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棠梨苑日常
有句話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究竟是怎麽樣念頤完全不曉得,她沒到那個境界,不過短時間內也差不離了,滿腦子裏只有他說她比不上一只豬蹄膀——
不,更過分的其實是他居然把她和區區一只豬蹄膀兩相比較,這怎麽會有可比性呢?
念頤咬着牙,恨不能雙手插腰,由于須清和是坐在輪椅上的,是以她這個架勢看上去是一副居高臨下俯視着他的模樣,這點地理上的優勢給她增添了無數的信心。
畢竟,她還從未感受過承淮王在高度上可能會帶給她的壓迫。她也沒有想那麽許多,雖說在潛意識裏,她是真的從不曾認為會有那樣的一天。
“殿下說話怎麽成心要傷人的,如何要說蹄膀的滋味說不得比我更好些?”
念頤一面說一面豎起了自己可算作是纖細柔白的食指,瑩潤的指甲蓋在日光下泛着一層飽滿的光澤,頂端暈着淺淺健康的淡粉色。她沒有如時下京中貴女貴婦們一般在指甲蓋兒上塗抹鳳仙花汁以作為修飾,卻仍舊好看得叫人挪不開視線。
從小她屋裏的海蘭、喜珠她們亦是時常誇贊她的,因此念頤頗有幾分傲氣,努了努嘴,很不服氣地道:“殿下瞧見了麽?這是我的手指,豬蹄膀橫豎是不能夠與我來比較的——”
言下之意,居然好像是在告訴他,她的手指要比豬蹄膀可好吃美味多了。
須清和略蹙了蹙眉頭,狹長的眼睛裏轉瞬便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神采。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扶手上習慣性地點着節奏,笑意一點點在唇際綻開來,“這卻簡單的很麽——”他拖着低低悅耳的男音滿不在意地說着,“念頤若是不服氣,盡可以再把食指與我。”
“給…做什麽要給你?”
她“嘩”地把手再背回自己腰後,年紀輕,城府不深,想什麽都寫在眼睛裏,眼皮都不見眨一下,只如臨大敵似的望着承淮王嘴角彎彎的弧度。
須清和仰了仰下巴,嘴角的笑弧逐漸淡化,眉頭卻是為難地半蹙起來,道:“你怕什麽,本王不過是為了叫念頤你安心,預備勉為其難再嘗一嘗你的指尖也就是了。”
聽聽,聽聽,這全是這位身居高位的王爺說出來的話,他還要臉不要了… …她都要替他羞臊了。
念頤氣咻咻地把玫瑰花放在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氣香氣,然後放回他腿上,退後一步拉開距離道:“這個我不要了,私相授受一般,我和殿下才沒有這般熟稔。”
他也不在意,因她不要了這花便失去價值,是以慢條斯理地取下層層包裹着花梗的雪帕,一擡手,将那只玫瑰扔進了梨花花瓣積壓的牆角堆裏。
“你不要的物事,我也不要。”
須清和口中如是道,微垂着頭把雪帕折疊成了整整齊齊的一整個方塊,擡手掩進了微瀾的廣袖裏。
接着,他再自然不過地啓唇望住她,眸子似水,脈脈的,漾起湛湛然的清晰光致,“你看我如今是這般模樣,來一趟着實不易。這處園子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我一個人,拖着這累贅的身子,真不知要如何吃苦受累方能賞景… …”
光是這麽聽上去,仿佛确實有幾分引人憐惜。
再加上他本人幹幹淨淨的澄定目光,念頤頓時就有點生受不住了,可是她心裏真是很奇怪呀,心說堂堂一位王爺,出行時身邊怎的連個下人小厮也沒有的,也太不稱職了吧。
思及此,猛然就把那個應該是叫做方元的下人給記了起來。
念頤握拳在手心輕捶了下,為他不忿道:“殿下是不是還不曾把那懶家夥趕走,要我說,這樣的人留在身邊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平白還要多出口糧來喂飽他,他呢,一樁實事也不做,這都還單是我知道的第三回,我不知道的,竟還不知有多少回呢…!”
她有天生的古道熱腸和打抱不平的精神,說起這種事恍似打了雞血。
須清和聽聞這話面色不改,溫和地笑望着她,颔首贊同道:“念頤說得很是,方元這般偷懶耍滑,此番家去我定然整治。”
他這樣說的時候,方元正靠在棠梨苑外一株古樹前嗑瓜子,和他一道嗑的是負責把念頤帶來的小內侍和專事看守這處園子的看守。
此時方元冷不丁打了個噴嚏,其他二人都轉頭看他。
他只好揉揉鼻子笑說無事,因背上生出股發毛的不适感,便直覺不好,目光情不自禁地瞟向了棠梨苑裏——
裏面念頤正在附和着須清和,“… …早該如此了,殿下腿腳不大方便,一個人在外到底不安全,若是我,定然寸步不離的。”
須清和眉梢一動,正待開口,念頤也難得能夠在他說出些“金玉良言”之前反應過來截住他的話頭,趕忙道:“殿下不要開口,您一說話,我就沒話可說了。”
“你卻知道我要說什麽了?”
他仿佛有點不樂意,往後靠在了輪椅上,過了一會兒才是換了副聲氣向她道:“可憐我腿腳不靈變,一個人,竟是連景色也不能賞得了。”
這是把話又繞了回去,他本來就是想叫她陪着他,這麽明晃晃的心思,念頤不會察覺不到,原先她倒确實是有心裝作不懂他的暗示,可是,在想到他的一些經歷和那個十分不稱職的方元後,她心思反複,居然不忍心拒絕他了。
罷了罷了,就順着他吧,總歸她自己也是來逛園子的,多一個人也不打緊。
念頤抿着唇繞到須清和身後,手碰到輪椅上才驚覺自己短短的一段時日裏已經推過他許許多多次了…唔,仿佛也沒有想象中那樣多,只是她覺得這種感覺很是熟悉。
園中暖風含香,叫人不覺中熏熏然。梨花随風落起來和桃花是一般的,不過是色澤淡了下去,但也撲撲簌簌如同下雨。
念頤邊推着須清和邊伸手接花,他很安靜,她松了口氣。
當手心裏攏的花瓣多了她就停下來放到唇邊,運足氣鼓起腮幫子大吹一口,直把無數花瓣呼啦啦吹得紛紛,落了須清和滿身滿頭。
她其實是無意的,是風向要跟他過不去,自己也沒覺得如何,孰料須清和卻記仇似的,忽然指着一處高高枝桠上還半含着骨朵兒的梨花枝桠道:“我想要那個,你去為我摘來。”
念頤答應一聲,遲登登地伸手在眉骨上支了個涼棚,仰着腦袋打量了那枝桠好半晌,最後恹恹地把視線望回他,嘴裏又是嘀咕又是不滿,碎碎念道:“殿下這不是為難人是什麽,您就不能自己摘花麽… …”
叫他自己摘花只是順口說出來的,話畢她就覺得不對,怕自己無意中傷害到他。
忙要追補時,卻見須清和悄然吊起了一邊唇角,他向後靠着椅背舒展身體,悠然惬意地道:“我摘不到。念頤也曉得的,我只是個殘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