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衢昀趕到時，神色沉沉，行走在以白色為主色調的醫院走廊時，宛若高強度運轉的制冷機，不住往外噴灑寒氣，将氣氛瞬間凍結。
裴廖緊跟在他身後，神情平靜，心裏暗暗叫苦，誰知道就那麽一錯神，這邊就出問題了呢？
對方出問題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裴廖很難描述他此刻的心情——無妄之災不過如此，誰能想到履歷清白的林逸居然不聲不響的藏着這麽大個仇家呢？
能在鬧市——好吧，不算鬧市，但起碼是三環內，開出輛橫沖直撞的重卡，只為了徹底殺死林逸的敵人……
要麽沒有腦子，要麽背景深厚到足以蔑視法律。
在三爺這個層次，已經很少遇到沒有腦子的敵人了，所以裴廖選擇後者。
所幸被凍得瑟瑟發抖的人不止他一個，裴廖苦中作樂權當自己正在享受清涼一夏——就是衢昀偶爾掃來的眼風不太好受，心髒生疼，是他的獎金撲騰着翅膀飛遠了的那種疼。
衢昀氣勢洶洶的走到特護病房門口，天涼王破的氣勢緩緩消退，直至變回裴廖熟悉的沉默模樣。
他盯着緊閉的病房門看了半晌，活像是門後關押着什麽可怕的怪獸般。
裴廖沒敢開口，隐晦的挨個瞪過去，直瞪着保镖們個個低頭看着地面，才收回目光，然後跟衢昀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裴廖喉結微動，在衢昀冷飕飕的眼刀子中，揣摩着他的想法，試探着道：“因為保镖及時駕車對撞，讓重卡偏離了方向，林先生沒受什麽傷，就是有些擦傷和驚吓。”
準确來說，那都不能算是擦傷，迸裂的玻璃劃過手臂，劃出道紅痕，也能算擦傷的話，那世間一大半的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林逸安然無恙，主要是多虧了現代科技的進步以及……金錢。
只要錢夠多，就足夠買到貨真價實的防.彈玻璃，而錢多到像衢昀這個地步，足以讓他為所有保镖配置最好的設備，從頭到腳，一直到出行的交通配置，都緊跟科技的腳步，走在時代前沿。
這足夠讓那輛貨真價實的防彈汽車在與重卡相撞後，在猛烈的撞擊中，産生足夠讓重卡偏離既定軌道的沖擊力，又足以産生足夠的防護力度，确保司機和乘客的人身安全。
簡而言之，實際上的病人還在重症病房接受後續治療，至于林逸……
頂多算是受到了驚吓的原受害人。
衢昀面無表情的瞥了眼裴廖。
看來三爺想聽的不是這個，裴廖再度沉思幾秒，深入揣摩三爺的想法，試探着再度開口：“小賈和小冰的獎金都發下去了，他們還說等養好了傷再來謝謝您……”他被衢昀不耐煩的看了眼，再度收聲。
他這次沉思的更久了幾分，才在衢昀久久未曾擡腿邁入病房的行為中，靈光一閃，明白了過來，三爺真正想聽的是什麽。
“之前的調查是白正卿負責的……”所以沒發現問題絕對不是我的錯。
“這次我重新梳理林先生的資料，确實發現了點小問題……”裴廖敏銳的察覺衢昀的注意力集中了過來，忙乘勝追擊：“林先生的星途似乎格外不順。”
衢昀皺起眉，在記憶裏查找原因，才恍然察覺，他從未深究過林逸在演員道路上遇到過的事——因為他不喜歡林逸演戲。
衢昀眉梢瞬間緊皺，在之前，他只以為那些若隐若現的針對，是源于他對林逸的特殊。
但現在看來，這裏面還有他不知道的內情。
裴廖無辜的再度承受了瞬間降溫，冰封千裏的待遇，他瞄了眼神情糟糕的三爺，加快語速，說完已知的信息：“有人在針對林先生，不想讓他成名。”
衢昀吐出了來到醫院後的第一句話：“查清楚是誰。”
他沒等裴廖回答，伸手推開門，将病房內的場景收入眼中。
林逸躺在床上目不轉睛的看着窗外，門口的聲音沒有吸引他的注意力。
衢昀垂眼細細打量他，見他表情寧靜，不似受到了驚吓，氣勢才緩和了幾分，邁步走入了病房。
裴廖識趣的站在角落，順手帶上門，隔絕了那些好奇心過剩的保镖們的視線，自己也忍不住在林逸和衢昀身上來回了一瞬。
這得是什麽級別的天降真愛啊，才能讓三爺如此克制，一見着他就軟下了一身鋒芒。
當初三爺随口讓白正卿去包養個小明星的時候，可真看不出來三爺對他有如此充沛內斂的情感。
衢昀在林逸病床前停下腳步，林逸才從窗外的風景中回過神，看向衢昀。
他們的視線對視了剎那。
本不知道如何開口的衢昀，話語自然流淌而出：“有沒有被吓到？”
他坐到椅子上，垂手握住林逸的手，溫潤的觸感入手，傳來屬于人體的溫度，緊繃的情緒才稍稍放松了些許，露出笑來，低聲安撫林逸道：“沒事了，我在這裏。”
林逸楞了兩秒，擡眼看他露出的笑，又看了眼他緊握着自己不放的手，一時分不清誰才是被吓到的那一個。
林逸往外抽了抽手，衢昀下意識的握緊，反應過來，放輕力道，讓林逸抽走了手。
“我沒受傷。”林逸感覺有些奇怪，他将手往被子下藏了藏，隔絕了衢昀目不轉睛的視線，然後對方的視線落到了他臉上，奇怪的感覺愈發強烈。
衢昀的視線太過內斂，平靜的注視下好似藏着無盡沸騰的火焰，帶着深藏的侵略性，稍稍露出鋒芒，就足以讓人體會到對方蘊含着的過于強烈的情緒，這是林逸不熟悉的衢昀。
在那段久遠的記憶裏，林逸想不起對方是否曾用這種目光看過他——甚至會讓他産生被對方在意，被對方珍藏的錯覺。
或許是錯覺吧，林逸偏了偏頭，避開衢昀緊盯着他不放的視線，目光在虛空裏漂移，顯出顯而易見的拒絕态度。
對現在的衢昀來說，他只是一個拒絕了包養合約的小明星而已。
而且他最讨厭演戲了，不是嗎？
林逸目光停頓了一秒，重新墜落，那些複雜的情緒在他腦海裏轉過，被輕描淡寫的泯滅。
他轉回頭看衢昀，好似方才有些抵觸的拒絕不曾出現過一般，溫和且疏遠：“我還要多謝您的幫忙。”
他仰起頭看衢昀，說着社交臺詞：“那輛突然沖出來的車救了我的命。”
他認真的道謝，不管那輛車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不管衢昀究竟是抱着什麽想法讓他們跟着他，但結果都是相同的，因為這輛車，他才能毫發無損。
衢昀從林逸露出拒絕模樣的時候，就挪開了視線，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手上仍殘留着些對方的溫度，柔軟的，溫暖的，就如同他一般，讓人忍不住投去目光，然後無法挪開。
“救命之恩……”衢昀險之又險的閉上了嘴，一時顯出些狼狽。
裴廖站在角落，在心裏默念着“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試圖從修羅場裏逃出生天，聽見突兀停下的話，稍稍有些詫異的朝三爺看了眼。
這必須是真愛啊，三爺什麽時候考慮過其他人的想法？更不可能為了別人中斷自己的話。
裴廖堅定了自己抱住林逸大腿不放的決心，然後繼續降低存在感，裝作自己不存在。
林逸有些詫異的等了幾秒，沒等到衢昀後續的話，才懷揣着那股奇怪的感覺繼續道：“救命之恩……”他停頓了下，衢昀不由擡眼看他，見林逸露出躊躇的模樣，冒出明知不可能的期待。
“不過，您也清楚，我沒什麽錢。”林逸伸手去夠床邊的衣服，衣服有些遠，他伸直了手，還沒夠到，身後伸出一只手輕松的夠到了衣服，在他面前晃了晃。
“這個？”
林逸楞了下，思緒飄到了重點之外，身後屬于對方的清冽氣息層層疊疊的湧來，幾乎将他溺于此處。
林逸垂在被窩裏的手瞬間握緊，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不動聲色的調節了情緒，才縮回原本的位置，垂眼低聲道：“白助理給我的卡在裏面。”
衢昀懷揣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緒，伸手在口袋裏掏了下，掏出了張銀行卡。
卡面反射着光，映照出衢昀瞬間黑下的臉。
林逸沒看到他的神情，他低頭看着被子，耳語般低聲道：“之前忘記還給您了……”
“不用還了。”衢昀出口的聲音有些冷硬，他停頓了下，柔和下語氣道：“沒多少錢……”
在突然凝滞的氣氛中，他停下話，意識到他正在把事情搞砸。
他總是這樣，在處理跟林逸有關的事情時，他總會搞砸一切。
衢昀盯着那張冷冰冰的卡片，就好似這張卡一般，無論他想做些什麽，這張卡都會用冷冰冰的方式将現實展露在他面前。
你曾經妄圖用一張卡，一份合同買到他。
而在最後，你還是用一張卡，一份合同打發了他。
衢昀收了聲，林逸卻沒任由沉默蔓延，這股沉默會給他一種他們仍糾纏不清的錯覺。
他笑了笑，開口接過話茬：“對您而言，确實沒有多少錢，但對我而言，已經是很大一筆錢了。”他并不介意在衢昀面前承認自己的一無所有，因為沒有人比對方更清楚，他的貧窮。
“所以，救命之恩，或許只能等我之後……”
“以身相許。”衢昀的聲音冷淡響起，一時竟聽不出他此刻懷揣的情緒。
林逸的下半句話斷在嘴裏，擡眼看他。
視線相交，黝黑的眼眸裏倒映着他的模樣，火焰在寒冰下熊熊燃燒，好似随時會破冰而出，将這片黑暗點燃，燃盡一切。
林逸眨了眨眼，複雜的情感攪和成他未曾知曉的混合物，支配着他的情緒，随時能迸發出激烈的質問亦或是平靜的許可。
在情緒失控前，他異常冷靜，恍若脫離了身體，冷漠的注視着眼前這一幕。
荒誕可笑的一幕。
“別開玩笑了，衢三爺。”他平靜的指出對方的前後矛盾：“您昨天才告訴我，就算我想留下來，您也不想要我了。”
衢昀唇色有些病态的發白，他抿了抿唇，想說些什麽。
林逸繼續道：“不管您是突然改變了想法，還是對我産生了興趣，我很抱歉。”
他冷漠的注視着衢昀，像是看着一個無理取鬧的陌生人，帶着幾分戒備和冷淡，在他們之間清楚的劃開界限。
“就算您改變了主意，我也不想跟您簽那份合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