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蓮
大皇子在下半夜終于醒了,太醫急急跑來回禀傅徇,說是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只是依舊很虛弱,還需好好醫治。傅徇和沈之秋一直懸在嗓子眼的心終于能落回實處,他們一同進去看大皇子,大皇子醒了一會,這時候熟睡着,胖乎乎的小臉沒了往日紅彤彤的模樣,煞白煞白的,傅徇看着不由得一陣心疼,慈愛地摸了摸大皇子的額頭,不忍心再看,囑咐太醫們輪流看護。
沒過多久,皇後娘娘也醒了,鄭貴妃在皇後轉醒之前就已經離開,沈之秋隔着簾子請過安後,也辭了傅徇,先回去了。傅徇坐在床邊陪着皇後,今天一天他又氣又急,根本沒有休息的時間,此時很是疲憊,他握着皇後冰涼的手,勸慰她:“珏兒沒事了,你放心。”
皇後還未說話,一行淚先流了下來,她緊緊攥住傅徇的手,哭着問他:“她們為什麽總要害珏兒,可憐的珏兒,小小年紀遭了這麽多罪。”
傅徇為她擦着眼淚,柔聲說:“往後朕不會再讓珏兒有事了,你好好養好身子才是要緊的。”
自生産後皇後身子本就不太好,這次又受了驚吓,整個人看上去更加虛弱了,比去年瘦了好多,傅徇握着她的手,都感覺她手腕的骨頭格外咯人。皇後忍住眼淚,悲傷地看傅徇一眼,懇切道:“陛下,請您一定要保護好我們的珏兒,他是臣妾唯一的孩子,他若是有什麽閃失,臣妾也活不了了。”
傅徇被她的情緒感染的也十分傷感,立刻應道:“你放心,朕一定保護好他。”
皇後聽後剛要開口,許是撲了風,連着咳了好幾聲,原本毫無血色的臉被漲的通紅,傅徇輕輕擁着她,為她輕撫後背順氣,皇後咳了一陣後,依偎在傅徇懷中,貪婪地吸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氣味,虛弱道:“陛下,臣妾的身子越發不好了,後宮瑣事繁多,臣妾恐應付不來,還望陛下早日找人代理才是。”
傅徇聽得心中猛地一跳,深深皺起眉,責怪她:“休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臣妾不是故意說這些話來刺陛下的心,實在是有心無力,若陛下能找人代理,臣妾也能輕松些。”皇後緩緩說。
傅徇感受着她羸弱的氣力,只好道:“此事朕會安排,時間不早了,你又剛醒,不要再想這麽事,好好休息,朕明日再來看你。”
說罷将皇後輕輕放在床上,皇後沖他露出個虛弱地笑容,恭敬道:“恕臣妾不能起身恭送,陛下慢走。”
傅徇為她蓋上被子,又囑咐了伺候的宮女太監幾句,才離開鳳儀宮,外頭明月當空,子時已過,傅徇累了一天,讓金福傳了步攆,心事重重地回了承光殿。
沈之秋躺在甘泉宮,卻翻來覆去睡不着,他細細回想着白天發生的一切,總覺得事情不像表面那麽簡單,柳貴人和林氏原本是沖着他來的,何以後來突然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林氏,而且柳貴人改口之快令人唏噓,在沈之秋的認知裏,她和林氏應當是姐妹情深的,至少表面是這樣,難道說她們已經撕破了臉皮?可若真是柳貴人做的,她為何要陷害林氏?還有那個采薇,到底是誰的人?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白天又受了寒,沈之秋只覺得腦仁疼,直到寅時才迷迷糊糊睡着,這一覺醒來就已是天光大亮,沈之秋叫了人,沉香和銀杏墨蘭忙進屋伺候他起床洗漱穿衣,沈之秋看一眼外面的天色,陰沉沉的不是很好,沉香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說道:“今日怕是又要下雪了呢。”
“什麽時辰了。”沈之秋張着雙臂由她們為他穿衣。
沉香道:“已經巳時三刻了,陛下今天早上來過,見您還睡着,便沒有打擾,說是晚上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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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秋嗯了一聲,穿戴整齊後,膳食也一并上了,他坐着慢悠悠地喝粥,繼續想着昨晚的事,招手喚來銀杏,“你去打聽打聽,原先跟着林氏從王府一起進宮來的宮女除了采薇還有沒有別人,若是有,想法子叫來。”
銀杏應了一聲,匆忙去了,沉香為沈之秋布菜,舀了一碗山參老姜鴨血湯,對沈之秋說:“這是陛下特意吩咐禦膳房做的,說是主子昨天受了涼,喝這個回回暖。”
沈之秋早起頭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比昨天好了很多,見傅徇百忙之中還念着他,心裏也覺得熨帖,當下熱熱地喝了兩碗。用過膳後,沈之秋回到暖閣等消息,天色越來越陰沉,不多時,大雪紛紛揚揚落了下來,屋內燃着炭盆,外頭的窗楞上落得雪很快化成水汽,将窗外的景色變得氤氲一片。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銀杏回來了,領着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下等宮女,銀杏讓她等在外頭,獨自進來回話:“公子,奴婢将小蓮帶來了。”
小蓮?沈之秋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于是點點頭,道:“帶進來。”
宮女約莫十六七歲,瘦高個,被叫進屋後,整個人顯得有些惶惶不安,她始終低着頭,俯身跪下給沈之秋請安,“奴婢小蓮給韞玉公子請安。”
沈之秋淡淡道:“起來回話。”
小蓮小心翼翼站起來,依舊不敢擡頭,一雙手不安地搓着衣角,沈之秋端着茶盞緩緩問她,“你從前是在永寧宮伺候的,如今在哪做事?”
“回公子的話,奴婢如今在浣衣局。”小蓮開口。
沈之秋見她的身形也覺得眼熟,又問,“因為何事被罰去浣衣局?”
小蓮這才擡頭,眼底有一絲驚訝,随後很快又垂下眼去,支支吾吾道:“去年,奴婢在禦花園沖撞了公子,被陛下罰去了浣衣局。”
沈之秋這才想起來,去年他剛進宮不久,在禦花園散步的時候,随手扶了一位宮女,後被林氏誣陷他沖撞她的丫鬟,被陛下禁足三個月,原來就是她,難怪他覺得小蓮這個名字如此耳熟。
他見小蓮惶恐不安的模樣,便明白過來,小蓮怕是以為自己叫她來是為了秋後算賬,于是笑笑,道:“我今日找你來,不是為了那天的事情,我是想問問你,你當初在王府就伺候林氏了嗎?”
小蓮微微詫異,很快回道:“是的,奴婢是王府的家生子,當初庶妃娘娘進府後,陛下就撥了奴婢過去伺候。”
“那麽,跟着她從王府進宮來的,除了你還有誰?”沈之秋問。
小蓮道:“還有采薇姐姐,她是娘娘的陪嫁丫鬟。”
沈之秋抿了一口茶,略想了想,又開口問:“從前你們主子在王府和柳貴人的關系怎麽樣?”
小蓮低着頭想了好一會,邊回憶邊說:“主子進王府時,貴人娘娘已經是陛下的侍妾,主子從濟州遠道而來,并不是很清楚京中的規矩,遠離家鄉,有時候倍感寂寞,貴人娘娘便時常來陪她說話……之後有一次,奴婢記得,好像是除夕夜,太後召見王爺和衆位妻妾,主子走到宮門外面才發現自己的外袍破了好大一個洞,當時回去換裝已經來不及了,主子急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是柳貴人娘娘将自己的外袍和她換了,面見太後時,貴人娘娘因此被太後狠狠地責罰了一頓,罰了她日日去宮裏為太後抄經,抄了大半年,主子因為這件事,從此和貴人娘娘關系越發好了。”
沈之秋靜靜聽着,不予置評,接着問話,“那麽進宮後,她們也時常來往嗎?”
“是的,我們主子心思單純,全仰仗貴人娘娘幫襯着。”小蓮說着,偷偷看了沈之秋一眼,猶豫不決繼續說,“……當初奴婢在禦花園沖撞公子一事,奴婢本沒有多嘴,是同行的宮女告訴了主子,當時貴人娘娘剛好在永寧宮陪主子說話,聽說了此事,才讓主子去找皇後娘娘評理的。”
原來如此,沈之秋在心裏冷笑,這個柳貴人心思果然極深,大約在王府的時候看林氏貌美單純,就步步接近,王府她利用她做過什麽沈之秋已無處可尋,但是宮裏這幾次事情,從他被指責沖撞宮女,到林氏對他大施鞭笞,還有後來的鹿血酒事件,應當都是柳貴人從中作梗,林氏單純蠢笨,性子又急,柳貴人稍加慫恿,她就親自動手了,如今柳貴人利用完她,便将她一腳踢開。
這次大皇子落水之事,她先是将髒水往沈之秋身上潑,意圖動搖皇上對沈之秋的寵愛的信任,之後又指使采薇誣陷林氏,将林氏罪證坐實,還傷了大皇子和皇後娘娘的身體,可謂是一箭三雕。
好細膩的心思。沈之秋越想越覺得背脊發冷,從前在侯府的時候,他的父親雖有幾房妾室,但是都被李氏壓得擡不起頭,故而後宅并沒有鬥的太狠,如今見了,才真覺得什麽是步步驚心。
沈之秋想了一陣,放下茶盞,換了個姿勢坐着,繼續問小蓮,“從前在王府的時候,你們主子安排你做的事情多嗎?”
小蓮搖頭,“采薇是主子的陪嫁丫鬟,有什麽重要的事主子都是吩咐她做的。”
沈之秋不禁替林氏感到可惜,自己如此看重的丫鬟到頭來卻背叛了她,不知林氏心裏該怎麽恨呢,如今怕是她再怎麽愚蠢也該想清楚了。
問了這麽久的話,沈之秋能從小蓮身上得到的信息已經差不多了,于是道:“你往後不必去浣衣局了,就留在甘泉宮伺候。”
小蓮大喜過望,她被罰去浣衣局已經一年多,每日都做最重的活,雙手泡在水裏,天稍微冷一點,就是滿手的凍瘡,如今竟然能到恩寵最盛的甘泉宮來伺候,她簡直想都不敢想,當下就跪下來給沈之秋磕頭,含淚道:“奴婢多謝韞玉公子。”
沈之秋淡淡道,“我不管你以前伺候過誰,在我宮裏,就要視我為主,對我忠心,若有二心,就不是發回浣衣局那麽簡單的了。”
小蓮連連磕頭,“奴婢一定一心一意侍奉公子,絕不會有二心。”
沈之秋喚了沉香進來,帶小蓮下去休息,沉香沒有多問,将小蓮領了出去,沈之秋伸手烤火取暖,回想剛剛和小蓮的對話,之所以留下她,是因為他覺得放她回浣衣局,大概不再安全。
傅徇是晚膳前過來的,還依舊下着雪,步攆停在甘泉宮外面,金福撐着傘和他一深一淺走近院子,沈之秋在殿外相迎,傅徇與他攜手進屋,取**上的墨黑色大氅遞給一旁的沉香,對沈之秋道:“你這院子的雪怎麽沒人掃?”
沈之秋道:“落得厚厚的才好看,掃了光禿禿的醜的很。”
傅徇回頭朝窗外一看,笑道:“那你這美景可被朕給糟蹋了,平白多出些腳印來。”
“沒有腳印也沒了生氣,這樣看起來更好。”沈之秋挑了挑炭盆裏的火,為傅徇拂去頭發上的一點點落雪。
傅徇握住他的手,道:“這種天氣适合吃鍋子。”說罷喚來金福,讓他通知禦膳房晚上在甘泉宮擺牛湯鍋子,沈之秋被他說的也有些餓了,笑道:“我好久沒有吃過鍋子了。”
“喜歡吃嗎?”傅徇問。
沈之秋點頭,“還是以前在侯府的時候吃過,吃鍋子要配米酒才好。”說着叫銀杏去準備米酒,小蓮剛巧進來換炭盆,傅徇見了她有些意外,問沈之秋,“這是?”
沈之秋道:“這是從前在林氏跟前伺候的小蓮,去年皇上将她打發到浣衣局了,今天我叫她來問了些話,覺得她幹活不錯,便做主将她留下了,沒有事先跟皇上說,還請皇上恕罪。”
傅徇身上烤暖和了,拉着沈之秋坐下,寵道:“不過是一個宮女,你喜歡就留下,不用跟朕說,甘泉宮若是還缺人,只管告訴金福。”
“不缺了,我平時事不多,人多了反而不自在。”沈之秋說罷,問道,“大皇子和皇後娘娘如何了?”
傅徇寬慰他,“今日朕陪了皇後和珏兒一下午,珏兒精神和臉色都好多了,只是還沒什麽力氣,皇後身子依舊不太好。”
沈之秋微微蹙眉,“皇後娘娘生産時傷了身子,又受驚吓,要好生休養才是。”
傅徇輕嘆一聲,想起皇後說過的話,看向沈之秋,道:“雁珺身子不好,後宮瑣事繁多,她想讓朕另安排人協理後宮事務,朕的意思是讓你來,你意下如何?”
沈之秋一驚,忙站起身推辭,“臣從不曾管過這些事,且臣又是男子,斷斷不合适,這麽重要的事皇上還是讓貴妃娘娘來更為妥當。”
傅徇拉他坐下,道:“朕問過她,婉兒不太愛理這些事,柳貴人位份不夠,王美人心思太軟,周意心就更不在考慮中,思來想去,只有你合适,交給你,朕也放心。”
他說的話不無道理,沈之秋還是覺得不太妥當,待要再開口,傅徇又道,“只是協理,你不用擔心,有什麽棘手的,直接來找我,我會幫你。”
話已至此,沈之秋不好再推脫,只能應了,說話間,鍋子和米酒已經擺好,兩人在餐桌坐下,燒的沸騰的掐絲琺琅鍋裏傳來濃濃的牛湯香味,桌子上牛通脊,牛百葉,羊肚,野雞,雁肉,鹌鹑,黑魚,鳜魚,海貝,鮮筍,石耳,蘇葉等等食材擺了滿滿一桌子,沈之秋一時就再不能思考別的事,心裏眼裏只剩下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