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謀劃

“你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我自己能解決,不需要你費心。”蒼森冷聲拒絕。

少女的表情變了,方才的灑脫一絲絲碎裂,直至盡數散去,只餘凄涼。“蒼森,我是要在宮裏待一輩子的人。”蒼郁定定地看着他:“蒼氏主爺和大夫人是什麽樣的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只是一顆棋子,身後還有許多備選。若有一天,他們發覺我沒有利用價值了,陛下也不喜歡我,我的日子還有可能好好過嗎?”

“有我在,自不會讓你走到那個地步。”蒼森态度堅決:“再難的事,我也一定有辦法解決。”

蒼郁無法相信這種話。上一世只大夫人攔着,就能讓蒼森再也不能進長信宮,有些事并不像他說的那麽容易。對于蒼森來說,他的大伯是一個不可違逆的存在,并不是由于害怕,而是因為太過強大,無法撼動。

“若是主爺下令不許你幫我,你也能麽?”蒼郁問道。

提起蒼瑁,蒼森眼神立即黯淡了下去,方才的堅決也有了裂縫。

“你這話說得真是……叫我連反駁都不能啊。”他停頓了許久,才找到一個自己可以接受的說法,苦笑道:“你說得不錯,若是大伯明令不許,我……”

他幫蒼郁都只能偷偷摸摸的,怕大伯發現,若大伯明令不許他幫她,怕是私下裏做也要掂量再三。他的生命裏,有太多重要的事情,不能不管不顧,不思慮後果。

可是當面承認這一點,真叫人難堪啊。

親眼看到他面上的猶豫和痛苦,蒼郁思忖自己當真是近墨者黑,和姬杼呆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也學會了說這麽往人心上戳刀子的話。

然而,如果她不如此說,不刺激到蒼森,蒼森又怎麽可能松口?

“可若是你強大到主爺不能控制你呢?”蒼郁沖他嫣然一笑:“蒼森,我幫你,也是在幫我自己。因我不願意一輩子當棋子,最後被廢棄或者死掉,不願意一輩子都不得不聽別人的命令,只能等別人來救我。我需要一個足夠強大又可以依賴的人作依仗,在必要的時候,這個人能幫我抵擋來自蒼氏、陛下或者別的什麽人的威脅;但我絕不會只躲在他身後發抖,而是盡我所能,幫他成為這樣強大的人。可這個人,我必須能夠信任,無需任何防備。”

少女年方十六,音聲稚嫩尚存,眉梢眼角依然殘留天真爛漫的痕跡,說出的話語與眸中的冷色卻仿似經歷了多年坎坷和風霜。

蒼森從未想到,一個人被強迫做自己不甘願的事情,會遭受這樣大的打擊。他以為蒼郁只是因為進宮及進宮後的波折變成了這樣,可他不知道,蒼郁已歷經過一世。

“你願意成為那樣的人嗎?”她滿懷期盼地望着蒼森:“變得更加強大,主爺也好,那些暗中害你的人也好,你再也不會屈從于任何人,誰也不能攔你的路,你若願意,便能将他們踩在腳下。我幫你得到你需要的,而你,替我抵擋我所無法反抗的。”

“向陛下要回本該屬于你的東西,不止是為了幫你,也是為了幫我自己。”她雙目明亮得像是将流動的光封存在了其中,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我想擁有可以保護我所珍視的人的力量,所以,幫幫我好麽?”

似女孩般純真,又似女人般魅惑,少女的聲音像充滿誘惑的毒藥,令人明知有多危險,仍忍不住去嘗試。

除了“好”,蒼森不知道還有什麽別的答案可以說。

她不是那種會等着別人來救贖的弱女子,他早該知道,若非如此,他們兩個也許一輩子也不會有交集。

若不是這樣的性子,她不會在大街上替他遮擋,而他不會記得住那個穿得破破爛爛,每次都沒能認出他的小女孩。是他忘記了,竟然想将她變成遇事只會軟弱無助、完全依靠旁人的那種女人。

墳是新墳,黃土的顏色比別處都新鮮,四周也被清理得幹幹淨淨。石碑打磨得十分光滑,材質上佳,見之便知價值不菲,上面刻着“故先妣盧母阿七老孺人之墓”幾個字。

墳前擺着一些祭品,以及三炷燃了未久的線香。

蒼森在墳前已伫立了好些時候。

“對不起,我騙了阿郁。”他低低地說:“也許阿郁的一生永不能平穩順遂,但我會盡我所能保護她。”

離開長信宮時,蒼郁讓他代她去探望七娘子,他終究不忍告訴她,其實七娘子早已過世。

大伯和嬸嬸對此不僅僅是隐瞞,他們對于逼死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沒有絲毫愧疚,甚至只草草用薄棺收斂了屍體。棺材在城外的寺廟裏一停數月,若不是蒼森回來了,只怕根本沒人記得起還有這麽一樁事。

蒼森不是不想好好替她辦一個喪事,只是不能。

蒼郁看得很明白——她很聰明,聰明得從來沒有顯露——她知道當他面對大伯時,根本無從反抗。就連他被人害得險些丢了性命,大伯不願追究,他也只能不追究。

若是大肆操辦喪事,必會引起大伯的注意。

他能做的只是讓七娘子早些入土為安,那塊墓碑是唯一可以奢侈的地方。

他也不敢讓蒼郁知道這件事。蒼郁的阿爹去世後,蒼郁與七娘子相依為命了許多年,若是讓她知道七娘子早已過世,只怕會崩潰吧?她很堅強,可卻是為了她想保護的人才會那麽堅強。

“我不能騙您,這是對死者不敬。”他對着那抷黃土輕聲說道:“阿郁提到的請求,我沒有拒絕,因為我亦有私心。”

誰能拒絕得了權利的誘惑呢?再拜了三拜,蒼森才離開。

“娘娘,趙常侍說陛下今夜将臨幸長秋宮。”

長秋宮內,菱花向元千月報告了一天來的大小事,末了才提起皇帝。

審訊眠畫無果,本想再從其他人下手,哪怕僞造證據也要将蒼氏拉下水,誰知陛下竟然草草了結了此事。盡管有元故幫忙,前有長秋宮紫氣之說,後又放了蒼氏強令此事終止的流言,終是讓蒼氏逃過了這麽一劫。

為着這件事,貴妃娘娘頗有些與陛下怄氣的意思,昨日趙常侍來傳話邀娘娘去長慶宮用午膳,她也稱病未去。

是以菱花不敢一開始就提起陛下,怕貴妃娘娘心裏還有氣。

元千月正在繪畫,頭也未擡,囑咐菱花道:“若陛下來了,你帶他來此便是。”

“是。”菱花不敢多問,即使想不明白,也忍着不多話。

菱花本是個多話的人,又喜歡事無巨細都要禀報,彰顯自己的能幹。從前隔着心玉不能直接說給元千月聽,她便奉承着錢嬷嬷說給錢嬷嬷聽,等錢嬷嬷和心玉一個接一個的被解了權,終于輪到了她直接聽命于貴妃。

她原以為對錢嬷嬷那套還行得通,哪知元千月漸漸露出不耐煩的樣子來,前幾日還打斷了她的話頭,叫她只聽問什麽便答什麽,別的不許提。菱花被如此不留情面地訓斥,總算明白了貴妃娘娘不喜自己這套。

她不由得想起了心玉一貫悶不吭氣的樣子,心道難怪之前娘娘寵她,原是不喜話多的人呢。

經此一事後,菱花也學會了少說話,元千月對她才沒那麽不耐了。

宮燈初上時,姬杼便到了長信宮。沒見到元千月率衆人候在宮門處,他也不惱;倒是菱花原本怕得幾乎連話也說不利索,見他面色依然和氣,才緩過氣來。

姬杼聽聞元千月在書房裏,便徑自往那邊走。到得書房門外,姬杼命宮人無需跟着,獨自進去了。

元千月聽到了動靜,但并沒有擡頭,依然凝眸繪着尚未完成的畫。

姬杼走過去看,見她畫的是一群正在嬉戲的小孩子,小孩子的面目很好辨認,男孩子像自己,女孩子像她。

“愛妃在怨朕?”姬杼一看她的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元千月的心思鮮少直接讓他知道,但也絕不會讓他彎彎繞繞地猜許久,要讓他費心又不忍讓他勞累。

“嫔妾不敢怨陛下。”元千月低低地說,手中畫筆不停,勾勒着孩童手中的玩具:“為陛下生許多孩子是嫔妾的心願,護不住孩子是嫔妾不力,嫔妾何德何能,敢怨陛下?只是嫔妾的孩子不明不白地沒了,明知兇手背後是誰,陛下卻輕易放過。對陛下來說,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只有可用不可用之分,難道孩子也是嗎?”

她說完,終于擡起了頭,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沒有怨氣,只有哀楚。她低下頭去,摸着腹部,聲音飄忽:“那時嫔妾有多歡喜,陛下一定不知道;後來它沒有了,嫔妾卻不能馬上說,怕誤了陛下的大事,心裏有多難受,陛下一定也很難體會吧。可是陛下您對自己的孩子,真的能這麽狠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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