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下短話

念頤手腕被捏得生疼,擡眸卻怎麽也看不清晰哥哥的臉,只是縱然看不清,他兇惡的口氣也足以叫她想象出他厭惡她的表情了。

又是這樣,回回都是這樣,注定要鬧得不歡而散!

念頤實在想不出讓哥哥如此厭棄自己的理由,她長到這樣大雖不是人見人愛,總歸也不會讓人讨厭才是,但是換到哥哥和父親這裏,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他們就是絲毫不加掩飾地表現出他們的冷漠,滿府裏都瞧得出來。

念頤備受冷眼和奇怪的打量,時日長了,有時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失去了某一段記憶,而在那段時光裏,她做下了什麽十惡不赦之事——

并不是說她一直在哥哥跟前扮乖巧,小心翼翼,她就是沒有脾氣的人。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況是積壓了多年的委屈和酸澀。

顧之衡捏着念頤的手腕,她絲毫不掙紮,反是用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那只手,咽了咽喉嚨道:“哥哥叫我不跟着你,理由卻是什麽?你和爹爹都是最最親近之人,我想和你多相處一會兒,我有什麽錯?”

念頤這般的反應倒是大大出乎顧之衡的意料,在他的印象裏這個妹妹連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的,她現下卻這樣反問自己,還是頭一次… …

怔神也不過一瞬,黑暗裏,顧之衡嫌惡地甩開了手,後又拍了拍,仿佛沾染到什麽污穢。

他搶過她手裏的燈籠,提起來放在那張小臉旁邊,讓她淚睫于盈的面孔纖毫盡現展露在自己眼前。

突然“啧”了聲,顧之衡的視線一毫一厘地在念頤面頰上移動,唇角泛起一絲令人發毛起栗的弧度。

念頤緊緊抿唇,蹙着眉尖尖害怕地後退一步。

這樣的哥哥讓她感到陌生,他的神态,好像是在打量一個物件。

“我想我們能像別人家的兄妹一般的,”眼睫顫了顫,念頤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淚影虛浮着,映得他的身影破碎不堪,她向往地道:“哥哥不必日日來看我,只要你每回家來了,能叫人知會我一聲便是。我可以來看你,聽你講講學裏的趣聞,要是哥哥…願意的話,我也可以講我身邊發生的事給你聽,還有許多許多… …”

“不可能,永遠不會有那一日。”

她說了這麽多,都是最真摯的想法,他卻是一句話就了結了她的心願。

顧之衡收去唇角的笑意,探出食指,恍似憐惜地輕輕揩去念頤眼角的淚珠,風吹在手上涼飕飕的。他面上冷沉,手上卻不自覺地輕輕撫摸她柔白的臉頰,依稀在尋找什麽。

隔了片刻,他恍惚地笑了笑,道:“我忽然發覺,父親的話說的很是。你也并不是全然一無是處。”

總算還有派的上用處的地方。

生就一張人比花嬌的面容,興許麒山王會喜歡呢… …

念頤怎麽會知道他在說什麽,只是奇怪地看着哥哥。他的态度若即若離,她卻莫名感覺到一線希望,歡喜地伸手對着他的腰抱了一下,仰臉順着他的話笑道:“對呀,我用處大着呢,我自然從來都不是一無是處。”

顧之衡被突然襲擊地摟了一下,整個身體卻僵硬起來。

老實說,從念頤出生,他這個做哥哥的就從來不曾抱過她,多年來最近的接觸也就是她方才那一下了——

他心裏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念頤畢竟只是,同母異父的妹妹,多年來他一直在想,既然她連出生都是錯,他還要将她視作妹妹麽?倒不如眼不見為淨,真好過自己看着她強作歡顏,心底裏無法自控地厭惡。

“拿着。”顧之衡把燈籠放回念頤手心裏,看着她凝白纖瘦的手抓住杆子,他緩緩嘆了口氣。她根本不明白他的“不是一無是處”所指為何,是天生呆笨,還是只是出于她對自己的信任麽…?

又來了,他是真讨厭這樣的感覺,他不需要她的信任她的依附,他只希望她能從他的世界裏消失,越早越好,否則她存在一日,那些過多的期盼眼神都是他難以承受的。

顧念頤是大伯的女兒,只是個不該出生的小孽種——!

他不懂母親因何要生下她,這舉動無異于一巴掌結結實實打在父親臉上,而母親去世的真相是什麽,大伯和父親的關系又究竟扭曲到了何種地步,當年老太太做什麽一定要留下念頤?

竟天真地認為她平安長大後,父親會讓這個“女兒”風光出嫁麽。沒人比他更洞悉父親的執念,他心頭那把燒了十多年的火,是非要把妻子和哥哥的孩子燒成灰燼不可了。

早春夜晚的空氣涼沁沁的,天上挂着一彎孤月,荒寒的光線遍灑而下。

念頤微微有點冷,搓了搓手後挑着燈籠去照哥哥前方的路,嘴角抿出兩個小梨渦道:“哥哥冷麽?平日念書辛苦,今日你才回來,晚上便不要用功了,還是早些安置為好。”一面說,一面竟然要解開自己身上系着的披風。

顧之衡哪裏察覺不出她的用意,他不及多想便按住了她解帶子的小手,适才不曾留意,這會子才發覺她手上冷冰冰,活似個小冰塊。

他無端惱起來,“別在我跟前逞能耐,你做再多我對你左不過也仍是如往日一般。還有,”他松開她望向遠處,兩手背在身後道:“我不必你送我,叫人瞧見了卻像什麽?自己小心看路回去便是,今日白日裏落了雨,叫你房裏的丫頭熬碗姜湯吃吃,若是病起來,別指望我有工夫來看望你,你聽見了嗎?”

念頤悶悶地點了點腦袋,說“聽到了”。他能跟她說這麽一長串的話她已經很滿足,所以并不打算再纏着硬是要送哥哥去外院,終歸他對她總有幾分喜怒無常,能不招惹他不痛快,她就不招惹他為上。

等顧之衡掃她一眼将要離開之際,念頤鬼使神差間卻是倏然記起了喜珠、采菊白日裏談及的承淮王一事。

也是順便了,想到那個端然坐于輪椅上的男子,他令人清風拂面的笑靥…假使他果真便是承淮王,那他的腿......

念頤潛意識裏是十足好奇的,居然不曾猶疑就開口打聽起來,“哥哥等一等!”

“你又要做什麽?”顧之衡分明就很不耐煩了,卻還是勉力維持着風度,可當他聽見這妹妹問起的人竟是承淮王時,心中冷不防掠過一個令人心驚的念頭。

然而這念頭迅速消弭開去,他抓不住,只是下意識問她道:“你們——難道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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