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鳳栖梧三十四
喬以桐走了。
一個人走了。
他風餐露宿地追尋了一路，身體雖然疲憊不堪，可是因為心裏總存了個念想，精神卻是振奮而向上的。可是現在，分明見到了芷姬，但是看到她像個卑微的動物似的，被人不人鬼不鬼地束縛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孤島上，就仿佛心裏沉甸甸地壓了什麽東西，逼着他嘔出來似的。“幫助芷姬”的枷鎖仿佛也無形的纏在他身上了。
平心而論，這個島上的風景可以算是絕佳，可是他現在卻已經失去了欣賞的心情，只想盡早地離開，去追一絲渺茫的希望。
——是的，渺茫的。鳳凰是傳說中的神獸，天地間只有一只的至高無上的尊榮，哪裏是他一個剛剛踏入修真之途的小小修者能輕易見到的呢？
可是，為了母親，不管可不可能，他總要奮不顧身的。
喬以桐斂了眉垂了眸，便在臉上顯出凝重的憂傷來。鴉羽似的眼睫在臉龐籠了一層灰色的陰影，他原是個天上地下無雙的秀色，此刻那張難以用語言描繪的美麗臉龐上染上了這憂郁，越發地像個谪仙了。
日薄西山，海島上的麗日和風悄然露出它冰冷陰寒的獠牙面孔來。
喬以桐之前将自己的外衫給了芷姬，因此現在便只着一身素色的中衣。寒意并不能侵襲他這個修真之人，但是他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雙臂，無端覺出一絲孤獨凄涼來。
他想，自己是什麽時候由衆星捧月落到這般境地的？
要是，要是有個人……
他閉了閉眼，将紛亂的思緒從腦海裏搖出去，繼續邁步。留下一片婆娑的樹影。
那沙沙作響的樹木下，搖晃的黑色樹影中驀地閃現出一抹紅色的衣角來。
下一刻，長發的高大男子從陰暗處轉了過來，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視着遠處那個在風中顯得有些纖弱的身影。
“哼。”他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發出一個充滿了厭惡和不屑的單音，“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個女人還是這麽讓人不省心。”
“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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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風的聲音很淡漠，可是內容卻不甚雲淡風輕：“本尊最讨厭麻煩。”
一陣風吹過，恰好将一片翠綠的葉輕輕置于他的掌心，仿佛落了一個輕柔的吻，臨風擡起手，像對待個珍寶似的托着這綠意，神情如堅冰被春風拂過似的柔和下來，顯露出一個小小的笑意：“他此去去鳳族的道路必定危險無比，不管怎樣，需得将他全須全尾地護着才行。”
“是，主上。”
自古以來，龍鳳麒麟三族神獸就存在于人們的神話傳說中，所有人都知道它們的存在，但是也從沒有人能證實它們的存在。
喬以桐一向愛看戲文，但是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像戲文中的人物那樣追尋神話的一天。
“三族神獸，龍主海，鳳主天，麒麟主地。”
“鳳屬火行，以水克之，以木助之，相生相克，綿延不息，是以鳳族處與水木相接之地。”
“鳳非梧桐不栖。照這樣看來只要找到神木梧桐的所在地，就應該離鳳族不遠了。”
“梧桐屬四大神木。扶桑在東，若木在西，建木在中，可神木梧桐在哪裏卻從沒有典籍記
載……”
喬以桐這些天不知自己在內心推敲了多少遍，将所有關于鳳族的信息全部車輪一般在腦海裏細細碾磨過，将留下的所有印記全部磨碎了細看。但畢竟世人對于三族神獸所知甚少，再怎麽在腦海中翻江倒海，線索也都到此為止了。
“天下統共不過棋盤之大，難到終其一生找不到一處地方嗎？”喬以桐暗想，反正已經沒了方向，與其停滞不前，不如放手一博，讓老天來選個方向。其他的，只有邊走邊瞧了。
他來到一處神廟中，也不看供奉的究竟是哪一路神仙，先是插了炷香，随意拜了拜，便拿過香岸前的簽，從中間搖出一根。
喬以桐并不看簽的內容，只是要讓這簽頭落下來的地方幫他選擇處一個方向出來。那簽尖尖地指向南方，正在此時，四處漏風的破廟裏一陣夾雜着灰塵的風吹過，就讓簽輕輕地調轉了個方向——卻是向東。
“嗯……”喬以桐摸了摸下巴。心道天意也是變化無端的，最後還是得靠凡人自己的抉擇，就施施然收了那簽，低頭一笑而過，乘着清風往東方去了。
而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野徑的盡頭時，破廟後卻轉出一個黑衣的男子來，動作娴熟地将一封書信傳給他遠方的主人。
“他一切安好。”
遠方的那人靠在窗前，手中拿着那信，将那幾個字反複地看了又看，仿佛人影就透過書信出現在自己面前似的。
“主上，您的離魂之症還未好轉，之前強行下界又損傷了元氣。切記應該好好休息，将身體将樣些時日才是。”青鳥看在眼裏，神色間帶上了一抹憂傷。
“無妨。”臨風不在意地擺擺手，目光卻還是凝在信上。
青鳥無聲地嘆了口氣，默默退下。
喬以桐走遍前路，無路可走之時，正前方是一片無頃的碧藍大海。
已是到了東海之濱。
他雖于修仙一道頗有天賦，但畢竟還沒有修煉出八仙過海的神通，面對着眼前一片濤濤，喬以桐傻眼了。
……
“桐桐應該正在為渡海犯愁吧。”天宇之境南方，長發曳地的鳳主微微擡頭，透過扶桑樹濃密的枝桠，看向藍的像是發出了刺眼白光的天空。
在那一望無際，甚至看不到一絲雲彩的碧藍天幕之上，意外地吹來了一絲氣流——準确的說，從那氣流中可以感受到的磅礴而雄偉的力量感來看，那更像是亘古存在的天地之間的一股清氣。
臨風的衣角和發絲都因為這原來越勁疾的風氣而在空中翻湧震蕩了起來，他在這強勁的風中閉上了眼睛，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你終于來了——鲲鵬。”
臨風的聲音并不大，但是卻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響徹雲霄，至少那團雲氣在臨風發出聲音之後，就慢慢地平息了下來。
任意一個凡人在場，都能感受到那看不見摸不着，卻十分富有存在感的氣流慢而緩地，将自己由覆蓋了一整片天空的龐大體積蜷縮成了小小的一團，然後落在了臨風身前的窗戶下，如一只輕盈的鳥兒栖息在枝桠上。
那團氣流沉默着，可是臨風很明顯地感受到了它對自己的問好。
“我很好，”臨風的笑意中藏這些隐憂，“只是‘他’遇到了一些麻煩，鲲鵬，我想我需要你去幫個忙。你知道的，現在的‘他’不太可能以一己之力登上扶桑樹頂。”
那團氣流倏忽間湧動了起來，瞬間就充盈了整個房間。臨風知道它正在考慮，随後，就是那麽一眨眼的時間，籠罩在整個房間的氣流就消失了。
“鲲鵬”走了。
但同時，它也同意了。
臨風滿意的笑了笑，他伸手扶住了身邊的柱子，用來支撐自己的身體。仔細看去，他的臉色仿佛比之前更加蒼白了一些。
鳳凰之氣，對于只剩下一抹精魂留在人間的鲲鵬來說，是十分有用的。
……
風忽然變大了，即使海邊的風一向猛烈，帶着鹹濕的氣息劈頭蓋臉地打在人身上，但是這一刻的風，也實在是太大了。
喬以桐甚至以為這裏馬上就要出現暴風雨，但是并沒有，眼前的風浪雖然翻滾的厲害，海浪一下下撞擊在岩石上，濺起白色的碎雪，但是頭頂的天空倒還是一片令人安心的平靜。
而且，風雖然猛烈，可是它的氣息實在是太清新了一些，像是其中包裹了天地正氣，只是身處其中心胸就生出一種浩然之氣。
在氣流的包裹中，喬以桐意識到了那裏有什麽東西，它是有生命的，并不僅僅是一團氣流而已。
【鲲——鵬——】
一道古樸厚重而模糊的聲音直接在自己的腦海裏響起，仿佛是從億萬年前傳來的那般滄桑。
喬以桐幾乎是一瞬間就知道了，這團清氣，是“鲲鵬”。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只是不知道為何只存在于莊子所著書籍裏，神話傳說一般的鲲鵬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何只剩下一氣之體？
喬以桐滿腦子疑惑，然而現下已經沒有給他細想的餘地了——他的身體被氣流托浮了起來，然後輕飄飄地越過汪洋大海的一片廣闊無垠的水域，向東向上騰空而去。
“喂！——你到底要幹什麽？”喬以桐不安地站了起來，試圖掙脫鲲鵬的束縛跳下去，但是氣流緊緊禁锢着他，讓他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在氣流的作用下越升越高。
【去你願往之所。】那古樸的聲音這樣回答道。
喬以桐擡了眼掃視四周，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無色無形的氣流似乎模模糊糊的凝成了兩片巨大的翅膀，而他就坐在這雙翼之間，扶搖直上九天去。
喬以桐在不知不覺中停止了掙紮，不知為何，這鲲鵬身上總有着一種令他熟悉的感覺，這感覺令他不經意間信任了對方，或者說，是信任了鲲鵬背後的那個人。
乘奔禦風而行的速度令人一時間失去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喬以桐恍然間擡了眼，就再也收不回自己的心神——他的目光已經完全被出現在眼前的巨大樹木吸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