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肆再醒來已經是中午。
他熱得從卷着亂七八糟的被子裏爬起來,手腳并用,脫掉昨晚沒來得及脫的衣服褲子,重新鑽進去。
過了兩秒,他又爬起來,從外套口袋裏找到手機。
剛解鎖,就看見泡泡推送的消息。
Y問他:“下課了嗎?”
時間是昨晚快十二點。
他捏了捏手指,打開變聲軟件,再點開聊天框底部的語音按鈕,給Y撥了一個語音電話。
嘟……
嘟……
嘟……
過去半分鐘,在頁面即将關閉的時候,語音停住,接通了。
“嗯?”
那邊傳來的聲音很沉,又有些剛醒來的沙啞。
“你在睡覺嗎?”林肆下意識很小聲地問。
耳朵邊一陣輕微的窸窣,Y已經換了清醒的聲音:“沒有。”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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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快醒了,”Y說,“今天不用上班。”
林肆輕松地笑了笑:“大年三十,我也不用上班。”
“嗯。”
打電話之前林肆覺得自己有一堆話要和Y說,但這會兒聽見Y的聲音突然就詞窮了。
他仿佛能從電流聲裏,聽見Y的呼吸聲。
近在耳邊,觸手可及。
“吃過了嗎?”Y問他。
林肆喉結滾了滾,甕聲甕氣回答:“還沒有,不想起床。”
“吃點東西吧。”
“一會兒。”林肆想先聽Y的聲音。
“現在吃。”
林肆抿着唇,哭笑不得,這個人好古板。
一定要用褒義詞形容的話,他覺得Y像大提琴,低沉綿長,揣着嚴肅和靜寂,卻總在很多不經意的時候,讓人感到執拗的溫柔。
弓貼住弦,單一,卻寫滿情有獨鐘。
“那你吃飯嗎?”林肆問他,“你也才醒呢。”
Y頓了頓,像被家裏的小孩突然質問,很拉不下面子。
“我也吃。”
林肆笑了一聲,抱着手機在被子裏滾了滾:“再聊一會會兒天。”
“聊什麽?”Y問他。
“嗯……我能問一些比較私人的嗎?”林肆先得到Y的準允。
Y:“沒關系。”
“上次你和我說你不是程序員,那你是做什麽的啊?怎麽每天都加班?”
Y說:“開公司。”
“老板也還加班到那麽晚嗎?”林肆問。
“軟件行業,剛起步。”Y告訴他。
林肆發出羨慕的聲音:“自己創業啊!”
Y停頓了一會兒才說:“不算,我母親給了啓動資金。”
“那也是創業嘛,難怪你每天忙到那麽晚,剛開始肯定都比較難的。”林肆話匣子開了,就滔滔不絕。
“我之前也很想開一家書店,其實我不喜歡看書的,但是我覺得在書店呆着就很舒服,看電影也好,睡覺也好,特別舒服,所以我的書店,要買那種榻榻米的軟沙發放着,還有,裏面要弄一家咖啡館,我不喜歡喝咖啡,但我喜歡聞咖啡的香氣……”
等他說完,Y才問他:“為什麽是以前想開?”
林肆有些遺憾地笑:“太忙啦,這個願望可能要等到我退休,而且我有了新計劃,我想買棟小別墅,再在附近開家民宿靠着,這樣會比較輕松,如果忙的過來的話,我再開書店。”
Y:“當舞蹈老師賺不到那麽多錢。”
“……”
這人怎麽這麽打擊人啊!
林肆在心裏盤算了自己的資産:“我還是覺得我有機會的,但就是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兩家店,我開這些本來只是想方便自己躺着,如果我還要上班到很晚的話,那我就不開了。”
Y:“你還有Alpha,兩個人的話,忙的過來。”
“對哦……”林肆兩邊眉毛都擡起,“你說的有道理,我還有Alpha呢!”
“嗯。”
Y的這一聲,很輕,刮到耳廓上意外的酥癢,像有人用羽毛輕輕掃林肆的心髒。
林肆脫口而出:“歪,那你以後願意和我一起開民宿和書店嗎?”
耳邊只剩下電流聲。
靜默了整整五秒。
林肆失望地撅了撅嘴,漏氣一樣歪頭倒在一邊:“我們這樣不算在談戀愛嗎?”
“你願意出來和我見面嗎?”揚聲器裏的男聲突然變得冷酷了許多。
林肆一愣,眼睛不自覺向下掃。
他是不可能和Y見面的,他甚至都不敢告訴Y自己是誰。
冒險是他一個人冒險,但如果失敗,結局不會只由他一個人承擔。
無數人無數次告訴他,你不能談戀愛,你不能曝光戀情,你要對粉絲負責,要對團隊和工作人員負責……
這些話重複多年,成為他的桎梏,也成為他謹記于心的金科玉律。
林肆猶豫道:“見面是不是……不太好啊……”
他們之間重複了之前的安靜。
半晌,Y的語氣向上揚,帶着些嘲笑小孩子的語氣:“你不算很傻。”
“啊?”林肆問他,“我為什麽很傻?”
Y說:“沒說你傻,說你不算很傻。”
“怎麽聽起來還是在罵我?”林肆咬文嚼字了一會兒,“你确實在說我傻。”
Y又笑了。
林肆抓了抓耳朵:“你不要笑,我耳朵癢。”
Y正經許多:“我們都沒有信任彼此,很難說在談戀愛。”
林肆手指扣了扣羊絨小毯子:“其實……”
“不要強迫自己用秘密來換取信任。”Y打斷他。
林肆垂眸,想了很久,說:“以後我一定都告訴你,真的,我們會有機會見面的。”
Y很慢地回答:“嗯,我——”
語音中斷,林肆“嗯?”了一聲,将手機拿下來,看界面,确實已經結束聊天。
他重新撥了一個電話,卻沒有人接聽了。
五分鐘以後,Y說:【有急事。】
林肆只能提醒他:【你記得吃飯】
但Y似乎連回一個“嗯”的時間都沒有。
蕭山醫院。
手術室外燈火通明,二十多人站在門口焦躁不安。
陸厭看上去是一群人中最不介意手術情況的。
他與人群分散,獨站很遠的一處,像窗外樹上的霧凇,挂的很高,看的很遠,卻也很孤獨。
各種小聲的交談,三三兩兩落進他耳朵裏。
他甚至也聞到某些Omega身上的香水味和外露的信息素味道。
這些味道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在一起,就像一箱放了一個月的爛香蕉。
“陸總,你要不要先休息?”
一直小心忐忑了許久的鄧恬在陸厭斜後方半米的距離。
“不然我給您拿件厚外套吧?”
他聲音不算小,許多人都聽見,于是人群中又傳出更多的議論聲。
在陸厭要開口趕他走之前,手術室的燈熄滅,人群不約而同地湧向出口。
主治醫生很慢地推開他們,到陸厭面前。
“手術成功了。”
陸厭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醫生又道:“得換到十三樓病房。”
十三樓樓病房幾乎與icu無異,去十三樓病房說明一次手術成功并沒有令陸紹明身體好轉,近十個小時的手術,只不過是将挂在崖壁上的人,勉力拉了一把。
周遭大大小小的失落聲鑽進耳朵,陸厭轉過身,從左到右将他們看了一遍。
他們大都希望陸紹明在這個孤冷的年三十去世。
迫不及待寫在了他們臉上,陸紹明已經沒有意識,這個時候表演任何不舍和悲情都不過是白費。
能在年前知道自己在遺囑上占了多少角落,看起來比一切都重要,即使是頂着寒風疾疾趕來也在所不惜。
陸紹明躺在手術擔架上,被醫護人員滿滿推出來,他的臉上沒有生機,像醫院樓下落葉期的金葉水杉。
鄧恬先是抓住了擔架的邊緣,接着又随着擔架靠近陸厭。
“陸總,我送老陸總……”
“不需要你了。”陸厭挪開腳步,眼睛望着陸紹明,随後擡頭看鄧恬,“年後去找段洋,他會把這段時間的工資結給你。”
“陸總……”
陸厭沒有再給他一瞬目光,轉過身,嘴角下壓,将那些白跑一趟的人都看一遍,最後盯住站在窗臺抽煙的少年。
那人好像也看到他,勾了勾嘴角,把手裏的煙頭掐了。
陸厭徑直離開。
年三十的街上鮮有行人,蕭山醫院到陸厭住的地方大約半個小時,但他卻開着車繞了幾圈,才披着夜色回家。
準備進停車場時,車前沖來一個單薄的身影,陸厭踩了一腳急剎,握着方向盤往前聳去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