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逸本該有無數疑惑，如果不想用他作誘餌引出幕後黑手，那他們簽什麽合同？
但在衢昀面前，這些質疑銷聲匿跡，無法吐露。就如同他曾犯下的錯般，他總是對他抱有太過柔軟的期待，将對方的溫言軟語當做是他吝啬展露的愛意。
直至最後，被對方用一張卡徹底結束兩人的關系，才恍然大悟，一切不過是他自作多情，那段自以為是的心動和回應，與對方無關。
他不該再重複曾犯過的錯，他以為他能拒絕他——至少他在幾分鐘前拒絕過了對方，這說明他能做到，不是嗎？
徹底撇清關系，從此你我的人生中，不再有彼此的身影。
這是最好的選擇。
但此刻，面對溫柔許下諾言的衢昀，林逸沉默片刻，露出勉強的笑，點了點頭。
如果他需要我，如果我能幫他找到那個敵人，如果我能為他規避那場刺殺，那我總該把那場救命之恩還清。
林逸蒼白的為自己找着借口，他不願觸及他做出這個選擇的真正想法，更不願正視自己餘情未了的殘酷現實，只好自欺欺人，裝作一切都在正常發展。
他唇色泛白，語速飛快，自顧自的說出自己的要求，好似這樣就能徹底落實這只是一個合作的現實。
“你不能用任何理由阻止我演戲。”林逸的視線落在被子上，他們的影子錯綜複雜的交錯在一起，像是一團理不清的線，找不到解開的源頭。
衢昀點了點頭，意識到林逸看不到他的動作，又擡起頭，準備用語言重複。
他們的視線撞到了一起。
林逸條件反射的挪開眼，注視着那抹驚慌失措的影子，語速飛快的說出下一個要求：“任何一方準備開始一場戀愛，合同自動失效。”
衢昀神情微動，語氣卻仍十分溫和，好似閑談：“你有談戀愛的打算？”
林逸一針見血的反問：“你不同意？”
衢昀神情變換，忽而急促的咳嗽了幾聲，臉上浮起些不正常的紅暈。
裴廖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俯下身，在衢昀耳邊低聲詢問道：“三爺，醫生……”
衢昀擺了擺手，裴廖整張臉都寫着為難，也不敢再問一遍，又悄無聲息的退回了角落，只是視線仍焦灼的黏在衢昀身上。
林逸的目光在衢昀身上徘徊，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緒，等衢昀咳嗽聲減弱了幾分，才迫不及待的開了口：“之前……你看醫生了嗎？”
衢昀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聽見林逸的話，撩起眼，朝林逸露出安撫的笑，看不出絲毫對醫生的厭惡：“我沒什麽大礙，老毛病，靜養就行，沒吓到你吧？”
衢昀想和旁人拉近距離時，旁人總是很難拒絕。
就好似此刻，衢昀難得開了個玩笑：“你看，我雖然有錢，但也不過是在等死……”
他的話在林逸冷漠的神情下中斷。
室內的氣氛突然糟糕了起來。
林逸面無表情的重複：“看醫生了嗎？”
這就是他熟悉的林逸，哪怕是對不熟悉的陌生人，也會抱有柔軟關懷的林逸，全天下最好的林逸。
衢昀輕聲道：“沒有。”
林逸扭頭看了眼角落裏的裴廖。
裴廖覺得自己有點冤，他是個助理，三爺說不用看醫生，難道他還能越過三爺做主？
但他沒說出口，而是識趣的再度降低存在感，不跟林逸飄過來的視線對視。
“是我跟他說不用了。”衢昀語氣裏染上笑意，好似沒察覺現場糟糕的氣氛般，語氣輕松：“你別看他了。”
林逸挪回視線看他，露出不贊同的表情，認真道：“為什麽不看醫生？你身體不好，更該注意自己的……”
他的視線撞上了衢昀隐約帶着笑意的溫和目光，話語一頓，重新變回之前平靜且沉默的模樣。
衢昀有些糟糕的情緒被林逸三言兩語安撫住了，他縱容的看着林逸，聲音低沉，帶動一旁的空氣發出震動，像是貼着耳膜低語般：“好，我等會去看醫生。”
林逸穩住情緒，帶過這個話題，繼續提出要求：“你不用給我資源，我們之間不會發生任何金錢往來，同樣，這份合同也不包含任何肢體接觸。”
“所以，只是為了找到幕後黑手？”衢昀跟林逸确認。
林逸點頭，目光清澈，看他時恍若注視着所有他會伸出手幫一把的陌生人，一如衢昀最初認識的那般，他有柔軟無比的內心，安放着無數溫柔的善意。
他從未想過靠出賣自己來獲取資源。
是我逼着他走到那條路上的。
咳嗽來的又急又快，衢昀彎下腰，一聲聲急促的咳嗽，像是要從喉嚨裏咳出五髒六腑來。
裴廖神情一變，飛快上前，顧不上林逸在場，一邊輕輕拍着衢昀的背，一邊掏出藥來，遞到衢昀嘴邊，看着衢昀吞下，又遞上水杯，目光裏露出幾分憂慮，欲言又止。
林逸在他動作之前，下意識的朝衢昀的方向靠近了幾分，在對方上前之後，悄無聲息的退回原來的位置，目不轉睛的注視着裴廖一連串的動作。
疾病或許是世界上最殘忍的存在，不論身份如何，所有人都在它面前彎腰，露出衰弱無助的模樣，掙紮着一線生機。
哪怕是衢昀，在疾病面前，依舊不例外，他咳嗽的上氣不接下氣，不見渾身氣勢，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被疾病所困擾的病人。
林逸抿着唇，直到看到衢昀的咳嗽終于止住，呼吸慢慢平穩，僵硬的身體才稍稍放松。
衢昀緩了過來，才在裴廖擔憂的視線下，重新露出笑，安撫林逸：“沒事，就是老毛病犯了。”
人家也沒問你有沒有事……
裴廖收回手，瞄了眼林逸，又看了眼衢昀，一時分不清誰才是病人，衢昀的狀态，看上去可比對方更适合躺在病床上。
他在心裏嘀咕，也不敢再退回角落，緊跟在衢昀身邊，生怕再出什麽意外。
林逸停頓幾秒，重新找回思路，接着之前的話茬道：“暫時就這三點……”他說了半句，還是沒忍住将話題轉到衢昀身上：“你看上去很糟糕，該先去看醫生，再來談這些。”
衢昀捧着茶杯眨了眨眼，他臉色蒼白，尤有幾分弱不禁風，沒有以往的驚人氣勢，倒讓人生出些許奇異的保護欲來。
他沒拒絕林逸的提議，方才那場咳嗽讓他自己也有些心驚。
“合同他們拟好後，我讓裴廖帶來給你，如果有什麽要改的，你直接告訴他，或者聯系我。”
衢昀放下茶杯，正準備起身，身體微微晃了下，稍稍站起幾分的身體落回椅子上，林逸瞄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潮紅，伸手按住了他的手。
衢昀正在再起身，手上一軟，便停下動作，側頭看他，目光清澈，看不出是否隐忍着痛楚。
林逸越過他看向裴廖，不容商榷道：“給三爺拿把輪椅。”
裴廖一愣，本能的看向被他按在床邊的衢昀，衢昀揚眉，裴廖忙點頭應是，朝門外走去，依稀聽見身後傳來三爺的聲音。
“我身體不好，之後這種情況可能會經常出現……”衢昀輕聲道：“以後要多麻煩你了。”
裴廖一激靈，加快腳步出了門。
三爺什麽時候這麽……
裴廖尋覓着語言，發現很難用語言來描述三爺的反差。
他随手帶上門，百思不得其解，那個就算咳出血也能面無表情扣光他工資的老板，怎麽可能說出“多麻煩你了”這種話？
他要是能學會放軟身段，這老毛病至于拖成現在這模樣嗎？
裴廖一邊嘀咕，一邊問醫院拿了輪椅，推着輪椅進門時，又恰好聽見林逸語氣堅定的話。
“起碼要按時看醫生……”裴廖手下一頓，林先生還是不了解三爺啊，三爺最讨厭醫生……
“到時候我讓裴廖把病例發給你？”衢昀的聲音裏帶着幾分笑，是裴廖鮮少看到的開懷模樣：“方便你監督我有沒有按時看醫生。”
裴廖揮散方才的念頭，将輪椅推到三爺身邊，抱着三爺到輪椅上，才征詢的問三爺：“三爺，我們先去看醫生？還是先……”
衢昀知曉他的小心思，瞥了眼他，語氣淡淡：“去看醫生。”
裴廖露出個笑，朝林逸點了點頭，推着衢昀朝門口走去。
林逸目送着他們走遠，不自覺的皺起眉。
衢昀出了門，原本放松的神情瞬間冷凝，朝裴廖招了招手，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裴廖一愣，瞥見三爺的模樣，沒敢出聲。
林逸眉梢微皺，摸出衣服上的手機，順帶摸到了那張依舊未曾還回去的卡，他看都沒看，将卡塞回口袋，一眼瞥見手機上閃爍的消息。
王景澄：我聽說了，你鎮住了全場。
王景澄：尤導都被你的表演震驚了，牛逼。
王景澄：這一次你一定能火！
林逸的眉梢不知不覺松開了，他注視着“一定能火”那行字，像是看着遙不可及的未來，帶着不真切的恍惚感。
王景澄：怎麽不回微信？是不是在忙？
王景澄：好吧，那我們到時候片場見
王景澄：對了，我聽說尤導讓你後天來片場？到時候我讓助理來接你？
王景澄：你沒回就是答應了，說好了，到時候我讓助理來接你。
界面停頓在這條消息上，在林逸久久沒有操作下，黯淡了下去。
林逸下意識的伸手按了下屏幕，遲疑幾秒，才慢吞吞的打出了個“好”，發給了對方。
屏幕倒映着林逸的神情，嘴角勾起的弧度，溢出小小的笑。
不一樣的開端，或許接下來的一切能變得截然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