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鳳栖梧十九
喬以桐道:“自我有印象起,我就是被婆婆撫養長大的。至于遇見喬……父親,然後去風雲渡修煉還是七歲以後的事情了。”
被凡間老婦人收養,這麽說,喬以桐也是過過清貧日子的人了,自己以前說他從小身份尊貴,不知人間疾苦,随意欺侮他人,确實是冤枉他了。肖秦一方面确定了自己剛剛的猜想,一方面又忍不住暗自詫異。喬以桐踏上修真之途不過短短九年時間,卻已經達到如此修為,看來他的天賦還遠在其他人的想象之上。
喬以桐推開這件小木屋的窗戶,讓陽光灑滿這個塵封已久的空間,仿佛也打開了自己塵封已久的記憶。
“當年婆婆每日早晨教我讀書,讓我寫一篇感想交給她,然後下午我便可以自行玩耍了,”喬以桐指着窗外一小片被籬笆包圍的空地,“婆婆就是在那裏種菜的。”
他推開門走出去,打開隔壁的一間房,這裏看起來更加的陰暗破舊。
“這裏是婆婆住的地方。”喬以桐道,“她經常坐在這個小凳子上刺繡,來補貼家用。得到的錢財往往是給我買書籍紙筆或者新奇的小玩具。”
“那位老婆婆一定是個很善良的人,她對你很好。”肖秦道。
“你看見那邊的書了嗎?全都是她給我買的,她老是說她是女兒身所以讀的書不夠多,一直希望我能夠讀多點書,博學多才。其實我并不喜讀書,只是因為不想她失望,小時才背了那麽多書。不過說來也慚愧,”喬以桐笑笑說,“要不是小時候背了那麽多書,讓我去講經閣給你們講課,我一定什麽也說不出來。不過,婆婆要是看到我這樣故弄玄虛,不認真對待聖人經典,只是死要面子,肯定會生氣。”
在這個樸素的小木屋裏,他終于肯放下所有的身段和僞裝,承認自己身上存在的那麽多不足。
肖秦道:“她很有遠見,把你教的很好。”
喬以桐并沒有注意道他話語裏從未有過的直白的贊美,他的眼睛裏充滿了一種緬懷的意味:“婆婆雖然窮苦,但是對我而言卻不啻于親生母親,他們說我母親出身卑微,可能是把婆婆當成我的生母了吧。只是我和她雖然情同母子,卻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蛋生并不是很懂喬以桐的話語的意思,但是也感受到了他的傷心,貼心地将頭靠在他的胸口處蹭了蹭。
肖秦默然,他知道不能再問下去,這話題顯然已經觸動了喬以桐的傷心處。也許,可以做什麽安慰一下他,但是……與他的過去毫無半點交集,甚至在不久前明确表示與他絕交的自己,能做的又有什麽呢?
喬以桐立即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緒,再擡起頭時已經臉上已經又戴上了原來的完美笑容。
“好了,我們也待的夠久了,該回去了。”喬以桐出了門,正對着小木屋,恭敬地拜了三拜。
看他祭出墨雲扇,肖秦提醒道:“你的衣服……”
Advertisement
喬以桐差點忘了自己身上還有血跡,于是一只手在自己身上上下拂過,衣服就又恢複了原來的潔白無瑕。
“這衣服防禦功能不怎麽樣,但是好在容易收拾。我們走吧。”
兩人乘坐各自的飛行法器,淩雲而去。
且不論肖秦這一次出行遇險是何種想法,喬以桐一回到鳳鳴樓,就把自己關在了藏書閣裏面。
“什麽木族?”自從聽見黑衣青年說出這個詞,這兩個字就一直牢牢盤旋在喬以桐腦海裏,他從小沒有見過生母,身邊其他長老門也都對他生母的事情諱莫如深。這還是他第一次知曉關于母親的一點訊息。
——“因為你母親的錯誤,木族已經付出了代價。”
不論母親是不是木族人,但是她與木族有關系是确定的。喬以桐聽過不少奇怪的種族,卻不知道木族是個什麽存在。
然而,和上次尋找蛋生的情況一樣艱難,翻遍古籍,只找到了到零星的一點記載。
“木族人居于天之南,木之底,奉神木為靈。以神木之佑,得繁盛不息。”
可是再詳細的資料,卻一個字也沒有了。
難道這次也要放棄嗎?喬以桐再次抱怨風雲渡身為天下第一修真門派卻少的可憐的藏書量。想到小時候有一次,他追問喬光屹有關母親的事情,卻讓他大發雷霆的經歷,又覺得非常不甘心。
——憑什麽他不想讓我知道我就不能知道?我偏要和他反着來!
喬以桐思考了一下,既然找不到木族的書,直接找母親也未必不可行。母親好歹也是喬光屹名義上的道侶,在風雲渡的地位應該是超崇的,如果能夠找到風雲渡內部記載各年大事的數目,也許可以知曉當年發生的事情。但門派志這樣的東西又豈是一般人能見到的,喬以桐有六大真傳弟子之一兼鎮門長老之子這樣高的身份,也僅僅只是知道有門派志這個東西存在而已,別說閱讀裏面的內容了,他連封面都沒有看過。
拟定了想法,實行起來卻還有很大問題。喬以桐決定先把這件事情押後不談,徐徐圖之,慢慢調查,事情總歸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饒是心裏懷揣着這一大堆事情,日子還是得一天天地過,只要喬光屹或者以玄沒有宣布講經閣的懲罰已經結束了,喬以桐就不能停止他在講臺上的胡說八道。
喬以桐一路來到講經閣,路上看見他的人紛紛側首回避,步履匆匆地走過,仿佛見了鬼一般的害怕神情,令他感到莫名奇妙。
“這是怎麽了?我今天長得很吓人?”他摸摸自己的臉,感覺還是一如既往地豐神俊秀,一看就知“金麟豈是池中物”。
自戀的喬以桐卻并不知道,在他離開的那一天一夜中,風雲渡發生了一件令人震恐的大事。這一切還要從肖秦寫給以玄的那封信開始。
以玄了解了信的內容後,震怒無比,當即派人将惡意散布喬以桐的不利謠言,甚至侮辱喬以桐的帶頭幾個弟子拿下,以嚴刑拷打盤問,又順着這些人的提供的線索找到了曾經參與說過喬以桐壞話的其他弟子,牽連出總共七十四人。其中,十三人被處死,二十一人被廢除修為割掉舌頭逐出師門,還有剩下的四十人各自降級一等,罰俸一年,處罰不可謂不嚴厲,甚至到了殘酷的地步了。
以玄作為未來很有可能接人現任掌門,成為風雲渡下一任掌門實際掌權者,他的态度就足以證明了風雲渡高層長老們的态度。很明顯,對于喬以桐這位千年一出的天才,風雲渡是絕對維護的。然而以玄這次這樣血腥的處罰後面,有沒有喬以桐這位受害者的唆使,又有誰知道呢?
大多數人都以為正是喬以桐的推波助瀾,才有了這次清洗,又怎麽敢再往他的面前湊,免得一不小心招惹到他?
何況弟子們雖然犯規,應該受到的懲罰卻遠遠沒有如今這麽重,以玄并未按照門規處置他們,而是給予了他們最殘忍的刑罰。是以以玄明令禁止任何知情人将這件事說出來,只等着這件事随着時間慢慢被人遺忘掉。
喬以桐對此并不知情,但是心下卻覺得奇怪,不由留了點心神,決定等上完課後在仔細調查一下發生了何事。于是先将這些不對勁之處抛在了腦後,去講經閣面對他的一群學生了。
“又見面了。”他道。
臺下回答的聲音小了很多,也整齊了很多,喬以桐疑惑地看向臺下:“今日為何少了一個人?”
“回夫子,”一人道,“李新犯了錯,被貶為內門弟子,以後不能在講經閣修習了。”李新之前販賣喬以桐的消息獲取靈石,現在為自己不謹慎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喬以桐點點頭,風雲渡一向紀律森嚴,弟子如若不夠優秀,被降低等級也是常有的事,因此他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那真是遺憾。如此,我們剩下的諸位便先開始吧。”
他大略說了一下今天的主要內容,便布置了任務讓大家去做,自己則透過紙窗看着外面的風景。
他看着風景,卻不知道看他的人把他當做了風景。
肖秦并沒有去管喬以桐的任務,而是控制不住地盯着他的側臉看,目光仿佛實質一般凝在了喬以桐身上。
喬以桐手拿一卷書,卻并不看,而是把它輕輕地抵在自己的下颌上,唇角彎出一抹溫柔的笑意,細碎的陽光灑在他墨黑的眼瞳裏,像是點點的星星落入了夜的天空。
明明五官無一處改變,但是喬以桐原來那張惹人生厭的臉,甚至是他每一個微小的動作,現在都仿佛有了讓自己沉醉着迷的魔力。
那窗外的枝頭上,正站着那只火斑鸠,是了,喬以桐一直很喜歡那只鳥。喜歡重視的程度,甚至讓他有些嫉妒。
嫉妒……肖秦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腦海裏竟然會冒出這個詞語。他是瘋了嗎?要不然的話,為什麽思想和情緒通通都不受自己控制?為什麽全身上下都不肯聽從他的指揮,反而連血液都鼓動叫嚣着要為喬以桐赴湯蹈火,只為換得他一個稍加滿意的笑容?
或許這種情緒早已慢慢堆積,只是表面不顯,等到臨近滿溢出來時,才會一下子全部爆發出來,淹沒了他所有的心神?
“為什麽偏偏是他?”肖秦的腦海裏反反複複這句話。
他本以為他和喬以桐的關系也就會維持在這樣一個尴尬的境地了。卻未曾想到命運總是愛戲弄他,果然是天意弄人。
不久前他們一起回程,正飛過一處鬧市,喬以桐看着下面一群市井少年笑道:“你還記得我們什麽時候認識的嗎?”
他道:“不是在風雲渡嗎?那次在執禮司後面的小花園裏。”
喬以桐笑着搖搖頭:“那是你第一次見到我,其實,我認識你比你認識我早三個多月。”
還記得自己當時皺着眉頭回想了一會,而後震驚道:“是你!我在這街市裏生活的那段時間裏,一直幫助我的恩人,原來是你!”
他腦子裏頭暈目眩,一時間自己還是個街頭混混的記憶向他噴湧而來,關于那個當初神秘少年的一切全部在眼前閃現,一點一滴地彙聚在一起,最後組成一個少年人挺拔的背影,那背影轉過身來,正是喬以桐。
——原來是他,居然是他,果然是他!
原來他們這麽早,就有了相遇的緣分。
轟!一瞬間血液充上腦海,再睜眼時,他的世界裏就什麽的都變了。
一直渾渾噩噩直到如今這般地步。
作者有話要說: 蛋生:現在還是一只小斑鸠,所以戲份不多,相信我,以後你們會知道我不是布景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