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公輸山人
淨身出戶!
古氏這話一落,衆人大驚。
蘇航咬牙,他臉色漲紅,顯然是憤怒到了極致!
然古氏此時當真冷漠無情的很,縱使她不想蘇家子嗣有損,可和整個家族的利益比較起來,自然是大局為重。
且,蘇家這會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古氏法令紋一彎:“蘇家沒有你這樣的不孝子孫,将蘇家存亡置之腦後,到了地下,我看你怎麽面對列祖列宗!”
蘇航冷笑連連:“哼,淨身出戶便出戶,這麽多年,你當老子稀罕!”
古氏意外,她竟是想不到蘇航居然連淨身出戶都不怕。
姜琴娘心頭有數了,蘇航不在意淨身出戶的威脅,那便是還有其他的依仗。
楚辭顯然也是想到了,他站在姜琴娘身後,上前半步,在她耳邊嘀咕了句。
姜琴娘點了點頭,她道:“蘇航,你以為雲泱會幫你?”
這樣近乎沒頭沒腦的話,大部分的人都聽不懂,唯有古氏若有所思。
三房蘇武笑嘻嘻的問:“大嫂,你是不是弄錯了,咱們家怎麽會和雲泱那小娘臉有關系?”
姜琴娘沒回答他,徑直對蘇航道:“你信或不信,收拾了你,轉頭我就能讓雲泱不敢幫你不說,還要雲家付出代價。”
蘇航心思動搖起來,都是蘇家人,這些年姜琴娘的手段他不是不曉得。
二房張氏面露焦急,她輕輕扯了扯蘇航袖子:“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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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琴娘壓下最後一根稻草:“還有你的子女,我姜氏一句話,安仁縣沒哪個書院私塾敢收人,也沒哪個先生夫子敢教他們。”
“姜氏,你敢!”蘇航急了。
姜琴娘冷笑:“你且試試,看我敢不敢?”
說到這,她輕飄飄補充道:“總歸,你子女一輩子碌碌無為,那也是你害的。”
蘇航的兒子已經懂事了,他眼巴巴地看着蘇航:“爹……”
張氏更心焦:“夫君,萬萬不可啊。”
蘇航眉目泛出猙獰,怨毒地盯着姜琴娘,恨不得生撕了她。
姜琴娘揚起下颌,小臉漠然:“給你半刻鐘考慮。”
她說完,旋身在黑漆玫瑰圈椅裏頭坐下了,端着紅棗枸杞茶,慢條斯理地啜了口。
既然淨身出戶威脅不了蘇航,她就不信沒有旁的弱點。
整個中庭裏頭此時寂靜無聲,唯有頭頂葳蕤樹冠簌簌而響,點光分割,暗影斑駁,細碎的鎏金投落下來,在姜琴娘那張白嫩的臉上搖曳微晃,她半垂眸,就讓人看不透她的想法。
這樣嚴肅的氣氛,讓三房的蘇武有些坐立不安。
他無意識地轉着折扇,想着自打接手繡坊以來,這些時日的所作所為,忽的背心生冷汗,隐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突然意識到,姜琴娘此時沒有管繡坊,那是因為抽不出手來,待到布帛坊的事一了,她定然就會把繡房接管過去。
蘇武看了眼冷汗涔涔的蘇航,其他小心思活絡開了。
半刻鐘一到,蘇武忽的哈哈笑起來:“大嫂,你也太較真了,布帛坊毀都毀了,不管月華錦是不是真本燒毀了,莫不然還能弄回來不成,我覺得吧,咱們家現在要商議的,是如何重建布帛坊才是。”
姜琴娘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眉目不眨眼,純然深邃。
蘇武笑聲漸小,在姜琴娘的目光下逐漸笑不下去了。
“至于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是……”他映着頭皮說完最後一句話。
古氏不滿:“老三,再瞎摻和你給我滾出去!”
蘇武縮了縮肩,不說話了。
姜琴娘目光銳利地看着蘇航:“二叔,你的意思?”
蘇航揚起嘴角,竟有點陰毒的意味:“我不知道。”
這便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死不承認了。
姜琴娘不意外,她揮手,一把子力氣的粗使婆子上前:“來人,把小輩帶下去。”
話畢,那兩粗使婆子一人拉一個,将蘇航一雙子女從張氏身邊拽開。
“爹,娘親……”
“爹爹,救救我……”
一雙子女年紀不大,這會被吓壞了,朝蘇航哭喊着。
張氏又慌又急,她想去将人拉回來,然拉得了這個,拉不住那個,到最後竟是一個孩子都救不了。
她承受不住,噗通一聲給姜琴娘跪下了:“大嫂,大嫂,孩子無辜啊,求求您放過他們吧!”
古氏也是有些意動,再如何說,那也是蘇家子弟。
姜琴娘看古氏一眼,古氏當即掩下眉目,閉嘴了。
她清清淡淡地看向張氏,不帶煙火氣的道:“你求我做什麽?要求你也該求你夫君才是。”
張氏果然轉頭向蘇航:“夫君,夫君那是咱們的兒子和女兒啊,你快想想法子。”
蘇航雙目赤紅,還色厲內荏的道:“沒見識的東西,有甚可哭的
,他們姓蘇,一筆寫不出兩個蘇字,在蘇家誰敢對他們怎麽樣?”
姜琴娘揚眉:“難說,如今我姜氏當家做主,蘇航你若頑固不化,你那一雙子女我就送他們上山進寺,一輩子甭想出來,活的比豬狗不如,待日後長大,他們怨恨的人也只會是你!”
這樣的話,無異于是在誅張氏的心,她蹭地爬起來,撲到蘇航身上就撕打他。
“你這個沒良心的,為了那點錢財,連你兒子女兒生死都不管了,我要跟你和離!”張氏披頭散發,跟個瘋子一樣。
蘇航臉色煞白的搖晃幾下,終于崩潰了。
“我說,我說……”他臉上頹然,背脊彎曲,仿佛一瞬間就灰敗了。
姜琴娘眸光一亮,她就等着蘇航這句話。
蘇航舔了舔幹涸的唇,他臉上被張氏抓出了血痕,瞧着實在狼狽可笑。
庭院中,誰都沒支聲,都齊齊看着蘇航。
“月華錦沒被燒毀,布帛坊走水前,我便将所有的月華錦運了出來,換成了不值錢的棉布。”蘇航低聲道來。
盡管已經猜測到了,可親眼聽到又是另外的感受。
古氏氣得渾身發抖:“孽障,孽障!”
姜琴娘一張臉繃着,很是冰冷。
“布帛坊走水,我計劃了半個月,我本想着,所有的東西一把火燒的幹幹淨淨,就神不知鬼不覺,到時候所有的月華錦就都是我自個的……”
“我轉手就能賣給別人,賺一大筆的銀子!”
“你将月華錦賣給誰了?”姜琴娘冷冷的問。
蘇航看着她,倏的揚了揚嘴角:“你不是都知道了麽?”
雲泱?
姜琴娘黑眸微眯,這個名字在她心裏轉了圈,還沒說出來,猛然就有門房來報——
“老夫人,大夫人,雲家雲泱在外頭求見。”
古氏怔然,她習慣地看向姜琴娘。
只見姜琴娘和楚辭對視一眼,她冷靜地吐出一個字:“請。”
門房下去,不多時,就見一身鴨蛋青銀絲暗紋團花長袍,面容陰柔昳麗的男子轉着翠玉扳指,被人領進來。
他身後還跟着五名婢女,每名婢女懷裏抱着一兩匹用紅綢包裹的布料。
姜琴娘不期然就想起了起先雲泱給她的那匹月華錦。
“雲泱見過老夫人,”踏進庭中,雲泱先拱手向古氏見禮,末了才轉身看向姜琴娘,“大夫人。”
姜琴娘回禮,同古氏使了個眼色。
古氏抿了抿唇,松弛的面皮拉的很長,沒有半點親和的氣質:“雲賢侄忽然上門過府,不知所謂何事?”
雲泱笑了起來,他四下掃了圈,目光在蘇航身上微頓。
“泱有一筆買賣想和大夫人商談,故而沒有送貼就冒然上門,還望老夫人見諒。”雲泱做足了場面,便是蘇家人再不喜他,也挑不出錯來。
姜琴娘轉着茶盞蓋子,不以為意:“真是不巧,今個府中有點家務事要處理,不便接待雲四爺。”
言下之意,你可以滾了!
雲泱臉上的笑意越發濃了,他視線不着痕跡的從姜琴娘身上略過,而後在看到楚辭之時,眼瞳微縮。
“大夫人,”雲泱拉長尾音,“我這樁買賣,大夫人不防看過再說。”
話落,跟他身後的婢女将懷裏之物的紅綢嘩啦扯開。
剎那之間,漫天的猩紅之色,仿佛黃昏時分,天邊最是絢麗的豔紅晚霞。
層層疊巒的晚霞之後,是一片銀白,像明陽下的波光,又像是幕布蒼穹下的清輝月華,一瀉千裏,延展如水,似水銀粼粼,驚豔到了極致。
那是,月華錦!
整整八匹月華錦!
姜琴娘眼瞳驟然緊縮,她騰地起身,臉色都變了。
古氏同樣如此:“月華錦!”
蘇航心頭閃過不安,他不曉得雲泱想幹什麽,只是這樣大赤咧咧将月華錦抱出來,讓他實在難堪。
“雲泱,你想幹什麽?”蘇航頭一個問道。
這也姜琴娘想問的,她盯着雲泱,就聽他說:“自然是來找大夫人做買賣的。”
沒人請他坐下,他身邊的婢女自己搬來圈椅,雲泱一撩袍裾,大馬金刀落座。
旁人他不在意,只對姜琴娘說:“我曉得蘇家正缺月華錦,我也不是個見死不救的,這八匹月華錦,我都賣給大夫人。”
“賣?”姜琴娘氣極反笑,“拿着我蘇家的東西,轉頭還賣我蘇家銀子,雲四爺你可真是會做生意。”
雲泱并不惱,他将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取下來又套上去,慢吞吞的說:“要是大夫人不想買也成,我可以賣給別人,多的是人要。”
“慢着!”古氏急了,她起身,飛快走向姜琴娘,低聲道,“琴娘,那可是月華錦,有了這八匹月華錦,就能解咱們蘇家之危。”
姜琴娘暗自搖頭:“你要如何賣?”
雲泱似乎在考慮,好一會才說:“咱們蘇
雲兩家,好歹也是縣裏大戶,又是同行當的,我也不讓蘇家吃虧,一匹月華錦這個數。”
他邊說,邊揚了揚一只手。
古氏皺起眉頭:“具體多少,雲賢侄直說便是。”
雲泱笑道:“也不多,就五十兩……”
話一出口,古氏松了口氣。
然,她臉上的笑意還沒帶出來,雲泱又補充道:“金子!”
五十兩金子!
古氏的笑意僵在臉上,十分難看。
姜琴娘就曉得沒那麽簡單,她用一種看蠢貨的目光看向雲泱:“五十兩金子,就是五百兩銀子,雲泱你是在搶錢麽?”
畢竟大殷市價,二十文錢就能買米一鬥,布莊裏頭從前生絹也就五百文左右,算成銀子,也才半兩。
便是月華錦再稀罕,從前布帛坊裏頭,競拍賣出去的月華錦,最高的價也超不過百兩去,雲泱這一張嘴,就将價格漲了好幾倍。
雲泱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他拍了拍婢女懷裏的月華錦,閑适悠然的道:“無甚,你們不要,總有人要的,再不然,我送去京城,制成成衣,總也能賣這個數。”
姜琴娘盯着雲泱,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然雲泱那張臉,陰柔極致,雌雄難辨,得女人喜歡,也得男人喜歡。
雲泱起身:“看來大夫人是無意了,那便算了。”
說完,雲泱擡腳就欲離開。
“雲賢侄,雲賢侄,”古氏慌忙開口挽留,“姜氏,買,咱們買,買不了八匹,能買回來一匹算一匹。”
姜琴娘目光剎那銳利,她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
雲泱用心險惡,此舉顯然不是為了蘇家好,而是吃定蘇家需要月華錦,不僅對定了單子的主顧交代,也是七月甄選禦品的交代,更甚者,蘇家花了大把的銀子去買,還能把蘇家家底好生生掏空。
簡直,惡毒!
眼見姜琴娘不松口,古氏張嘴就道:“雲賢侄,我買!”
聞言,雲泱看着姜琴娘笑得極為挑釁,眉飛色舞,勝利又張狂。
古氏忙不疊的差人去自個房裏湊銀子,姜琴娘伸手,用力握住她手。
“老夫人,”她一字一句,說的用力而斬釘截鐵,“蘇家,現在我做主!”
古氏懾在那裏,有些反應不過來。
姜琴娘厲色道:“來人,扶老夫人坐好。”
下仆面面相觑,猶猶豫豫的都不敢上前。
姜琴娘聲音高了一度:“還要我說第二遍嗎?”
聲若冰珠滾地,驚得人跳起來,白姑條件反射地扶住古氏,把人往椅子上攙。
将蘇家上下反應盡收眼底,雖為對手,可雲泱還是忍不住對姜琴娘生了微末惺惺相惜之感。
若不是立場不對,這樣果敢又有見識的女人,他一定娶回去當賢內助!
姜琴娘立在那,豐腴誘人的生姿娉婷獨立,一股子的媚态流瀉出來,可她那張嫩臉再是認真不過,兩種截然矛盾的氣質糅雜在她身上,就成獨特的魅力。
她道:“你的月華錦,我不買。”
雲泱揚眉,他看了眼黯然不吭聲的古氏,曉得今個沒戲了。
“另外,”姜琴娘又說,“你怎麽對蘇家的,我定然找補回來!”
這個仇,可是結大了!
雲泱表面不在意,可在一邊從頭至尾都沒吭聲的楚辭卻看得清清楚楚,有一種亢奮從他眼底升起,這男人看姜琴娘的目光已經從對手轉變成一種狩獵的勢在必得。
他皺起眉頭,心頭不爽利起來。
“我等着。”雲泱玩味地丢下這三字。
他彈了彈袖子,餘光掠過楚辭和蘇航,意味深長。
蘇航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他大喝一聲:“雲泱,把月華錦還給我,我不賣給你了!”
說着,他從懷裏掏出張紙契扔過去,轉頭就要去婢女懷裏搶月華錦。
雲泱腳步一側,将他攔住:“你說不賣就不賣?”
蘇航急的跳腳,此時他才反應過來,雲泱這樣做,壓根不是說真想要月華錦,純粹是想弄死蘇家!
他沒本事沒能耐,事情又已經敗露,可要真能拿回月華錦,姜琴娘也不會太過虧待他二房。
“我不賣,你也沒給我銀子,紙契上白紙黑字寫的明明白白。”蘇航扯着脖子道。
雲泱彎腰撿起那張紙契,眉目冷凝:“蠢貨,你倒是在看看,這紙契上落得可是我雲泱的名諱?”
蘇航睜大了眸子,他拿起紙契,在落款的地方看了半晌,才看出一點名堂。
那本該是落雲泱名字的地方,紅色印章痕跡,仔細看去,那泱字赫然是不對的。
雲泱嘲弄笑道:“你這樣的豬腦子,往後最好少做買賣,省的将自個賠進去都不自知。”
蘇航怒不可遏:“你騙我!”
雲泱不屑:“好話要有證據,随意污蔑可是要被縣太老爺打板子的。”
他常年在外行走,什麽樣的
手段沒用過,這點小伎倆,信手拈來,也只有蘇航這等貪心不足的才會上當。
姜琴娘雖沒看那張紙契,可她已經明白了是怎的一回事。
她不自覺看楚辭,目光帶着詢問。
楚辭搖頭,這樣卑劣手段,只能受到譴責,可在公堂上卻是沒辦法定罪的,缺乏必要的人證和物證,蘇家只有吃下這個暗虧。
“我給你拼了!”那邊蘇航已經失去理智,撲過去就要打雲泱。
雲泱站着動都不動,他還朝姜琴娘勾了勾嘴角。
姜琴娘大驚失色:“給我攔住他!”
府中護院沖上來,七手八腳地按住蘇航,将人拉開。
雲泱動作優雅地抖了抖袍裾:“還是琴娘識大體。”
姜琴娘顧不上雲泱怎麽稱呼他,蘇航被拖下去後,她怒視過去:“蘇家不歡迎你,你可以離開了!”
雲泱回身,他看着姜琴娘幾息,忽的一打響指:“我忽然又不想離開了,我從前不常在家不曉得,今日才見識琴娘風儀,真讓人傾慕。”
他複又坐下,嘴裏說着似是而非的話。
姜琴娘皺起眉頭,隐怒暗生:“給你半刻鐘,你若不自己走出去,休怪我翻臉無情!”
雲泱絲毫不懼,他手肘靠扶手上,摩挲下颌道:“我送你個禮物吧。”
衆人只見他揚了揚手,站他身後的其中一名婢女上前一步,将懷裏一匹月華錦抽出來,抖散開了,然後當着所有人的面,從懷裏掏出火石。
“啪”火石相碰,火星四濺。
“嗤啦”一聲,星火落錦上,見勢而漲,成為燎原火舌。
豔紅火舌舔舐着月華錦,飛快蔓延燃燒起來。
蘇家所有人齊齊一驚,古氏站起身來,死死盯着那火,整個人搖搖欲墜。
姜琴娘捏緊了拳頭,她咬着唇,憤恨極了。
蘇武也是目瞪口呆,根本反應不過來。
便是蘇航也忘了掙紮,愣愣看着那火苗一點一點将月華錦燃燒殆盡,就像是燒在他心上一般,五髒六腑都在抽搐。
這會,他才是徹底的後悔了。
“老夫人!”白姑驚叫一聲。
姜琴娘回頭,就見老夫人眼歪嘴斜,竟是被氣到中風抽搐了。
她提起裙擺沖過去,可楚辭速度比她更快,一把扶住老夫人,趕緊往她嘴裏塞帕子,省的咬到舌頭:“快叫大夫。”
“三叔去找個大夫,來人把老夫人擡下去。”姜琴娘冷靜吩咐。
蓋因有她這個主心骨在,倒也沒出亂子。
老夫人被擡下去後,老三蘇武也小跑着親自去請大夫。
姜琴娘怒視雲泱:“你的禮我收到了,他日,我必有回禮相贈!”
雲泱眯眼,狹長的鳳眼掠過精光。
楚辭站出來道:“雲四爺這番可真是将商賈的卑劣表現的淋漓盡致,我倒想知道,若是旁的商賈曉得你這般為人,他日可還會再跟你往來?”
商人重利,可也最是重諾。
雲泱冷哼了聲:“我再是卑劣,可也比不得扶風先生的言而無信,身為夫子,簡直是誤人子弟。”
楚辭長眉輕挑,他站在姜琴娘身前,微微一側身,就剛好攔斷雲泱的目光。
“對小人則以小人之法,對君子,自然以赤誠相待,有何不妥?”他說的理所當然,還一臉正氣。
雲泱憋着口氣,他行商這麽多年,就沒誰給他這樣的氣受。
他拂袖冷笑,對着姜琴娘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勸你還是睜大眼睛好生看看身邊人是什麽東西。”
姜琴娘面容冷然,便是心裏疑惑,也不為所動。
接着,她就聽雲泱又說:“我說的對不對?公輸山人。”
公輸山人?
公輸山人!
姜琴娘震驚地看着雲泱,又緩緩回頭看着楚辭。
楚辭不敢去看姜琴娘,他背着手,反擊回去:“我看雲四爺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個,七月朝廷來人甄選禦品,雲四爺這樣的貨色,怕是很難選上。”
頭一回以權謀私,他已經決定要把這差事給搶過來,到時給雲家個下馬威!
雲泱似乎滿懷信心:“不勞公輸山人操心,倒是你,身為逃兵,約莫沒幾天好日子了。”
“不勞你費心。”楚辭面無表情地吐了句。
此蘇家之行,并不能讓雲泱滿意,他憤然哼了聲,甩袍就走。
少了雲泱,庭院中的氣氛緩和過來,蘇航低着頭,跪向姜琴娘,他擡手狠狠地甩了自個幾耳光。
“大嫂,是我不對,我随您處罰!”蘇航道。
姜琴娘冷漠地看着他,沒有言語。
蘇航急了,他又接連抽了自己好幾個耳光,那力道大的牙根松動,嘴角都滲出血來。
他含糊不清的道:“大嫂,大嫂您原諒我這次吧,我是鬼迷了心竅,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姜琴娘淡淡的說:“你不用跟我
求情,等老夫人好了你自己說去。”
說完,不再管蘇航,她讓下邊的人散了,擡腳就欲往老夫人古氏的房間去。
楚辭頓了頓:“琴娘。”
姜琴娘腳步一頓,複又繼續往前走,當沒聽到。
他追上去,顧不得周遭還有下仆,一把拽住她手:“琴娘,我不是故意瞞你的,頭一回在白澤書院的榴花亭,我也沒想到你根本就沒認出我,我……”
“扶風先生,”姜琴娘沒有回頭,“我要先去看看老夫人。”
楚辭只得放手:“我等你。”
這話也不知姜琴娘聽沒聽到,他就見着人轉過回廊,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他也沒走,抹了把臉,渾然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卻說姜琴娘站在老夫人門牖前,她臉色無異,任誰都看不出她的情緒。
她踏進門,蘇武找的大夫已經在給老夫人診治了。
“大夫,情況如何?”她問。
大夫是府中常請的,很是相熟。
“好在及時,我給老婦人紮幾針,再開個方子,着人煎了給她灌下去,”大夫手腳麻利,這麽說着已經在研墨寫方子了,“這病得養着,還不能過于大喜大悲,畢竟老夫人年紀在那了。”
姜琴娘應下,等方子墨跡幹了,就讓人去抓藥,她又吩咐了白姑等人,務必好生伺候着。
完事,她坐床沿,拍了拍老夫人手背,對她道:“老夫人莫要操心,我不會讓蘇家倒的。”
老夫人說不出話來,只兩眼珠子動了動,表示知曉了。
将福壽堂一應安排好,已是兩刻鐘後,姜琴娘回了汀蘭閣。
她站在院門口,朝勤勉樓的方向看了看,喚來赤朱:“赤朱,把我箱籠裏,每年存的銀子包好,再取一百兩銀票,另去繡房那邊要四身便利的男式長衫……”
她邊想邊說:“還有一些常用的傷藥備上一些,準備一匹馬,給扶風先生送去,務必半個時辰內,送他出城。”
雲泱走之時說的,沙場逃兵,她沒忘,也記得真真的。
赤朱不明所以,想問什麽,見姜琴娘面色不愉,只得依言行事。
姜琴娘坐在繡架前,愣愣看着架子上的繡繃,她是怎麽都沒想到,楚辭會是公輸山人。
想想這些時日以來兩人的相處,還有昨天他問的那些奇怪的話,這會怎麽都明白了。
姜琴娘說不上來心頭是個什麽感覺,她覺得自己不該生氣,可到底還是會忍不住有些失落和埋怨。
她捂臉,無法面對自個此時的情緒,既覺得矯情,又覺得她拿什麽立場什麽資格來生楚辭的氣呢?
她抽了抽小巧的鼻子,放下手來,捏起繡花針出神。
蘇家一攤子的事需要她去考慮,可她這會什麽都考慮不進去,滿腦子裏都是楚辭那張臉。
細細的繡花針有一下沒一下地戳在繡布上,架子上的這幅花樣,是一株炭條畫的蘭花,活靈活現,很是逼真。
她記得,是前幾日楚辭親手畫給她描的,只因她說,想多試驗幾次。
想到此處,心弦顫動,她猛然察覺,這些時日以來的相處,她對待楚辭的和對待旁人,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乍然心慌起來,她莫不然已經……
“姜琴娘!”冷不丁楚辭的聲音響起。
姜琴娘蹭地站起身,就見一襲青衫的男人風一般地沖進來。
“嘭”還反手将門關死!
姜琴娘心重重一跳,關門的聲音像關在她心上一樣。
楚辭見她那一臉無辜的表情就有些來氣,他繃着臉大步靠近,姜琴娘不自覺後退。
待退至繡架邊,再退無可退之時,他伸手将她困住,眸光不善地問:“我說了你可以生氣,但為甚要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