清濁勉強笑了一下,回過頭來。海風裏,葉三的白衣呼啦啦的抖動着,他象一只插在山岩上的标槍一樣矗立在那裏,不為風雨所動,仿佛仍在聽自己的鼓聲。“為什麽?”岳清濁搖頭。

“因為我來的目的就是要殺你,現在,我已經告訴你了。”

“何不當面殺我,給我一個明白?”

“你劍法太強,我不願兩敗俱傷。所以只得如此,你說得對,殺手都是卑微的人!”“為什麽?”岳清濁長嘆一聲,“那樣的鼓聲,那樣的風骨,你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一個人?”“你又怎麽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葉三幽幽的話音裏,一代英雄的岳清濁終于倒在了山岩上,再也爬不起來。

封岸岩已經跳下了水,瘋狂的向岸上游來,他身後是漕幫憤怒的子弟們。葉三拾起岳清濁的劍,抱起他的屍體,站在山崖邊上迎着狂暴的海風一言不發,波濤打在他腳下的岩石上。高高的山崖上,他是那樣的渺小,好象一陣大浪來就會把他拖下海去。許久,他才把屍體,劍與那面大鼓一起推下了山崖,落到海裏,只是“咚”的一聲響,一陣浪花卷來,就什麽也沒有了。

等到封岸岩嚎叫着沖上山崖時,哪裏還有葉三的影子?只有海風裏他的歌尤然未絕:

煩子指間風雨,置我腸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揮手從歸去,無淚與君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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