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陸無澈

這場宮變震驚了全帝國, 在首都星的淩晨五點, 以烈火燎原一樣的速度傳遍了宇宙各地。

星網網民最後能吃到的瓜也只剩下殘枝末節了,他們只能看到, 在星歷9月30日, 陸無澈宣布退位, 将皇位交給儲君陸見烨。

陸見烨将在不久後正式登基,成為新的陛下。而他會和時汲伯爵舉行婚禮, 許諾皇後之位。

從關于精神力失控症的消息出來之後,星網就變得好似煮沸了的熱油一樣,完全炸了鍋。皇位變更的消息出來, 更多的人知曉, 發表着自己的震撼和疑惑。

而宮變的具體細節,則永遠不能為外人所知了。

10月2日。

時汲從床上醒來, 照例看見光屏上的一堆消息。從前天開始,他就莫名其妙多了很多自稱的“熟人”,個個趕着來巴結他。

“我這個生日過得可真夠驚心動魄的。”時汲說,看着那些消息開頭整齊劃一的“皇後”,有種被雷到的感覺,“……這個稱呼我真的好不适應。”

他陷在陸見烨懷裏,陸見烨抱緊他, 說:“以後會适應的。”

“你該起床了。”時汲轉頭看他, 捏了下他的臉, “陛下不可以遲到。”

——他們現在住的已經不是貴族區了, 而是皇宮。原莉絲的皇後殿還沒有收拾出來, 陸見烨也不喜歡他一個人住那麽大一個宮殿,就拉着時汲住在一起。時汲覺得自己的人生體驗可真夠奇妙的,拎包入住皇宮,這真是絕無僅有。

“……不要叫我陛下。”每天早上這時候的陸見烨都很粘人,他很不滿地把時汲抱得更緊了,吸了一口他的後頸,“為什麽不叫我小朋友?”

還撒起嬌來了。

時汲說:“好小朋友是不能賴床的,快起來。”

陸見烨挪動了一下,慢吞吞地起來,還一邊穿衣服一邊抱怨:“我不想當皇帝了。好累。”

要比當殿下的時候平均每天早起一個小時。

時汲瞥他一眼:“如果你晚上不那麽兇,現在就不會起不來了。”

陸見烨立刻睜開眼睛:“不行。”

他撲倒時汲,眯起眼重複,“不行。”

兩個人都親密交流過那麽多次了,這樣一接觸就意味着又一輪親親抱抱,如果不是NIVEA實在看不過眼了開始狂響鬧鈴,二人不知道還要無休止地膩歪到什麽時候去。

“老師,我又有新想法了。”最後穿衣服的時候,陸見烨從床頭拿出了厚厚一疊稿紙,“我想買一顆星球,然後布置成夢裏的童話殿……”

他沉浸地說了一通,才發現時汲并沒有在認真聽,擡頭開始對時汲發送賣萌光波:“老師——”

時汲想到那烏泱泱的賓客名單,頭疼地:“不能不舉行嗎?好麻煩。”

陸見烨:“可是我想。”

“……”時汲這些天都被他磨過不下一百次了,每次都妥協,結果就是這人把細節搞得越來越豪華、越來越高調,戀愛腦少女心關都關不住了。

他警告地,“我這是最後一次同意了,一場全國性的大的,給國民看;另一場在朋友之間,盡量低調。”

陸見烨滿口答應,但是看他這個樣子,時汲就知道他還是會有層出不窮的“新點子”。

時汲嘆了口氣,心想,還能怎麽辦?

自己的學生,當然只能寵着。

二人換好衣服,開始一天的工作。

雖然已經有了前期準備,但這場繼位還是倉促了一些。陸見烨有無窮無盡的前期工作要接手。

他的正式登基儀式敲定在了10月11日,在此之前,兩人是都歇不下來了。

10月11日。

這一天是新君的生辰,第二天即是正式的登基儀式。

皇宮,伊芙霖的舊皇後殿。

這間宮殿有個別稱叫“瓊宮”,整體的建築風格和皇宮稍有不同。當年伊芙霖·瓊和陸無澈結婚後,不喜歡住歷代Omega皇後住的皇後殿,陸無澈就讓人修建了這座宮殿。

它看起來很冷肅,一些細節的設計是由伊芙霖決定的,體現出很明顯的軍用建築特征。

算起來,這間宮殿已經整整十五年沒有住過人了。現在的新君、曾經的皇儲五歲之前一直和瓊皇後住在這裏,後來伊芙霖在這裏逝世,陸見烨就搬離了瓊宮。

自那之後,瓊宮就再也無人踏足過。

但這裏常年有人打掃,一直很幹淨。

——以至于它短暫的新客人入住時,幾乎不需要再布置什麽。

周格走進瓊宮,開口說:“陸先生,到了吃藥的時間了。”

自那場宮變之後,陸無澈就一直封閉在皇宮深處。帝國的皇宮很大,他十幾日閉門不出,成了所有人默契閉口不提的隐形人,只有醫師會照常出入這座深宮。

這間書房也很不像宮廷建築的産物,極度簡潔。牆壁上挂着軍用地圖和飛镖靶心。那是它從前的女主人的風格。

在周格進入時,一道飛镖正好飛出,正中靶心,發出輕微的一聲“嗖”。

陸無澈眯眼端詳了一下自己投出的飛镖,離靶心正中偏離了大概0.3厘米。

——靶子上有原來的舊孔,伊芙霖每一次都是丢中最中間那個,而他偶爾會偏離幾毫米。

他收回視線,輕笑:“周格,你倒是很識時務,改口改得很快麽。”

那句“陸先生”,他一開始還沒聽出來在叫誰。

陸無澈覺得這個詞有些新鮮,這輩子他被稱呼過“殿下”,也被稱呼過“陛下”,但“陸先生”好像還是第一次。

他又拿起一枚飛镖,頓了頓。

……不,好像不是第一次。在他還是皇子時,有次和伊芙霖一起出門時也被別人這樣稱呼過。那次他們兩個人都隐瞞了身份,沒被人認出來。

“我一直恪守合同和職業操守。”周格平淡地說,“稱呼這種小事,當然不能出錯。”

他的這種事外人的态度,也一直是陸無澈欣賞他的原因。

周格把藥片和水放在書桌上,陸無澈專心盯着靶子,漫不經心地:“最近我在吃的是新藥?挺有效的。”

這幾天他的失控症好了很多,都快像個正常人了。而且還想起了很多遺忘的往事。

“不是新藥,只是市面上對精神力失控症常用的藥物。”周格平板地說,“發揮作用的不是藥效,而是您的心态。精神力失控症和患者的情緒關聯很大,陸先生感覺效果好,是因為您最近情緒很平和。”

“是嗎。”陸無澈饒有興趣,“我最近心情很好?”

他把剩下的飛镖全投擲完了,“既然沒用,那我也不必吃藥了。拿走吧。”

周格:“如果不想吃,陸先生可以自己扔掉。”

他現在不需要研制新藥,日常工作就只剩下常規測量體征和送藥,而今天的工作已經完成了。離開時,他補上一句,“今天陛下會過來。”

——陛下。

這個稱呼,現在屬于陸見烨。

陸無澈看了他一眼,瞳孔細了細,而後笑道:“知道了。”

時汲和陸見烨是在下午到達瓊宮的。

忙碌了十天,他們終于有時間來處理這個“遺留問題”了。

準确來說,是陸見烨到昨天才想好如何處理。

時汲還是頭一次親眼看到瓊宮長什麽樣,在原著裏,關于母親的一切都是男主不能觸碰的禁忌,整座宮殿都被封閉起來,空蕩得像個鬼屋。

但現在陽光下的瓊宮除了比尋常宮殿安靜一點,也沒有什麽陰森的感覺。

走進瓊宮之後,陸見烨比平時更安靜了。

他這段時間心情都很好,但時汲能感覺到他此刻的情緒低落了下來。

瓊宮的花園裏開着不知名的寶藍色花朵。時汲聽到似乎有人在哼歌,竟然好像是某種古老東方戲曲的曲調,和這座皇宮搭配起來,有些莫名地出戲。

他沒聽出來這是什麽曲子,哼唱的人技術不太好。

他們沿着花海中的小徑,進入了宮殿的書房內。

陸無澈在等着他們。他靠在辦公椅上閉目養神,那曲調是他哼的,二人一進來,陸無澈就睜開了眼睛,曲調戛然而止。

“下午好,小烨。”他一手支着下巴,“需不需要我這個做爸爸的恭喜你馬上就要登基了?”

陸見烨冷冷說:“不需要。”

陸無澈又看向時汲,笑道:“你還沒有和小烨終身結合?是不是小烨說要留到婚禮後?”

時汲挑了下眉。因為種種原因,他們的訂婚宴是泡湯了,陸見烨堅持要儀式感,把終身标記留在婚禮後。

“他從小就很有儀式感。”似乎是看穿時汲心中所想,陸無澈好笑地說,“明明我和伊芙霖都不是墨跡的人。”

陸無澈不愧是曾經的帝國皇帝,那種上位者的氣勢已經浸入了他的每一個細胞裏。他坐在那裏,哪怕只是一張普通的椅子,看起來也像穩穩坐着皇位。

而陸見烨與他相比就要青澀很多。

不過,再過一段時間,權力的影子就能在新君身上彰顯出來了。

陸見烨微微皺了下眉,陸無澈對他的了解和點評讓他不太舒服,也讓接下來的話不那麽好開口。

陸無澈的态度太平靜了。

“讓我猜猜,你今天是為了什麽事而來的。”陸無澈很體貼地接過了話頭,與陸見烨四目相對,“應該是準備給我一個結局了吧?‘很有儀式感的新君’。”

在新君即将登基的前一天,實在太适合給昏聩的舊皇帝來個了結了。

這兩雙金瞳幾乎一模一樣,但陸無澈的卻無端地看起來更冷,眼角眉梢的氣質也更戲谑。

陸見烨索性說開了:“我給你準備了兩個結局。”

他側過頭,就有侍從端着一個托盤上來。

托盤裏放着兩件東西。

陸無澈好整以暇:“說來聽聽。”

“第一種,‘舊帝雖然身患絕症,但陛下感念父子情誼,願意讓父親住在宮中并給其提供醫療服務。多年後舊帝不治而亡,陛下悲痛。’”陸見烨淡淡說,仿佛在念一份寫好的新聞稿。

托盤左側的東西是一份合同,大意是精神力失控症沒有痊愈先例,因此治療方案可能會有新的嘗試。在過程裏造成的死亡,醫療方不需負責,簽訂後生效。

“這份合同裏沒有陷阱,你可以放心。我會給你找全帝國最好的醫師,也不會讓醫師在治療裏動手腳,所以你最後如果死了,只能說明這種病治不了。”他繼續說。

陸無澈揚了下眉,很感興趣地問:“哦?這意思就是說,我也可能被治好。”

“是。”陸見烨的語氣很平靜,“如果你不幸真的被治好了,那新聞的結尾就是‘舊帝多年後壽終正寝,自然死亡’。”

陸無澈笑起來:“小烨,你太仁慈了。”

他問,“第二種呢?”

托盤右側的東西是一只試劑瓶,裏面的液體是粘稠的黑色。

陸見烨眼中的瞳孔縮起來,有些瘆人。

“不管你選哪個,你曾經做過的事都會被原原本本地披露出來。第二種,‘新君登基前日,舊帝因不明原因暴斃。’”他說,“這件東西你應該很熟悉了,是王蟲的蟲毒。這瓶是經過提煉的,不到一個小時就會殺死宿主,你不會痛苦太久。”

這句話落下後,宮殿內似乎寂靜了一瞬。

時汲也有點好奇陸無澈會怎麽選。在原著裏,陸見烨沒有給過陸無澈選擇,而是直接給他注射的蟲毒,不過話說回來,原著裏陸無澈快死的時候也已經喪失選擇的思維能力了,整個人完全是瘋子。

陸無澈眯了眯眼睛,像是一只陽光下舒展四肢的大貓,表情很放松:“一種是好好活到死,還能享受最好的醫療服務,另一種是直接痛苦地死掉。小烨,你這真的是選擇嗎?”

陸見烨:“所以你要怎麽選?”

陸無澈以手支頤笑了幾聲。

然後站起來,拿走了那個瓶子。

他沒說話,但選擇十分明确。

侍者把托盤端走了,屋子裏只剩下三個人。寂靜似乎更長了,陸見烨和陸無澈對視了整整五秒,轉過身說:“老師,我們走吧。”

“最後一個問題。”

陸無澈忽然說。

陸見烨的腳步頓了一下。

陸無澈道:“我會變成蝴蝶嗎?”

陸見烨的睫毛顫了一下,仿佛被什麽細小的針刺中了。時汲感覺到他握緊了自己的手。漫長的死寂之後,他說:“你難道自己不清楚嗎?”

蟲毒進入人體後,發生的作用是無法人為控制的。最後變成什麽樣,也無法事先預知。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最後會異化成醜陋的蟲子。

陸無澈輕笑:“……太可惜了。”

……

宮殿的大門被關上。

陸見烨走出瓊宮後,沒有離開,而是停在了小徑上。

他回過身,沒有表情。

寶藍色的花海像藍色閃蝶的蝶翼,微風吹過,它們在陽光下翻舞如浪。

不知過了多久,時汲聽到了一聲清脆的碎裂響,有什麽東西沖破了窗戶。

他看到一只巨大的蝴蝶栖息在窗臺上,醜陋的黑色蟲身,緩緩舒展開濕漉漉的金色蝶翼。

“唰啦”一聲,那雙蝶翼完全展開,揮動、飛向蒼穹。華麗的鱗粉反射着太陽的光輝,就如同日月勳章。

在十五年前,陸見烨也看到過相似的場景。

——那一次是伊芙霖·瓊變成的藍色蝴蝶。

夢境裏的蝴蝶最後飛向無垠,但現實裏蟲毒造就的蝴蝶只會迎來快速的死亡。

太陽下,那只金色的蝴蝶驟然破碎,宛如在陽光下燃燒的幽靈。

破碎的殘翅墜入藍色花海,彌于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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