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朝暮

瑤華宮大門緊閉,沉香敲了兩下,門從裏面打開,如畫激動萬分地來開門,看到來人是沈之秋,表情僵在了臉上,轉而變成失望和厭惡,可她還是不得不跪**來給沈之秋請安,“奴婢見過韞玉公子。”

“柳貴人怎麽樣了?”沈之秋問。

如畫以為沈之秋是奉了皇上的命來看柳貴人病情的,心中雖然不喜,卻也不敢阻攔,低着頭道:“回公子的話,我們主子不太好。”

沈之秋撩開披風,擡腳走進去,“我去看看。”

屋子裏只燃着一個地籠,燒的并不旺盛,溫度和外面差不了多少,門窗都緊閉着,厚厚的簾子遮住了光線,整個屋子視線昏暗,角落裏的香爐燃着濃濃的熏香,沈之秋剛邁進來,就被嗆的咳了好幾聲,他視線掃過香爐,光憑氣味就能聞出來,這香有問題,他輕輕皺眉,柳貴人如此聰慧的人,怎麽會沒有察覺出這香裏的問題,如畫跟在後面也進了屋,沈之秋便問她:“你們主子既然病着,怎麽還用這麽濃的香?”

如畫垂首答道:“主子之前睡眠不好,需要安息香來調理,如今更是離不了了。”

原來是在香裏加了令人上瘾的東西,沈之秋裝作不知,避開香爐走進去,暖閣裏的視線更加不好,柳貴人躺在榻上,身上蓋着厚厚的被子,被子上還搭着一層狐貍毛皮的毯子,聽到動靜,強撐着支起身子,滿臉的期待在見到沈之秋的那一刻化為失落,不知是起的猛了還是見到沈之秋心中惱怒,她劇烈咳嗽起來,如畫忙上前去為她順氣。柳貴人整個人雖然消瘦了,但比起懿德皇後病重的時候要好得多,但是她的臉色卻比懿德皇後更差,除了蒼白,還泛着淡淡的青色,唇色偏紫,面容早已沒了從前的風采,驟然看去,仿佛老了十幾歲。

柳貴人咳了一陣,終于順過氣來,面色不善地看着沈之秋,冷冷道:“怎麽是你來了。”

沈之秋自顧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有宮女上了茶,沈之秋道:“聽金福說你病重,所以我過來瞧瞧。”

“陛下呢?”柳貴人含着一口氣問。

沈之秋道:“他在午睡。”

柳貴人突然激動起來,指着沈之秋罵道:“是你不讓陛下來看本宮的,一定是你,你這個妖孽!”

“你覺得皇上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了,還會來看你嗎?”沈之秋把玩着茶盞,淡淡道。

柳貴人眼神忽的變了,浮上恐懼和擔憂,她眼神閃躲了一下,而後又瞪着沈之秋,“你在胡說些什麽,本宮何曾做過什麽,都是你蠱惑了陛下!”

“多行不義必自斃。”沈之秋說着看她一眼,“我今日來除了來告訴你這個道理,還想問問你,從王府開始,太後指使你做過什麽事?”

柳貴人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沈之秋,忽而笑了,陰恻恻的:“本宮為什麽要告訴你,你再怎麽得意,也不過是個生不出孩子的人,你以為陛下能寵你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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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秋看柳貴人瘋魔般的樣子,便知道是問不出什麽來的,從王府到皇宮,傅徇身邊出的大小事大抵都與太後有多多少少的關系,他今日來只是想得個準話,卻不料柳貴人竟然這樣恨他,到死也要詛咒他,沈之秋撣撣衣袖,站起身對柳貴人道:“你一心一意跟着太後,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到頭還不知悔改。”

沈之秋說完再沒看她,轉身就準備出門。

柳貴人激動地半個身子都探出床外,沖沈之秋的背影叫道:“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沈之秋頭也沒回,“我從沒害你,害你的是你自己。”

瑤華宮的熏香實在太過濃烈,沈之秋一刻也不想多待,見到柳氏這幅樣子,便知道她活不過今晚了,既然她到死都不肯悔改,那便沒有什麽好說的,沈之秋向來不是個以德報怨的人,想到此前他被打被誣陷,想到大皇子小小年紀就受那麽多苦,他就覺得柳氏的下場是她該得的,她或許曾經是個愛慕傅徇的溫柔女子,可是卻被欲望熏染的變了心性。

柳貴人到死也沒見到傅徇一面,天黑的時候,她的世界好像突然明朗了,她仿佛又回到了初進王府的那天,傅徇那麽偉岸英俊,溫柔多情,是她待字閨中時夢中情郎的模樣,可是她的情郎身邊卻還有那麽多比她貌美比她有才華的女人,她想要得到傅徇的愛實在是太難了,所以她選擇了這樣一條路,卻不知道是自己親手将她和傅徇的距離越拉越遠。朦胧的視線中,傅徇還如初見時那樣,笑着朝她走來,伸出手對她說,“在京城生活若有什麽不習慣的,只管去和金福說,不要覺得拘束。”

那時候她在傅徇眼裏,即便不是最美,但是至少依舊溫柔。

柳貴人去的悄無聲息,瑤華宮上下大哭一場,外面卻仿佛一點聲音也聽不到,沒有一個人來看,只有黃昏的時候,王美人過來送了一程,如畫扶着柳貴人的屍首,哭到幾乎昏厥,她是從小就跟在柳貴人身邊伺候的,不管柳貴人對別人如何,對她一直都很好,想到柳貴人如今的凄涼處境,她若獨活在宮裏,大約也沒有什麽好下場,于是在為柳貴人哭靈一天後,如畫觸柱而亡,殉了主。

傅徇沒有追封柳氏,以貴人的禮儀将她安葬,對她的娘家也沒有什麽安撫,這已經算是一種廣而告之的懲罰,沈之秋揣着手爐站在承光殿的廊下,天上飄着小雪,承光殿的宮人們來來去去,做着自己的事,仿佛一到冬天,皇宮就變得特別安靜。

邊旗嬷嬷從門外走進來,對沈之秋行了個禮,“奴婢給韞玉公子請安。”

傅徇聽到她的聲音,從屋子裏走出來,問她:“還下着雪,邊旗嬷嬷怎麽突然來了。”

邊旗又給傅徇行了禮,畢恭畢敬地說:“回皇上的話,太後說甘泉宮已經修繕完成,請韞玉公子盡快搬回去。”

傅徇正要開口回絕,沈之秋拉了拉他的衣袖,笑着對邊旗說:“勞煩嬷嬷親自跑這一趟,明日我自會搬回去。”

邊旗話傳到了,也得到了回答,又給傅徇和沈之秋行了個禮,轉身回去複命。見她走遠,傅徇不悅道:“搬回去作甚,如今你在這兒都住習慣了,搬回甘泉宮,我要見你還要經過內務府,多麻煩。”

“再麻煩也不成,我住在這裏原本就不合規矩,太後能忍到現在已經算是極限了,若我明日還不搬走,後日恐怕就要遭罪了。”沈之秋嘆氣道。

傅徇皺眉,“她真是越發愛管閑事,大概是瞧着我又好些日子不去毓秀宮了。”

“聽雪竹說,前幾天傅蘊長公主從宮外帶了個名醫去毓秀宮給昭儀娘娘把脈了,你可知是為了什麽事?”提到周意心,沈之秋想起了前幾日在雪地相遇,看到她身上挂着的那個香囊,如果他沒看錯,那個香囊和之前小蓮撿到的應該一模一樣。

傅徇攬着沈之秋的肩膀朝屋子裏走,冷笑道:“不過就是為了她懷孩子的事罷了,憑她請什麽名醫,這事也治不了。”

沈之秋靜靜聽着,沒有說話,周意心一直沒有被傅徇臨幸,這對于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無法接受的事,嫁了人,卻還守着活寡,怎麽說也該去跟娘家人哭訴一番,可是她卻絲毫沒有跟周太後提起,仿佛是有意不想讓人知道,這事兒或許和那個香囊有關。

第二日,沈之秋早起就搬回了甘泉宮,他走的時候傅徇還在上朝,等傅徇上完朝回來,承光殿已經人去樓空。沈之秋住在這兒的這些日子,每次傅徇下朝回來,沈之秋總是會迎上來,為他取下朝冠,再沖他溫和一笑,而後兩人淨了手,坐在一起用早膳,一面吃一面讨論着早朝上的國事,而後就是一同去禦書房,傅徇批閱奏折,沈之秋就坐在窗前看書,兩人雖然少有交流,但是一擡頭便能看到對方,彼此心裏都有一份依賴,尤其是傅徇,沈之秋沒來的時候,承光殿和禦書房總是只有他一個人,金福之流雖然伺候左右,卻說不上話,和沈之秋相處久了,他越發依賴他,只要有他待在身邊,傅徇就覺得屋子都暖和了許多。

如今他搬走了,承光殿又只剩下他一個人,看着空蕩蕩的屋子,傅徇暗自嘆氣,獨自淨了手,金福傳了早膳,傅徇獨自坐在桌前,沒有吃東西的胃口,今早上的朝堂上,趙雲臣又和獨孤修吵了一架,這種趣事兒也沒人可以分享,着實悶得慌。傅徇喝了兩口粥,問金福,“他什麽時候走的?”

金福忙道:“元角說韞玉公子在您上朝後不久就走了,走之前說今天早上風格外大,要元角把您的大氅送到了奴才這兒,您下朝穿着會暖和一些。”

傅徇放下碗,費了好大的心力才忍住不去甘泉宮見他,人才走,他後腳就跟去了,傳到太後那裏,不一定怎麽懲處沈之秋呢,傅徇指着桌子上的一道松仁牛肉餡餅對金福說:“這道菜不錯,送一份到甘泉宮,再去看看他還需要什麽,一并準備了,如今他自己開了小廚房,要用的東西恐怕不少。”

“是,奴才這就去辦。”金福躬着身子退出去,在門口長嘆一聲,招呼了兩個小太監,一同往甘泉宮走,心道韞玉公子在承光殿住着挺好的,至少他不用再來回跑了,要知道甘泉宮和承光殿實在隔得有些遠,跑兩趟下來,他一天的飯就白吃了。

甘泉宮這邊,沈之秋用完膳,吩咐小蓮拿出她之前撿到的那只香囊,又細細地看了一遍,回想着周意心腰間的那個,确實和這個一模一樣,沈之秋心中更是驚愕,一個大膽的猜想逐漸浮上心頭,他喚來銀杏,将香囊遞給她,“你照着這個香囊繡一個相似的出來,不需要一模一樣,只要讓人乍看上去是同一個就行。”

銀杏拿着香囊看着,不解道:“這不是上回小蓮撿的侍衛的東西嗎,公子您要香囊的話,銀杏給您繡個新的,比這個好看。”

沈之秋道:“不是我要,你照着我的吩咐做就是,繡完之後讓小蓮拿到侍衛所去問問,看看有沒有人認領。”

銀杏雖不解主子的意思,還是恭順地拿着香囊下去了,她的針線活很好,只要顏色和圖案相近,能繡的有七八分像。這一切吩咐完,金福帶着傅徇的旨意來了,沈之秋看着那盒精致的松仁牛肉餡餅,輕輕揚起嘴角,心情大好地賞了金福一袋金葉子。

甘泉宮整修之後确實大了很多,金福領來的奴才,沈之秋只留了兩個廚娘,其他的都沒要,他不喜歡宮裏的人太多,故而雖已是妃位,卻還是只有沉香、銀杏、墨蘭、七寶和小蓮在伺候。夜裏沈之秋和衣靠坐在床上看傅徇寫的詩集,沉香從小廚房端了一碗牛乳小米粥過來,笑着對沈之秋道:“公子這是不習慣了嗎?”

沈之秋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說話,确實是有點不習慣,身邊驟然沒了那個人,飲食起居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麽,沈之秋想起傅徇提過的那件事,如果他真的到了最高的位置,是否會像懿德皇後那樣,還是獨守着至高的權力和華麗的宮殿呢?那與現在又有什麽不同。

不過尋常人家的夫妻尚且沒有同起同住在一間屋子,他又如何能幻想這種生活。那幾日借住在承光殿的日子,就算是上天賞賜的快樂了。

抛開這些念想,沈之秋吃了小半碗宵夜,漱了口後,吹燈睡下,既然愛上的人是皇帝,那麽長夜孤枕,總要習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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