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送葬(下)

李慎将拎來的口袋擺在院子中庭的石桌上,打開來,裏裏外外包了三層。最外層是福壽記的包子和海棠親手做的青菜湯,中間那層是三套做好的孝衣,最裏面還有個小布袋,李慎掏出來遞給封河。

“什麽東西啊?”

封河有點詫異的接到手裏,隔着皮捏了捏,感覺裏面硬梆梆的,他猜不着是什麽,便幹脆打開來看,結果是個盒子。

“別開。”李慎将他手按住,不叫他把那盒子打開,“你要在這開,全長安都能看見。”

他這麽說封河更好奇了,封河将這小盒子在掌中轉了轉,問李慎:“給我這個幹什麽?”

“你到時候就知道了。”李慎存心不給他解惑,笑着道,“別那麽多好奇心,吃飯吧,吃完飯去換衣服,海棠做了一通宵呢。”

“你跟她不是處不來嗎?她怎麽突然就轉性了?”封河抄起一只包子開咬,嘴巴卻也不帶停的,似乎是想到什麽,笑的滿臉不懷好意,用胳膊肘捅捅李慎,“诶,我說,你終于把她給拿下了?自個老婆的滋味怎麽樣?”

李慎瞬間拉下臉,二話不說一巴掌糊上去,封河腳下一轉,整個人滴溜溜從左邊轉到右邊,叫他糊了個空。

“啧啧。”封河砸吧砸吧嘴,沖人露出很是同情的小眼神,“自個老婆都不能上,哥真替你心酸,這樣吧,改天去酒棧,哥叫姑娘們不收你錢,盡管玩,啊。”

李慎沒好氣将人揮開,掀起袍擺在石凳上坐下,拿勺子給自己舀了碗湯,端起來喝着消火。

封河也收起戲谑神色,在他旁邊坐下,低聲問:“楊氏登仙法呢,拿出來我看看。”

李慎端着湯碗,看不清臉上表情,道:“腦子裏呢,要我背給你聽?”

“真的假的?”

封河臉上明明白白寫着不信,吐了口氣,對李慎道:“都這個時候了,你就給我個準話,成不?”

“有。”李慎放下湯碗,一雙眼直直看向封河,坦然道,“不過還是個半成品。”

封河不知為何心裏松了口氣,這才說得通,随即他又反應過來,追問道:“半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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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幾個問題解決不了。”李慎微微皺起眉,問封河,“還記得我怎麽登仙路的嗎?”

這倒是一樁舊話了。

李慎天生源脈要比常人粗三倍,這也是他同級無敵戰力彪炳的根源。可這樣的天賦異禀,也使他修煉起來要比常人慢上許多。而當初他開了天門,在天門足足撂了一年,也沒能打通哪怕一條主脈,晉入一品。這事封河記憶猶新,因為他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李慎。當時辦法想絕也束手無策的李慎相當之暴躁,基本是一點就炸,只因在市場挑裝備時的一點口角,便與封河大打出手,當時已經是天門三品的封河不服氣與個沒品的小天門打成平手,于是發展到此後見面就打的程度。

打着打着,李慎突然就晉升了。

衆所周知,天門無法自主調動體內的源能,通常的登仙法都是由前人總結出來,按照經驗,不斷進行外界刺激引導源能本能活動,而逐漸開發體內源脈的方法。李慎當時修行的登仙法也是如此,因為體內源脈未顯,所以不敢冒險,只能走最常規的路子。然而由于他體內源脈的異常,正常的登仙法開發不出源脈也是理所當然,反倒是在不斷的高強度戰鬥中,他體內的源能長時間在身體各處活躍,漸漸喚醒了體內隐藏的源脈。其中在戰鬥裏源能最為活躍的右手,就是他打通的第一條主脈。

打個比方,源脈之于人體,就好像一條條道路,有路之後,源能在其中流走便更為迅捷,也更為可控。

“楊火星是從我身上得到的靈感。”李慎耐心給封河解釋道,“天門之前,各人源脈差異導致的結果還不太明顯,但是登仙法開的便是源脈,而且是六大主脈,稍有一點差錯,便是後患無窮。”

“要想人人都可登仙,難度無異于登天。然而楊火星想,如果能夠不經外界引導自己激發體內源脈,也就不存在走錯路的問題。”

李慎頓了頓,露出苦笑。

“可這也有幾個問題,首先,一般人初入天門,體內的源能有限,不可能像我那樣長時間在體內活躍。其次,見效極慢,速度與體內的源能修為成正比,開第一根主脈,最起碼得堅持不懈的努力三年,後面倒是漸漸會快起來,可這道門檻就能吓退不少人。”

“我在虹島閑着無聊,找人做過實驗。”李慎立起三根手指,“三個裏面,就成功了一個,從天門五品進了六品。方法是一樣的,都是天門五品的修為,條件環境沒差,也都挺努力,唯一的區別,恐怕就是心态了。”

封河忍不住插話道:“這麽玄乎?”

“是啊,我也被弄得頭疼。”李慎攤開手,莫可奈何道,“反正就是這麽個半成品,要給我時間,也能弄出一堆仙路來……問題就是沒時間,所以我只能玩這麽一出了。”

封河半晌沒吭氣,吃了個包子,才開口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話音未落,已經換上孝衣的王真出現在院子裏,臉色依舊蒼白,一雙黑汪汪的眼睛從那邊望過來,定定停在李慎面上。

他拄着刀,慢吞吞走到石桌旁。

“慎爺。”他喚道,“根本沒有什麽楊氏登仙法,對嗎?”

李慎擡頭瞅了他一眼。

王真面無表情。

“您想清楚了嗎?”他問道,“那些人殺了師父,為的就是不讓楊氏登仙法出現在這世上,他們的力量有多強大,您也看見了,所以,您還是要這麽做嗎?”

李慎笑了。

“瞧見沒?明白人。”他笑着沖封河指一指王真,一轉頭,那臉上的笑意頓時就變了。

——變得猙獰無比。

“少年人,教你個道理。”李慎擡手,在王真面上拍了拍,笑的是愉悅而猙獰。

“有人打了你左臉,你就一定要打他右臉。”

………………

封河撤了防護罩,讓部下将六臺能量護壁發生器和剩下源晶箱子帶走,小院外穿着黑白斑點大衣的治安官們正忙着擡屍洗地,好一派忙碌景象。

小院中,李慎、封河、王真、榮虎,以及羅堅定三人,都在正廳前站定。

時辰已到。

榮虎與王真進了靈堂,一頭一尾将楊火星的棺柩扛出。李慎手持引魂幡,在棺旁繞轉。封河點了瓦盆中的紙錢,看着火光不斷吞噬着黃紙,青煙飄蕩入空。榮虎在棺前雙膝跪地,捧起瓦盆,向下一摔。

銅磬一聲響,便是起了靈。

封河抱着紙筐走在最前,王真舉着引魂幡跟在其後,榮虎持着喪棍,走在棺木前,而李慎與羅堅定三人,一人一角,扛着棺材走在最後。這一只小小的出殡隊伍,悄沒聲息的穿過丹鳳路,一路向北,出了南城。

往長安北的墓原而去。

是原而非園,長安北,有墓原,是一座墳墓堆起的荒原。那裏究竟有多少墓碑,已經無法計數,這座城千年以來死了多少人,也沒人說得清。

南城口,風塵仆仆的白發年輕人走下車,從襯衫上撕下一條白布系在左臂,沉默無言的跟在棺木後。

朱雀門,扛着大花圈的副官氣喘籲籲跟上來,将肩上的花圈遞給身邊的白毛,掏出小手帕,抹了抹腦袋上的汗。

未央宮,廣場邊,十來名少年身着黑衣,腰纏白布,安安靜靜的跟到隊伍後。

玄武門,脫了圍裙的馄饨攤老板,将圍裙反紮在腰間,黑着臉提着擀面杖走上來。

北門口,楊寶寶推着坐在輪椅上的高一,遠遠沖李慎招起手,卻被站在一旁的血屠七十三冷着臉扯下來,往前踏了一步,将她擋在身後。

三人也跟在了隊伍末尾。

一路向北。

周圍沒了建築物遮蔽,野風四起,蕩起靈幡,吹得紙錢漫天飄舞。視線中隐隐已可見墓原的邊界,無邊無際的墓碑像一片黑壓壓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

隊伍在選定的墓坑前停下,封河擡腕看了看表,回身沖李慎點點頭。

李慎深吸口氣。

“下棺。”

沒有哀樂,也無人哭嚎,楊火星的棺柩一點點沉入墓坑,被風撩起的泥土滴灑在棺面上,王真默默跪倒在地,俯身叩首,而榮虎卻拄着喪棍,怔立于原地。

李慎蹲在墓坑旁,抓起一把土,揚下去。

一把又一把。

他低着頭,披散在腦後的黑發垂落,遮住了他的臉,也遮住了他人的視線。

——有滾燙濕熱的液體從他面頰上滾過。

一只手輕輕覆上他頭頂。

“別哭。”

一身白衣的庚衍不知何時出現在李慎身旁,低頭注視着腳下漸漸被泥土掩埋的棺柩。

“且看罷,千百年後,世人猶記楊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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