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七個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在鄭家歇息了兩天便要回去,家裏都是老的小的一大家子,今年雖說收成不錯,可也僅僅是不錯而已,為了給鄭家送來這一千多斤的糧食,他們硬是清了自家除了口糧外的所有餘糧,這還是這幾年裏跟着鄭家種些葵花,冬天喂幾只雞賣雞蛋,攢了些銀錢才能把秋糧留下,要擱在過去,秋糧一打下來就得賣了還債,然後接着再借債度日,哪有餘力幫扶鄭家?
如今背來這一千多斤的糧食,鄭家又人口簡單,想來過冬也是不愁了,也不枉他們與鄭家這幾年的情分,送了糧食也了了心裏的惦念,早些回去,還能找些活幹,多少也能賺幾個銅板,也省得把大家辛苦背來的糧食又被他們幾個大嘴吃了去,再叫鄭家一家餓肚子。
“他們硬要走,咱也別硬留了,明日一大早就讓他們回吧!”
夜裏,鄭鈞摟着他的阿瑤,心情一直都很好,自家雖然不缺糧食,可被人這般惦念着,心裏何止一個熨帖了得。
“嗯,那多多送他們些東西才好。”
“嗯,多多送些,他們被這麽多糧食出來,指不定家裏怎麽打饑荒呢,不如把家裏別的糧食給他們背些回去。”
瑤光笑着搖搖頭,“這個不妥,他們之所以跋涉二百多裏,背來這麽多糧食,就是以為咱家沒糧,如今咱家回他們同樣的糧食,豈不是破了他們對咱家沒糧的猜想?既然咱家有糧,那他們這樣百裏背糧豈不是沒了意義?若換成是你千辛萬苦的做了一件事,到頭來卻發現沒什麽用處?心裏會有怎樣的感受?”
“額,那送些什麽才好?”鄭鈞也覺不妥了,人家辛辛苦苦送了糧食過來,就怕鄭家沒糧餓肚子,誰知道鄭家糧食比他們任何一家都多,甚至還能反過來接濟他們,那他們好幾家湊了糧食,又千辛萬苦的背了來,就成了笑話,給誰心裏都不好受。
“家裏有些布匹,每家送半匹,也能給家裏老人孩子制件新衣。”瑤光有些從家裏帶出來的習慣,一些家裏常用,又容易存放的東西,比如鹽,布匹一些東西都會一次買些很多,至少能用一年的分量,省的總得去買,鄭家存着的布匹,顏色大方的粗布細棉布足有十幾匹。
“再把家裏剛榨的瓜子油,給他們帶些。”莊戶人家最缺的就是油了,一個四口之家,一年能吃三四斤油就算很不錯的人家了。
“還有蝗蟲粉,也送他們些,摻着糧食喂雞,也能多下些蛋。”鄭家磨的蝗蟲粉足有三麻袋,裝了整整一大缸,家裏那二十來只雞哪裏能吃完?
“再把家裏存的兔子皮一人給他們兩張,也好給孩子做件坎肩什麽的。”鄭家最多的就是皮子,尤其是兔子皮,冬天裏雪白的兔子皮鄭鈞從來舍不得賣,都留着給瑤光和孩子做衣服穿。
“這些東西也盡夠了,再多他們該拿的不安心了。”
“嗯,就這麽辦吧,咱總不虧了他們便是。”人情往來上,阿瑤總比他想的周到些,時日長了,他便越發的不怎麽用心了,只憑瑤光決斷,他在邊上出些力氣便好。
劉天成看着自家背來裝糧食用的筐裏已經被塞滿了東西,有布匹有油,竟然還有用布袋裝的面粉,不由得就有些局促,他們背了一千來斤的粗糧,怎麽要鄭家這麽多貴東西?還有面粉,想來鄭家是不缺糧食的,怕折了他們的臉面才收下那些粗糧,又把家裏的細糧給他們帶回去,想到這裏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原本還以為能幫到鄭家,雖然辛苦些,心裏卻是高興的,這幾年裏,他們得人家鄭家的幫助太多,總也沒有機會還上一些,就是來幫着春種秋收,也好吃好喝的待着他們,臨走還送好些東西,算下來比從外頭雇短工還貴,如今……劉天成竟然又有一種來占鄭家便宜的感覺,臉上火燒火燎的,粗糙的大手不自覺的摩挲着,期期艾艾的,有些不自在。
鄭鈞看在眼裏,不動聲色,把籮筐裏的東西一一的給他們說清楚,輪到那袋子很像面粉的蝗蟲粉時,細細的說了來歷和用處,“……摻着麥麸,谷殼喂雞最好,下的蛋也多又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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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鄭鈞的解說,劉天成知道不是面粉,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又馬上為自己的心裏羞愧,暗自責怪自己竟然因為鄭家缺糧松了一口氣,好像盼着鄭家缺糧食似得,越想越覺得自己心思不好,臉上越熱,想着想着竟有些不敢見鄭鈞了,不知道別人怎麽想,劉五峰面上看不出來,王大強幾個就簡單的多,湊在鄭鈞身邊,細細的聽了蝗蟲粉的用法,一個個傻樂着,和不能一步到家,馬上弄給雞吃,立時的就下幾個大大的雞蛋出來才好。
七個人走時,各懷心思,劉天成暗自打定主意以後一定好真心的對待鄭家,該幫忙的時候一定不推脫,怎樣也要對得住鄭家對自己的情誼,還暗暗的告誡自己再不可有那些不好想法,應該時時盼着鄭家合家安樂富足才對。
劉五峰則是真心的佩服鄭鈞,好像怎樣的困境都難不住他似的,男人就該像鄭鈞這樣,頂天立地,光明磊落,又有能耐,能讓媳婦和孩子不受風雨,他常常的覺得自己也算得上一個響當當的漢子,可和鄭鈞一比,他還差的很遠……
王大強幾個心思就簡單的多,一邊感激鄭家又給了他們些好東西,一邊急着趕路回家,想試試這蝗蟲粉的妙處……
新安村裏自然也都知道了有人給鄭家送糧一事,想要借糧食的,心裏樂了,這下鄭家該沒有借口說沒糧了吧,已經借到糧的,滿懷感慨,人家遠在百裏之外的人受了鄭家的幫扶,幾年如一日的過來幹活送東西報恩,他們這些人,要沒有鄭家借糧,家裏不定得餓死幾個,這份恩德也得牢牢記着,大事做不了,每年幫着鄭家秋收春種,鋤地澆水,也好啊,總不能還比不過幾個外路人吧。
想要報答的,在家裏憋着勁兒,等開春給鄭家幫忙,想要借糧食的已經開始行動去了鄭家,鄭鈞因着劉天成七人送糧食心情大好,六嬸在旁邊咳嗽,使眼色,都快真的需要喝藥養肺,眼也抽筋酸的厲害時,鄭鈞一口氣借出了三百斤糧食,新安村本來不大,村裏張氏一族又占了大多數,張氏族人向來團結,富裕,偶有缺糧食的,也被族裏你一斤我二斤他八兩的接濟了,上鄭家借兩的多是些外姓人家,總共不過二十來戶,大半人家在鄭家借到了糧食,雖然不多,但配着雞蛋鹹肉,也能勉強撐到明年夏天,夏糧一下來就不怕了。
打發了最後一個借糧的,鄭鈞歇了口氣,給了六嬸一個讨好的笑臉,躲進了屋子裏去,六嬸則面無表情的進了廚房,不是她心硬,願意別人餓死,實在是有些氣不過,這些來借糧的,當面哪個說的不好?可背地裏怎樣誰又能知道?弄不好,遇上個和她女兒一樣喂不熟,遇事就想反咬一口的,豈不讓瑤光心酸?
有些悻悻的在椅子上坐了,六嬸又不可避免的想起她的女兒來。
她命不好,爹娘早逝,弟弟年幼,她含辛茹苦的拉拔弟弟長大娶妻生子,一心一意的幫扶着弟弟的日子,直到弟媳婦日日找茬生氣,摔摔打打時,才想起來,她也該嫁人了,總這麽在弟弟家裏住着實在不是個事兒。
莊戶人家的閨女不愁嫁,便是醜的沒法見人也嫁的出去,可六嬸實在是年紀大了些,二十多歲的小媳婦遍地都是,可二十多歲的大姑娘,方圓百裏內都找不出幾個來,游手好閑的懶漢她是絕對不嫁的,勤快知道過日子的,哪個能擱到二十多歲還不成家?
頂着弟媳婦的臉色硬撐了半年,才嫁給新安村的六叔,一個老鳏夫,比六嬸大了幾歲,身邊只有一個閨女,雖然心裏多少有些不足,可半年照下來,這已經是最合适的人家了。
她大概天生就是命苦之人,六叔看着高高壯壯的,卻有些不能為外人知道的隐疾,是以成了六嬸的老姑娘只能把一腔的心意用在繼女身上,臨了還把家裏僅有的幾畝地給閨女做了陪嫁,老伴死了,她一個老婆子依着閨女,哪裏能少了她的一碗飯?
可她的命不好,六畝好地也換不來她的一碗稀飯,在閨女家的幾年,她起早貪黑,裏裏外外的幫襯着,侍候閨女坐了三個月子,把三個小外孫看大,洗衣做飯,砍柴燒火,幾年下來,硬是被閨女的婆婆說成是世上少有的喝女婿血的狠心繼母,閨女在邊上一句幫襯的話沒有,她傷了心,索性回了新安村,幸好家裏的老房子閨女嫌沒用,沒有寫到陪嫁單子上。
她的命雖有些曲折,卻是個有晚福的,道了鄭家,就如掉進福窩一般,除了做些飯菜,幫着照看照看小瑞,她清閑的很,幾年下來,三郎夫婦別說難聽話,就是臉色都沒讓她看一個,小瑞更是把她當親祖母一般,有好吃的總想着給她也嘗嘗,她身上穿的厚實衣裳,頭上戴的銀簪子都是瑤光送的,鄭家真心實意的待她好,她在鄭家跟在自家一般舒心,每個月還有工錢拿,幾年下來她攢下的銀子足夠她買副上好棺木的,她是真心實意的把鄭鈞瑤光當成了自己的晚輩,把小瑞當親孫子一般的疼着,鄭家遇事,她毫不猶豫的沖在前頭,自然會怪鄭鈞大手大腳的往外借糧食,又不是什麽族人至親,過自己的小日子,哪裏能管得了那麽多的?
午飯後,六嬸跟瑤光打了招呼,回家一趟,她如今住在鄭家,一來鄭家用碳多,屋裏暖和不像自家為了省碳除了炕上還有些熱乎氣外,屋子裏冷得水盆都能結了冰,再者,住在鄭家早晚間也省下好些來回路上的功夫,在鄭家住了兩個多月了,她只偶爾的回家看看,今天有些氣憤鄭三郎不聽指揮的往外借了三百多斤的糧食,索性回村再哭上幾嗓子,也好給鄭家打些掩護,省的讓人眼紅。
在街上人多處,哭了一會兒窮,六嬸回了自家院子,前後左右看看,就要回鄭家去,家裏沒人住,也少了些生氣,四處靜悄悄的,靜得她心裏有些不好受,只想趕緊回鄭家去,給小瑞做些小食,聽他幾句童言。
鎖了房門,六嬸嬸拉開大門,卻冷不丁的差點碰上推門的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