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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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蘇轼《水調歌頭》一首,寫琵琶曲。後來葉焚琴唱的兩句是這首詞的下阕中的。改寫自韓愈的《聽穎師彈琴》,原詩也很好,尤其以“腸中冰炭”的造語奇佳。蘇轼配上“指間風雨”,相得益彰。
(三)
山東濟南府,端午佳節。
入夜,火樹銀花開滿天,街頭巷尾都是雄黃酒濃郁的酒香,艾葉菖蒲的煙氣也從家家戶戶門前飄出來,時時傳來大人們喚孩子回家吃粽子的喊聲,可是孩子們似乎更願意在街頭追逐笑鬧。喧鬧的小街上滿是融融的平安氣象。
今夜湖上魯王朱有顯以五千兩白銀大辦龍舟競渡,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吃罷晚飯的人們,三三兩兩的穿街過巷走向湖邊。一個白衣的青年就夾在人流裏,飄然向湖邊去了。他那身如雪的白衣實在太素淨,太惹人注目,幾乎周圍所有的人都會好奇的看他一眼,他對每個看他的人微微的笑,清淺的笑容柔和得讓人幾乎誤以為和他已經相識了很多年。他象是引着一陣風,倏忽之間已經消失在人流裏。
湖邊,滿是各種小吃的吆喝,叫賣精致小玩意兒的攤子,不過最吸引人們的還是一個走江湖賣藝的班子。
焰彩流光飛旋在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兒身畔,火光裏她秋水般的眼睛,柳葉似的娥眉份外生動,利落的身段在進退騰挪間更顯婀娜,兩團火流星越舞越急,她清秀的臉兒上,汗珠兒映着火光,熠熠生輝。場外震天價的叫好,只聽見女孩兒清嘯一聲,把火流星抛上天空,整個身子也随之躍起,在空中擰腰展袖,白鶴舒翼,亮個輕盈的身段,落下時候火流星的繩子已經在她左右臂上各纏了兩匝,她雙手托着兩團火流星,向衆人盈盈下拜。桔色的火焰裏,女孩兒明淨如山間的溪流,似乎連那雙繡鞋上也不沾半點塵埃。
女孩兒起身拿着一個托盤,一面行禮一面轉着圈子收看客們賞的幾個小錢。她只是低頭道謝,忽然看見滿是銅錢的托盤裏居然落下一錠足色的雪絲紋銀。她心裏一喜,擡頭看時,一個白衣的青年正低頭對她微笑,一雙清冷的眸子看着她的臉蛋兒,她臉一紅,幾許羞澀泛上來,低下頭伸袖去擦拭自己的臉,這才發現如雲長發都被汗黏在了雪玉般的肌膚上。她她覺得那目光還落在她頭頂,心裏一亂,托盤落在地下,銅錢銀子灑了一地,趕忙蹲下身去拾,身旁那個白衣的青年也彎下腰和她一起去拾那些銅錢。女孩兒不敢擡頭,只看見一只修長穩健的手拾起銅錢放到托盤裏。一個個的拾,女孩家的心思越拾越亂,只聽得身邊一聲輕笑,那個青年在她耳邊低聲道:“舞得好!”那縷氣息撩動她的鬓發,害得她險些又把托盤扔在了地下。好不容易撿拾完了,她手忙腳亂的整整自己的衣衫,擦擦自己的臉,想擡頭給那個白衣的青年道謝。當她害羞的擡頭想看看他究竟什麽模樣的時候,分明就在自己身邊的那個白衣公子卻已經不見了。好象一陣風過,他就随風而去。女孩兒心裏一陣悵然,向人群裏瞅了好幾眼,只得郁郁的回到場子中間去。
接連舞了幾個場子,只見三個公差擠開人群走進了場子,大聲喝道:“魯王殿下有令,着你們班子臺上獻藝,耍得好了重重有賞,耍得不好可仔細自家的皮肉!”說罷也不多話,喝令班主收拾了擔子,連拖帶趕,往魯王坐駕所在的湖畔石臺那邊去了。女孩兒留戀的望了一眼散去的人群,終于還是找不到那襲白衣,無可奈何的跟着去了。
一聲炮響,千舟競發。湖上彩船的燈火裏,龍舟青布為篷,巨龍為首,二十條快槳飛快的劃動,伴着鼓聲號聲,龍舟健兒齊聲吆喝,把龍舟催動的如一只只飛箭似的,直指魯王這片石臺下挂着的那顆天青龍珠。
賣藝的女孩兒卻沒有工夫看那飛馳的龍舟,石臺上,她奮力舞動兩顆火流星,片刻不敢松懈。魯王下令要看她的火流星,又不叫停,她只得不停的舞。燦爛的火光圍繞下,她如同一只燃燒的燕子,在臺上四處飛翔。
“好!”亭子裏的魯王終于喝道,“來啊,孤家看賞!”
女孩兒好歹松了口氣,趕忙跟着那差人進亭子裏謝恩。魯王二十開外,一臉病恹恹的樣子,好象虛弱不堪。女孩兒卻不知道他是通臂拳上少有的高手之一,只是急忙跪下。魯王幹笑兩聲,起身繞着她走了兩圈,笑道:“好,江湖裏的女子能有這副顏色已經是難得!來人,今夜帶她回府!”
一句話,不許反駁,這就是魯王為人處事一貫之風。在他手裏,千軍萬馬血流成河也不過是家常便飯,要一個江湖女子的身子更是一句話的事情罷了。在這樣金戈鐵馬的人上人眼裏,今夜抱得美人歸就和沙場斬将一樣,或許是一時的氣概,或許是淩駕于別人之上的強者的風采,如此而已。很快他們就會忘記那個獨自哭泣的人兒,忘記自己一朝盡歡就奪了她的夢想,她曾要等待那一天把自己鄭重的許給自己最心愛的少年的那個夢想。魯王不在乎,他說完甚至不再看她,他不關心女孩兒的心思,他要的不是心思,不過是女孩兒的人而已。所以他看不見女孩兒的彷徨無措,更懶得去揣摩她心裏的苦澀。她賣藝數年,因為一幅好容貌,走南闖北沒有少受欺負。好幾次都是一線之差就要失身,清白的身子好象是賴着神佛的佑護才艱難的保全了。可是今夜濟南府魯王手中,是否她虔心信奉的神明都已棄她而去?少女的幾許幻想,曾有的青澀情愫,還有那些花前月下的癡夢還是要醒來了麽?她想哭,卻又不敢,一汪清淚滾在眼裏,呆呆的跪着,不知為什麽,腦子裏竟滿是那白衣青年的笑容,那縷微微的氣息似乎還在她耳畔。
只聽得旁邊有人道:“王爺,一個江湖賣藝的女子,身份低下,這不太妥吧?”魯王冷笑一聲道:“哪來那麽多廢話?又不是要封她為妃。”
正在這時,差人跑進亭子道:“王爺,今年龍舟之冠已經有了,小人把他們領來了!”“傳他們上來!”魯王話音一落,差人已經出了亭子,一會兒領着二十多個紅衣的龍舟槳手來到亭外,捧着一張名帖進來跪下道:“今年東城禮部回鄉員外郎黃重誠的龍舟獲勝,水手名帖和恭賀王爺的福壽帖在此,請王爺打賞。”
魯王哈哈大笑道:“黃重誠別的本事沒有,這龍舟競渡倒是年年奪冠啊。”把名帖扔給身邊的幕僚道:“念來聽聽,給我看賞。”
那幕僚打開名帖,清清喉嚨,拿着腔調念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劍,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君血。江南葉焚琴!”
幕僚愣住了,魯王也愣住了,所有人都愣在當場。
跪在地下的女孩兒回頭,她看見亭外的水手們中,一人解開了身上的紅衫,紅衫下,白衣如雪!他擡起頭,那雙清冷的眸子盯着魯王,冷冷的一笑。他手中的船槳裂成碎片,碎片紛落中,劍如銀!
這一切不過是短短一瞬間,而後,劍起雷霆,轟鳴着化作一道銀虹直射魯王,劍上的氣息逼動葉焚琴周圍的夜風為之逆轉,劍式鋪天蓋地,一劍之威,山岳為之震顫。這一劍毫無保留,葉焚琴的身形已經融進劍裏,無退無悔,必殺朱有顯!
女孩兒的眼裏,卻只是那襲熟悉的白衣飛動,恍如天外飛仙。
朱有顯不愧是武功上的行家,銀虹甫動,他已經醒悟過來。可是他手中無劍,光憑一雙肉掌,是怎麽也壓不下那道銀虹的。他一個箭步飛退,銀虹更漲!朱有顯心念一動,猛的拉起地下跪着的女孩兒擋在身前,他這才有機會看那銀虹飛電中射來的人。忽然間,他心裏一個寒噤,從他拉起女孩兒擋在身前的那一刻起,無盡的殺氣湧動,已經先于那柄銀劍逼到他的眉間,似乎更穿透了他的頭顱。森寒的殺氣令他窒息,朱有顯能嗅到殺氣中無限的震怒。持劍的人沒有停,沒有退,一剎那間銀虹仿佛爆炸開來,更亮,更快,更毒。朱有顯看着銀虹裏的兩道寒芒,聽着劍上的風吼,嗅着冷酷的殺氣,直到那束銀虹射進他胸口。那個瞬間似乎停滞在那裏,沒有了激蕩的風聲,沒有了飛馳的銀虹。一柄銀劍,洞穿了女孩兒的胸膛把她和朱有顯穿在一起,她眼裏沒有痛楚,只是茫然,甚至還有些喜悅。在那銀虹貫胸的一刻,她已經清清白白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