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依靠滋味

蘇航面色鐵青,顧不得場合,當下就怒道:“憑什麽?”

姜琴娘冷冷看他一眼,又吩咐赤朱:“別忘了三房,還有老夫人那邊,以及我的汀蘭閣。”

她一視同仁,并不是針對。

蘇航臉色好看了一些,可仍舊心頭不痛快:“不用搜,我自己會拿出來。”

說完這話,他冷哼了聲,拂袖而去。

姜琴娘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眸光微動,面無表情。

旁的主顧見了這等場景,有人冷笑道:“蘇家怕是沒銀子了吧?我今個将話撂在這裏,敢不退我銀子,咱們就上公堂!”

“對,上公堂!”

“就是,拿不出貨來,還不退定金,蘇家這是想吞咱們的銀子不成?”

……

有人煽動,就有人跟着鬧騰起來,整個花廳吵吵鬧鬧,臉紅脖子粗的就差沒直接動手了。

“啪”姜琴娘将手頭賬本往案幾上一摔,她冷眼掃過這群人,一字一頓的道:“我蘇家就是變賣所有家産,也不會少任何人一個銅子兒!”

她這樣的氣勢,铿锵堅定,少有的強勢态度,倒讓人說不出話來。

姜琴娘重新翻開賬本:“蘇家的情況,我也不瞞各位,除卻定了月華錦的單子,諸位的定金不出三天,悉數退到各位手裏。”

“那訂立了月華錦的呢?”立馬就有人吭聲。

姜琴娘視線掃過去,說這話的人觍着将軍肚,穿着一身寶藍色的綢衣,手上轉着翠綠扳指,整個人肥壯油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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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識這個人,是隔壁縣的富戶,此次大手筆的訂了兩匹月華錦,說是家中十一月有壽誕宴會,故而要裁成成衣。

“覃老爺急什麽,我話還沒說完呢,”姜琴娘嘴角含笑,眉眼清媚,她就坐在那,什麽都沒做,清清淡淡的就勾人的緊。

覃老爺眯眼,隐晦地吞了口唾沫:“蘇家如今拿不出月華錦,姜氏你說我為何不急?”

姜琴娘點了點頭,并不否認,她看了眼賬本:“如果我沒算錯,共計十一戶訂了月華錦的,定金有八百兩之多,蘇家也确實今年拿不出月華錦了。”

這話一出,下頭的人就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姜琴娘不慌不忙的又道:“諸位從前都是跟我姜氏打過交道的,為我姜氏為人,想必大家也清楚,明人不說暗話,我也不給大家來虛的。”

說到這,花廳裏頭安靜無聲,所有人都在洗耳恭聽。

特意逛過來的楚辭站在菱花窗牖下,見姜琴娘一人便将整個事态控制住了,他無聲笑了起來。

他以為,她還有幾日才能想明白,也或許在衆人威逼的時候會怯場。

可目下的姜琴娘,但凡涉及買賣上的事,那股子認真勁和果斷的性子,實在叫人無法不被吸引,就像是飛蛾撲火,明知她性子正經,可就是想撲過去招惹。

花廳裏頭,姜琴娘繼續說:“我有個提議,諸位可以品品。”

“一麽,想要退銀子的,蘇家會在十日之內将所有定金如數奉上,絕不少。”

“再者,不急退銀的,可以考慮将單子押後,若是等着明年拿月華錦,我姜氏做主,按半價折算!”

“比如這筆一百兩下的半匹月華錦,明年四月,月華錦一出,我給他一整匹月華錦,同樣的價格。”

任誰都沒想到,姜琴娘竟然會出個這樣的招兒。

便是楚辭都一愣,他原本以為姜琴娘會四處籌措銀子将所有的單子都退了,可就一晚上的功夫她居然想出了這個周轉之計。

畢竟商賈重利,放到嘴邊的肥肉,誰不想吞!

他幾乎能相見,衆多的單子裏頭,至少會有半數的人不會退了。

果不其然,那覃老爺撫掌笑道:“既然夫人這樣痛快,我覃某人也不是磨叽的,月華錦我明年四月來取,還請夫人定契!”

姜琴娘心頭一松,昨晚上她想了大半夜,才琢磨出這樣的法子,其實心頭也沒底,不曉得是否可行。

“好,覃老爺是頭一個,我姜氏明年不僅給你雙倍的月華錦,再贈你一套成衣,”她許下承諾,還補充說:“如若明年四月我蘇家拿不出月華錦,便按照雙倍的定金賠償覃老爺,不知這樣,覃老爺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兜裏不差那幾百兩的定金,覃老爺最是曉得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裏的道理,他樂意順水推舟,給姜琴娘這個臉面,自己還占了甜頭。

雙方當着衆人的面,當場爽快簽下紙契,覃老爺拿着契心滿意足地離開。

剩下的人,心思浮動,都猶豫起來。

姜琴娘收好紙契,慢條斯理的道:“諸位皆知,月華錦每年産出有限,要是被提前預定完了,剩下的我蘇家便是砸鍋賣鐵都給大家退銀子,只是這樣一來,大夥今年和明年有兩年拿不到月華錦了。”

話音才落,立馬就有人站出來吼道:“我簽契,不退單子了,明年拿月華錦。”

有一就有二

,有二就有三。

很快花廳裏頭,絕對大部分的人都重新簽了紙契,不退定金,明年拿雙份的月華錦。

半個時辰後,廳中稀稀落落,就只剩下少少幾人。

姜琴娘翻了翻賬本,心頭默算,左右不過還需要退個三百多兩銀子,她也就不急了。

“那麽各位,明年的月華錦訂完了,剩下的三天之內,我姜氏親自将銀子送到各位府上如何?”姜琴娘客客氣氣,從頭至尾都以禮相待。

剩下的人即便還想要鬧騰什麽,也鬧不起來,搞不好還将人給得罪死了,這對商賈來說,是最要不得的。

是以,這幾人拱了拱手,相繼離去。

姜琴娘起身,親自将幾人送到府門口:“各位放心,往後咱們生意照常,蘇家感激各位的通情達理。”

這話聽着舒心,叫人心頭的憋悶緩了幾分。

挨個送走這幾人,姜琴娘站在府門阼階前,一轉頭就見着面目陰柔昳麗的雲泱站在不遠處。

黑瞳驟然一縮,剎那之間,姜琴娘心頭蹿過很多想法。

雲泱搖着折扇,站在兩丈開外,笑着道:“大夫人好手段,雲泱佩服。”

姜琴娘繃着臉,面無表情,朝他點了點頭轉身就要往回走。

“大夫人慢一步。”雲泱上前兩步。

姜琴娘駐足,冷冰冰的道:“我同雲家人無甚好說的。”

雲泱嘴角的笑意濃郁:“我今日來,是特意為我二哥三個給夫人道歉的,并略備薄禮,還往夫人不計前嫌才是。”

說着,跟在他身後的長随趕緊奉上一物,那東西呈長形,還被紅色的綢布包裹着。

“不必,”姜琴娘吐出兩字,丹朱紅唇分明是烈焰的顏色,唇珠卻閃過冷酷點光,“蔣大人已經定案,我沒甚前嫌好計的。”

姜琴娘的話很是不客氣,也不曾留情面,若是旁人早惱羞成怒,可偏生雲泱臉上的笑意就沒少過。

“好計的,大夫人還是先看看這是薄禮的好。”他啪地收了折扇,朝長随一點下颌。

“嘩”紅綢布在日頭下飛揚過緋紅的色澤,異常奪目。

而在那片緋紅之下,一點一點顯露出來的則是月華一般的銀灰光澤,如水清潤,如薄紗輕透,被日光一照,就泛出彩虹般的彩光,滟潋粼粼,毫不刺眼。

那赫然是一匹——月華錦!

姜琴娘睜大了黑眸,她臉上出現難以置信的表情。

雲泱伸手拍了拍月華錦,睨着她:“對這薄禮,大夫人可還滿意?”

“你打哪來的?”姜琴娘厲聲問道。

雲泱輕笑出聲,那笑聲低沉詭谲,像是惡鬼在呢喃,又像是精怪在蠱惑。

“自然是花銀子買的。”雲泱說。

“不可能!”淩厲的氣勢從姜琴娘身上爆發出來,她鮮少這樣強橫,畢竟她的模樣就不像是能強硬的起來,“雲泱,布帛坊走水,是不是和你有關系?”

“嗤,”雲泱搖頭,表情像是在說,就是和我有關系,但嘴裏卻說:“無憑無據,大夫人還是慎言的好,不然我可是能告夫人一個污蔑之罪的。”

姜琴娘胸口起伏的厲害,鼓囊囊的,将胸襟整個撐起來,不管是從側面還是正面看,都格外誘人。

雲泱目光梭巡而過,對長随吩咐道:“把東西給大夫人。”

姜琴娘抱着月華錦,一股子羞辱感湧上心頭,懷裏更是像抱着一團火,燒的她五髒六腑都憤怒異常。

雲泱長眉一挑,帶着一種勝利者的姿态睥睨過去:“大夫人,七月,我拭目以待。”

聞言,姜琴娘心頭一緊,她曉得雲泱指的什麽,七月真是朝廷欽差下來安仁縣甄選禦貢的時日,聽聞雲家的雲雒已經在準備了,若是雲家被選上,她就會進宮成為宮廷繡娘。

到時,整個安仁縣,蘇家再沒法贏過雲家了,還很有可能,被雲家一口給吞了!

雲泱帶着長随,意味深長看姜琴娘一眼,爾後離開。

姜琴娘抱着月華錦,站在府門前,頭一回不曉得要怎麽辦了。

她有些茫然,今日蘇家順利過了一劫,可之後呢?

還有懷裏的月華錦,雲泱是如何得到了?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很謹慎,對買月華錦的主顧那是查了又查,杜絕雲家得到月華錦拿去琢磨的可能。

可蘇航才接手多久,布帛坊走水,月華錦還旁落雲家,她甚至不曉得雲泱手裏到底有多少匹。

“琴娘,”清隽疏朗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姜琴娘回身,就見身形修長如玉的楚辭雙手環胸,倚靠在門邊。

他看着她,星目之中似乎有柔光升掠而起,又盛大如繁星的墜落,深邃至極。

“我說過,”他幽幽開口,“我會幫你的,所以你在擔心什麽?”

我會幫你。

你在擔心什麽?

一句話,兩個意思,瞬間就讓姜琴娘心落到了實處,那是安定有依靠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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