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和老爸都不該幫他決定他們的人生。
把衛生筷放下,江瑜一回頭,卻見成浩背對着他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着,應該是已經睡着了。他只好将那一肚子話全都咽了回去,就着冷水洗了把臉,小心翼翼靠近屋子裏唯一的一張床,見成浩閉着眼睛沒有反應才敢爬上去。
剛同居時他們最是濃情蜜意,有時江瑜半夜醒來想上廁所就去抓成浩的癢癢,成浩被他抓醒了,迷迷糊糊坐起來,把江瑜背在背上背去衛生間。
他們之間,也是有過這樣的好時光的。
可惜時過境遷,就在這小小的屋子中,江瑜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做“同床異夢”。
他的腳疼得要命,腳踝處又酸又脹,好像有小蟲子在拼命啃咬。江瑜鼻頭發酸,眼眶不受控制地一陣陣發疼,但他不敢大聲哭,只敢悄悄靠近成浩一點,嗅着那熟悉的氣息,在他背後咬着被角流眼淚,即使那樣他也只敢哭一小會兒,因為他的眼皮太薄,一哭就紅,哭久了第二天一準會腫。
他一時沖動就跑了過來,本想先在這裏住下,偷偷打聽成浩的住處,看看他過得好不好,其他的事情再慢慢考慮,卻沒想過要以這麽狼狽的方式出現。
他應該漂漂亮亮、幹幹淨淨地出現在成浩面前,就像他記憶中那樣。
夜已經深了,窗外的燈光一盞盞熄滅,寒冬剛剛過去,春天的夜晚還殘留着難以驅散的涼意。江瑜怕冷,成浩體溫一向比他高,就像黑夜中的熱源,隔着兩層被子,江瑜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熱度。那溫暖誘惑着他,他裹緊了自己的小被子悄悄向他靠近,甫一挪動身體,成浩的肩膀就微微動了一動,江瑜呼吸都停滞了,瞪着大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着與他咫尺之隔的那人。
所幸成浩再也沒有動作,均勻的呼吸聲在安靜的室內拉長,江瑜膽子又大了些,臉上的淚跡還沒幹,又不老實起來,就像只偷吃東西的小貓一樣一湊一湊離他近了些,鼻尖差一點點就要抵到他的脊背上,在那熟悉的味道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江瑜做了個夢,夢中他穿着藍色的校服長褲,松松垮垮的白色短袖胸前別着一枚校徽,教室裏空無一人,陽光從窗子裏照進來,空氣中漂浮着細小的灰塵,他站在講臺上,揚起手臂奮力擦黑板最上方的粉筆字,擦到最後一個字,忽然有人在門口叫他的名字。那聲音吓了他一跳,他的手一抖,手中的黑板擦掉在了地上。他手忙腳亂去撿,門口那人也來撿,兩人的手指在講臺下撞在一起,他一擡頭,十七歲的成浩正看着他,眼中帶着揶揄的笑意,仿佛在笑話他的不小心。
他的臉頰微微熱起來,沒什麽氣勢地瞪起眼睛,小聲埋怨:“你吓我做什麽?”
成浩沒有回答他,望着他的眼睛慢慢湊近了他,江瑜的心跳得很快,眼睛不自覺地眨了一下又一下,兩人挨得那麽近,不知誰先動了一下,四片溫熱的嘴唇就這麽貼在了一起,江瑜蹲在講臺下,成浩也蹲在講臺下,他們就這麽交換了一個吻。
夢中的吻輕得就像一片羽毛,江瑜還沒來得及感受,忽然就睜開了雙眼。
天已經亮了。
朝陽透過窗簾照到江瑜的眼皮上,他微微眯起眼睛,對着窗臺發了會兒呆,猛然想起了什麽,一轉頭,床上哪還有成浩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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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忙擁着被子從床上坐起來,一晚上過去,腳踝的酸痛更加明顯,掀起褲腳,手指按上去的痕跡消失得格外緩慢。他也顧不得疼,爬起來穿上鞋子,衛生間門半開着,裏面沒有成浩。
江瑜有一瞬間的慌張,他被丢下過一次,好像落下了什麽病根,像個一朝被蛇咬的農夫,忍不住憂心成浩丢下他離開,顧不得洗漱就要出門,剛走到門口,門就從外面被打開了。
成浩手中握着鑰匙,兩人的目光避無可避地撞在一處。
江瑜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他先後退了一步,等成浩走進來關上門又跟在他身後,甩不開的小尾巴似的,成浩走進廚房喝水他也跟着,成浩回頭看他,他趕緊擡起臉好讓他看清自己。
成浩臉上幾乎是沒有表情的,視線在他潔白的面孔中只有瞬間的停留,轉眼間就移開了目光,只把一杯水遞到了他手中。
那水的溫度剛剛好,溫熱得妥帖,江瑜早就渴急了,捧着水杯一口氣喝完,成浩又把水杯接過去,垂着眼睛說:“去洗臉。”
江瑜早忘了腳上的疼痛,聽話地跑進洗手間,一對上鏡子才發現自己好不像話,頭發睡得像雞窩不說,眼角還留着昨晚的淚漬,怪不得成浩掃他一眼就能發現他還沒有洗臉。
清澈的自來水從水喉中嘩嘩流出,江瑜捧着一捧撲到臉上,他想,我們就要和好了!
他飛快地洗了個臉,偷偷用了成浩的毛巾,走出衛生間成浩正在門口等他,他想說這水可太涼了要安個熱水器才行,剛一張口成浩将手裏的塑料袋遞了過來,低聲道:“拿着路上吃,你走吧。”
江瑜看了看,發現是一袋豆漿和兩個包子,他的心髒再次墜入了谷底,腳腕的疼痛也鮮明起來,背着手不去接,擡着眼睛可憐地望着成浩,小聲說:“我沒有錢。”
“在你兜裏。”
江瑜一摸外套,果然從口袋中摸出幾張粉色的紙幣。他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把紙幣放在簡陋的餐桌上,賭氣似的說:“我不要你的錢。”
“好,”成浩點點頭,把豆漿和包子也放在餐桌上,自己在桌前一坐,也不再看江瑜,只說,“那你就這麽走吧。”
江瑜站着沒動,要拼命眨眼睛才能讓自己不掉下眼淚來。
兩人都不說話,成浩已經自顧自吃起了早餐,江瑜聞着那香味,咬緊了嘴唇,半天才說:“我也沒有身份證。”
沒有身份證就買不了火車票,成浩手一頓,将吸得幹幹淨淨的豆漿袋擲進腳下的垃圾桶,站起來冷淡地說:“去坐汽車,我給你買車票。”
江瑜從未坐過長途汽車,甚至在這次來找成浩之前,他連火車硬座都沒坐過。高考結束他如願和成浩讀了同一所大學,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激動得一夜沒有合眼,腦子裏幻想的,全都是他和成浩的未來。開學前他執意要和成浩一同去報道,那時老爸還沒有察覺他和成浩的關系,他軟磨硬泡,老爸勉強同意自己帶着他的行李在學校等他,放他和成浩去坐火車。
那是他第一次坐卧鋪,他坐在最高的三層,腳丫從床沿邊垂下來,故意去碰睡他下鋪的成浩的臉頰。成浩開始不理他,只專心看手中的小說,後來被他鬧得煩了,才一把抓住他的腳腕去撓他的腳心。江瑜怕癢,一邊笑一邊求饒,成浩要他叫一聲哥才肯放過他。
“走吧。”
成浩的聲音打斷了江瑜的回憶,江瑜陷在回憶裏,一擡頭才發現成浩已經站在了門口,像是迫不及待要把他送走。
江瑜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成浩是在自家的客廳——成浩初三時失去雙親,是靠江瑜父親的資助才能繼續讀書,過年時他來給父親拜年。父親資助的學生很多,單是那天下午來拜年的就有五六個,最顯眼的那個就是成浩。江瑜那時候趿着拖鞋,睡眼朦胧地從樓上走下,成浩沖他微微一笑,客氣又疏離道:“你好。”
你好,這是成浩對他說過的第一句話,每每回憶起他的心口都微微發燙。
可是我現在一點都不好,江瑜偷偷地想。
一轉眼成浩已經走出門,他連忙追上,腳腕疼得厲害,沒成想前頭那人忽然停下了腳步,江瑜走得急,險些就撞上他的背。
成浩轉過身看着他,江瑜對着那雙眼睛,他想說這裏實在是潮濕不如淞城,又想說不知江那岸都是什麽,最後只張了張嘴,剛說出一個“我”字,成浩就開口打斷了他:“去車站吧。”
“……還沒吃飯呢。”他仍然講那句話說完了,只可惜聲音太小,被成浩的聲音蓋住,誰都沒有聽見。
我還沒有吃飯呢,他在心裏固執地重複一遍,呆呆地跟在成浩身後,随他一起下了樓。
清晨的公交人依舊不多,車廂搖搖晃晃,每個人都昏昏欲睡。成浩坐在最前方三個一排的縱向座位,江瑜想挨着他坐下,想了想,最終還是與他中間隔了一個,一人一端,各懷心思。
江瑜賭氣般緊挨着座位旁的欄杆,有時候他甚至想,不然就這樣算了吧,說不定成浩也沒有那麽愛他,都是自己死纏爛打他才勉強同意和自己在一起的。
背後的車窗開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