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暗潮

趙雲臣和獨孤修查了足足兩個月,終于将河西貪腐案查了個清清楚楚,涉事官員大大小小一共三十三名,大到公候伯爵,小到知府縣衙,每一個人都證據确鑿,傅徇在禦書房将兩人呈上來的證物看了一天,怒火越燒越旺。這是他登基以來查處的最大的案子,涉事的人都是誰的人他并不能十分清楚,但他不想放過任何一個人,當下就按涉事金額大小一一定了罪,身份最高的是文嘉候,他是聖先祖爺在時受封的,如今已世襲三代,從前的文嘉候還算良臣,如今子孫不肖,竟和蔡知易沆瀣一氣,傅徇直接奪了他的爵位,蔡知易則是被罷免了官職,關在刑部,按律法處置。

傅徇雷霆手段,旨意一發,朝野驚懼,那些從他登基以來都保持觀望或者敷衍态度的官員,或是手上有一些小動作的人都立刻老實起來,至少近期不能觸犯天顏,免被波及,因為這件事,傅徇的威望提升了不少。

太後損失不輕,她有好幾個遠房親戚和培養的勢力都涉及其中了,他們想通過驸馬府和周淵的門路向她求情,但是太後一律閉門不見,周淵為了明哲保身,更是稱病不見客。蔡知易的家被抄了,僅一個戶部尚書家裏就搜出白銀五百萬兩以及其他古董字畫無數,可見其心之黑。

冬雪就在這樣的氛圍中悄然而至,拇指大小的雪花打着旋兒落下,不一會就為整個皇宮染上了一層潔白的景色。沈之秋揣着一個手爐站在廊下,仰頭看着漫天飄雪,傅徇從屋裏出來,為他披上一件湖藍色披風,關切道:“穿這麽少還站在風口。”

沈之秋伸手将披風拉攏了些,道:“好安靜啊。”

傅徇伸過手和他握在一處取暖,有些失望道:“才經了大事,又大雪紛飛,宮裏自然是安靜的,但是這次只打掉了太後一股小小的勢力,她的至親關系在工部和寧國公那裏。”

“慢慢來,總有那一天的。”沈之秋手心被手爐烤的暖烘烘的,傅徇握着就不想放開了,他道:“戶部尚書的位置空缺出來了,朕想讓你姐夫頂上。”

沈之秋微愣,“若是因為他的能力出衆,我贊同皇上的意思,若是因為我的關系,那麽勸皇上收回成命。”

傅徇替他拂掉肩膀上不小心飄落的雪花,道:“自然是因為他有這個能力,他當初是狀元郎的身份入朝為官的,做了這麽些年戶部侍郎,有多少能力朕自然看在眼裏,此次河西貪腐案他也出了不少力,理應升遷。”

傅徇這樣說了,沈之秋便沒有反對,就要跪**謝恩,傅徇忙扶起他,在他腦袋上輕輕敲了下,“跟我還鬧這些虛禮。”

沈之秋沖他微微一笑,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就這樣安靜站在廊下,無聲賞雪。

金福從院子裏快步走來,躬身對傅徇道:“陛下,柳貴人在甘泉宮外求見陛下。”

傅徇懶懶道:“讓她進來。”

柳貴人的父親,江南刺史,也是此次貪腐案的涉案人員之一,只是他涉及的數額不大,傅徇只是暫時将他收押,還沒處置他。柳貴人冒着風雪走進來,她素衣脫簪,一副請罪的模樣,見到傅徇便跪在地上,哭道:“求陛下繞過家父這一次,家父定誠心悔過,再也不敢了。”說罷伏在地上,哭的梨花帶雨,大雪很快落滿了她的衣襟,她卻恍若絲毫不覺得冷。

傅徇見她這樣,頗有些于心不忍,柳貴人自王府起就一直安分守己,沒犯過什麽大錯,傅徇也沒打算因為她父親的罪責加罪于她,于是他道,“他涉事不多,朕不會要了他的命,你先回去吧。”

柳貴人聞言擡起頭來感激地看了傅徇一眼,抽泣道:“臣妾多謝陛下開恩。”她滿臉的淚痕,穿的又單薄,此時凍得瑟瑟發抖,實在是我見猶憐,沈之秋看她一眼,默默站在一旁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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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徇淡淡道:“起吧,大冷的天,不必再跪了。”而後就握着沈之秋的手預備同他進屋,柳貴人在背後含情脈脈的說了聲:“謝陛下。”而傅徇已與沈之秋進屋,沒再理她。

金福上前扶起她,柳貴人雙腿已凍得麻木,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陰沉的目光牢牢看了沈之秋的背影很久,才轉身離開。

進屋後,傅徇與沈之秋說起柳貴人父親的事,沈之秋坐在軟凳上,拿一根銀簽子輕輕撥弄手爐裏的炭火,對傅徇說的話不發表看法,傅徇瞧着他不對勁,問道:“怎麽了?”

沈之秋笑道:“天色快黑了,皇上還不準備走嗎?”

“去哪?”傅徇被他的話說的一愣,滿臉的疑問。

沈之秋道:“貴人娘娘冒着大雪來請了,皇上不去瑤華宮看看嗎?”

傅徇愣怔過後,忽而笑了,這才知道他的韞玉公子在吃醋,他伸手捏着他的臉,沈之秋較剛進宮時長了一些肉,臉上捏起來很是順手,傅徇笑道:“難得見你吃醋,她不過是來替她父親求情的,怎麽就是來請朕了?”

沈之秋拍開他的手,淡淡道:“柳貴人知道她父親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從犯,又知道皇上賞罰分明的性子,自然明白皇上不會濫殺無辜,何故在這麽大的雪天裏,大老遠的跑到甘泉宮來求情,再者,就算要求情,今早皇上下朝後還未下大雪,在承光殿不是更好說話嗎?”

傅徇失笑,“你倒明白她們的心思,但是朕今日不去瑤華宮。”頓了頓道,“也不在你這兒用膳了。”

沈之秋眼神微微一暗,還沒來得及說話,傅徇又道:“你随朕去承光殿用晚膳,朕為你引薦一個人。”

沈之秋有片刻愣怔,随後很快反應過來,問道:“睿王嗎?”

傅徇笑着牽起他的手,站起身來,笑道:“走吧,想必他已經到了。”

沉香為兩人穿好披風,門外已有步攆候着了,他們一人坐一輛,十幾個宮人撐着華蓋服侍着他們往承光殿去,一群人浩浩蕩蕩,踩在積雪上前行,掃雪的宮人紛紛避讓。步攆經過永寧宮的時候,林選侍站在殿門口看到了華蓋随風飄動的流蘇,她黯然地問身旁的人,“是陛下的步攆嗎?”

采薇答道:“是陛下和韞玉公子。”

林選侍頹然靠在椅子上,緊緊握着已經沒有什麽溫度的手爐,失神道:“陛下已經太久沒有來永寧宮了,是不是已經忘了本宮?”

采薇忙道:“娘娘別多想,陛下總是記挂着娘娘的。”

林選侍凄然一笑,“他從前那麽喜歡本宮的,本宮知道,自從上次的鹿血酒事件,陛下就厭棄了本宮,如今這永寧宮跟冷宮有什麽區別!”說着直起身看向外面早已不見的人影,道,“如果本宮主動去跟陛下坦白請罪,他是不是就會原諒本宮了,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是柳貴人的意思啊!”

采薇聽得一驚,“娘娘不可!那件事陛下沒有處置娘娘已經是萬幸了,現在陛下好容易忘了,娘娘若主動提起,還不知道陛下會怎麽處置您呢。”

林選侍十分痛苦,“可若他從此不來,本宮活着還有什麽趣兒,要是因為這個他能見我一面,也是值得的。”

采薇免不了又勸了幾句,林選侍似乎陷入了深深的難過和悔恨中,并沒有理她,她這幾個月過的渾渾噩噩,一面擔心着會被傅徇處置,一面又牽挂着傅徇,傅徇再沒有踏足過她的永寧宮,從前他那些脈脈溫情的話語猶在耳邊,林選侍仿佛突然想通了,從前是不是太過信任柳貴人了?

看着她糾結的模樣,采薇眉頭深皺,心裏滿是擔憂,她怕自己的主子真跑去跟皇上說這些事,到時候不知道又會引起什麽風波。

承光殿中,睿王已等候多時,傅徇與沈之秋才姍姍來遲,見他們進來,睿王忙站起來相迎,他穿一件墨綠色的常服,頭上豎着白玉發冠,身材比傅徇略矮一些,面容和他有五分相似,周身的氣質較之傅徇,多了一份潇灑,少一分沉穩和威嚴,他亦打量着沈之秋,沖傅徇壞壞一笑,叫沈之秋:“見過皇嫂。”

沈之秋很是無奈,回了禮,恭敬叫了聲,“睿王安好。”

三人相繼落座,睿王仍舊明目張膽看了沈之秋幾眼,對他笑道:“往日總聽皇兄提起韞玉公子,一直無緣得見,今日一見,果真氣度非凡,難怪皇兄念念不忘。”

沈之秋被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喚了一聲站在身後的沉香,沉香立刻捧着兩壇果酒上前,沈之秋接過遞給睿王,道:“初次見面,這是臣平日無事釀的果酒,還望睿王殿下不要嫌棄。”

睿王幾乎受寵若驚,忙站起身接過,驚喜道:“這怎麽好意思,我都沒要給玉公子準備禮物。”話雖是這樣說,兩壇酒接的倒是很快,一點沒有推拒的意思。

傅徇在一旁笑了,揶揄他:“這酒平日他連朕都舍不得招待,一下就送了你兩壇,你可別糟踐了。”

睿王笑道:“皇兄這是舍不得?不若臣弟借花獻佛,分你一壇?”

傅徇懶得與他計較,命金福傳膳,三人坐下,邊吃邊聊,睿王還算大方,當下就開了一壇酒,三人分着喝了。沈之秋雖與他是第一次見面,卻絲毫不覺得拘謹和生疏,睿王灑脫爽朗,待人待物自有一番功夫,沈之秋暗暗覺得,他其實并不是厭惡朝政,他身上有雄圖偉略,只是他很好的将它們隐藏起來了。但願将來他能成為傅徇的得力臣子,而不是他的威脅。

三人一直喝到深夜,睿王沒有出宮,在雲夢汀州住下,沈之秋則是留在了承光殿,他和傅徇喝的微醺,燭火明暗處,自是一番溫存。傅徇解開沈之秋如瀑的黑發,将他的衣裳拉到肩下,露出潔白的脖頸和鎖骨,沈之秋肌膚映着黑發,宛如催情的良藥,傅徇當下眼神就暗了下來,俯下.身深深地親吻他,他惱他白日的飛醋,變着法的捉弄他。沈之秋仰着頭,環抱着傅徇,熱情上頭,酒勁也開始上頭,只熏的他雙眼迷離,彼此纏綿間,他空出一只手扯下床簾上的繩子,明黃色的床簾瞬間落下,将兩人重疊的身影牢牢蓋住,只留下滿室低吟的春色。

窗外雪已經停了,樹枝上的積雪随着夜風簌簌落下,夜晚的宮殿寂靜肅穆,只有巡邏的侍衛來回走動,侍衛走後,一人穿着披風,整張臉隐藏在披風的兜帽裏,踏着積雪穿梭在後宮的巷子中,最後閃身進了瑤華宮。瑤華宮正殿燈火通明,柳貴人穿着一身白狐貍皮毛坐在椅子上,那人見到她立刻跪下來請安,揭下披風和兜帽,竟是采薇。柳貴人十分慵懶地歪躺着,淡淡道:“大半夜的非要見本宮,是出了什麽事?”

采薇回道:“今日我們主子突然說要去陛下那裏坦白做過的一切,還說只要供出您來,陛下或許會放過她,奴婢勸了好久,不知有沒有勸下她,心中不安,故而來告訴您一聲。”

柳貴人冷冷一笑,“她終于想起來告狀了,總算還不是那麽蠢,她還說什麽了?”

采薇低着頭道:“主子說,她如今處境不好,娘娘您也不去看她了,不知道往日的姐妹情分到底是不是真的,她還說,如果一早沒有聽你的建議,陛下就不會厭棄她……”

“荒唐。”柳貴人頗為不屑,“自己抓不住陛下的心,反而怪起本宮來了,若不是本宮幫着她,就她那蠢笨的腦子,能活到現在?”

采薇聽着不說話,靜等柳貴人的吩咐,柳貴人攏了攏大毛衣裳,眼底閃過一絲陰冷的光,招手喚采薇上前,在她耳邊低語一陣,随後道:“……就按本宮吩咐的去做,既然她想背叛本宮,那必是不能留了。”

采薇略有些驚懼,膽顫道:“此事太大,若陛下連奴婢一起問罪可如何是好?”

柳貴人遞給她一個沉甸甸的荷包,笑道:“本宮自會為你求情的,一定保你沒事,你放心,事成之後,本宮立刻放你出宮與你的哥哥團聚。”

采薇拿着荷包,咬咬牙,行了個禮,應道:“奴婢遵命。”

說罷,又重新穿上披風,沿着來時的路悄悄地回去了,寂靜的黑夜中,除了潔白明亮的積雪,再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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