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寂靜的片場,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林逸身上。

保安從角落趕到人群中心,停下了腳步,盯着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保镖們,泛起了難——趕出去倒是沒問題,問題是,怎麽趕出去?

人數數倍與保镖的保安們躊躇的停下腳步,尤導還在一旁催促他們。

“你們幹什麽呢?趕緊把人趕出去,別妨礙我拍戲。”

保安扭頭看主管,主管打量了下壓根沒在意他們的保镖,陷入兩難抉擇——是直接上去被碾壓然後告訴尤老他們打不過呢,還是直接告訴尤老他們打不過呢?

這關乎職業和尊嚴,實在難以抉擇。

林逸還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茫然的視線在場內轉了一圈,扭頭看裴廖。

裴廖壓低聲音:“我去跟尤導解釋下,您稍等。”

他徑直朝尤老走了過去。

衆人眼睜睜看着對方在尤導耳邊說了什麽,尤導的目光從憤怒轉為狐疑,在看完了對方遞過的紙後,眉梢一皺,露出幾分為難,最後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尤導擺了擺手,顯然是不準備追究了:“保安回去吧,”

他将視線轉到駱輪身上:“駱輪你調整下狀态,剛才那條等會重拍。”

這就結束了?

吃瓜群衆收拾着手上的東西,拿餘光朝尤導的方向飄。

尤老轉頭沖林逸招了招手,林逸走上前,他才壓低聲音疊聲問道:“出車禍了?身體沒事吧?等會能拍嗎?”一連串的問題,毫無掩飾的直指他最關心的重點。

林逸點頭,神情仍有些茫然:“能拍……”

“那就好,化妝師呢?”尤老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揚起聲音招呼化妝師:“先給他拍定妝照,等駱輪這段拍完,先拍……”尤老在腦海裏翻了下對方的戲份:“平淩最後那場戲。”

化妝師急匆匆趕來,瞥了眼林逸身後膀大腰圓的保镖,沒敢直接上手,虛領着林逸往化妝間走。

裴廖沒急着跟上去,壓低聲音跟尤導溝通了幾句,在尤老顯而易見的不耐煩裏得到了肯定答案,才掏出電話,一邊語速飛快吩咐着什麽,一邊往化妝間走,好似渾然沒注意到片場內其他人若隐若現飄來的視線。

他還沒走進化妝間,先聽到了化妝師和保镖争執的聲音。

“你說什麽?!”化妝師是位女性,個子小小的,但聲音十分有存在感,隔着老遠都能聽出對方的憤怒:“什麽叫低端化妝品?”

往裴廖飄去的視線立刻黏在了化妝間上。

裴廖三言兩語挂掉電話,推開化妝間的門,瞥了眼被保镖攔在身後的林逸,确定他沒事,才挂起商業笑容,插入了對峙的保镖和化妝師之間。

“小賈,給人道歉。”先壓着保镖道了歉,裴廖又輕聲細語的跟化妝師溝通:“主要是林先生身體不好,這些……”

他掃了眼化妝品,倒不能說低端,好歹也是大劇組的化妝師,就算摸着良心,也得說是中高端的牌子。

不過……

裴廖收回視線,笑容不改,掏出化妝袋,遞給化妝師道:“主要是我們林逸習慣用這些。”

化妝師聽了他的話,險些沒冷笑出聲。

她拿過化妝袋,一眼瞄到了化妝袋上的logo,小小的金色花紋不起眼的鈎織在角落——化妝師動作小幅度的變化了下,穩穩的拿住了化妝袋,避免這個價值不菲的奢侈品不小心摔了。

她拉開拉鏈看了眼裏面的化妝品,沉默兩秒,将袋子擱到化妝臺上。

方才的憤怒悄無聲息的消失,化妝師平複心情:“用這個是嗎?”

“麻煩你了。”裴廖有些遺憾,要不是帶着化妝師進組太過顯眼,而且極有可能直接被尤導趕出劇組,他其實更想帶化妝師進組。

還是得等林先生咖位再大一點……或者下次幹脆還是拍三爺投資的劇,也省的麻煩。

他腦海裏轉悠着念頭,眼看化妝師準備開始化妝了,又輕聲細語道:“對了,之後麻煩您就用這些為我們林逸化妝。”

注意力集中到林逸身上,化妝師才發現,在他們對話過程中,林逸全程都處于走神的狀态,壓根沒注意到他們剛才說了什麽。

化妝師按捺着一肚子八卦,投入到了化妝的工作日常中。

林逸長的好,但在演藝圈絕對算不上驚豔,不過化妝師一邊化一邊發現了對方一個優點,他可塑性極強,或許正是因為不夠驚豔,反而對各種妝容的适應性良好,以至于化起妝來極其順手。

化完後,化妝師端詳着林逸,一時不知道是她化妝水平提高了,還是高奢化妝品的效果就是這麽好。

等林逸撩起眼看她,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眉眼裏蘊着矜貴,眉梢微擡,流露出風流倜傥的少年氣。

化妝師得出了結論,是林逸底子好,跟她的化妝水平沒有關系。

林逸化妝的時候,裴廖也沒空下來,忙着打電話,發短信,間或還要瞥一眼林逸的情況,她一結束,他倒是比林逸先反應過來,忙上前提醒他:“林先生,我們先去拍定妝照?”

林逸慢吞吞的起身,跟着他朝外走。

尤導剛拍完駱輪的戲份,正端詳着攝影機裏的畫面,一轉眼看到了林逸,身着玄服,從遠方漫不經心走來,淩亂的片場,都讓他走出了輝煌的餘韻。

尤導楞了下,眯起眼打量他,從眉眼到服裝,最後總算露出滿意的笑,朝林逸招手:“小劉這次水平超常發揮了。”

簡直就跟他想的平淩一模一樣,不,應該說平淩在對方身上活了過來。

那個妄圖拯救走向毀滅的允王朝,最後卻親手将它送到景帝手上的天之驕子,他身上裹挾着身份高貴的傲慢和無法實現自己的抱負的痛苦,兩者結合,形成了平淩的模樣。

權勢是他手中劍,年輕時,他天真的以為憑這把劍就能蕩平一切阻礙,所以,那時的他,矜貴又傲慢,俯瞰衆生,劍指奸雄,意氣風發,背負着四世三公的名望,意圖力挽狂瀾,止将傾之廈。

等他接觸到其他年輕人——懷揣着野心,劍指允王朝的景帝,無數等着一鳴驚人的天才們,殘酷的俗世和無法阻擋的滾滾長浪,将他曾經的意氣風發磨砺成內斂的自我掙紮。

權勢依舊是他手中劍,只是無法實現他的抱負而已。

于是平淩一退再退,最終退出了景帝初期,無人知曉他回陵城後,究竟想了些什麽,又究竟是如何處理自己掙紮的內心,才會在最後做出千裏奔馳,以身相救的決定。

平淩的人設平心而論,并不複雜,不管是年少時的意氣風發,還是臨死前的舍命相救,都不算難處理的情節。

但尤導不知為何,試鏡了幾個演員,見一個搖頭一個,一直到拖不下去了,才勉強選了個。

最後對方還因為有別的想法,骨折進了醫院,結果試鏡過程又來了一遍不住搖頭的日常。

問尤導為什麽吧,尤導就說,沒感覺。

問他要個什麽感覺吧,尤導又說,就要平淩那個感覺。

但此刻,衆人卻突然明白了尤導所說的平淩那個感覺,是什麽感覺。

林逸垂着眼,明明是漫不經心,甚至不稀得擡眼看人的模樣,但衆人楞是覺得對方這樣做理所當然,他那般高貴,又怎會矚目幾只蝼蟻?

他這樣的人,世間便不存在能讓他定睛的人。

複雜的氣質在他身上凝結成了理所當然的傲慢,便恍若平淩身上沉甸甸的四世三公之血脈。

“趕緊拍定妝照,趁他現在狀态好,把最難的那一幕拍了。”

尤導到底是大導演,他楞了片刻就反應了過來,把劇組指揮的團團轉,抽空還随口點了個人:“你去叫景澄過來,平淩那幾場戲全都重拍。”

林逸其實不太懂拍定妝照的拍法,尤導怎麽要求他就怎麽擺,隔着鏡頭都能看出對方身上屬于生手的不熟練。

但奈何他此刻活生生的就是平淩本人,就算是不熟練的姿勢,在鏡頭下,擡眼看來的場景,都像是傲慢的責問,眉梢微挑,意氣風發,出乎意料的上鏡。

一旁的劇務被林逸這一眼看得楞了幾秒,下意識的掏手機想拍個照,還沒掏出來,冷着臉的保镖往她身前一站,直接表達出了不允許攝像的含義。

劇務手一抖,手機又塞回去了。

“等會先拍平淩死前那一幕……”雖然已經見過了對方試鏡時的模樣,但尤導還是準備調.教下對方:“你知道,他這時候是什麽情緒?”

這不是個疑問句,尤導只是下意識的用了個疑問的語氣,結果林逸接上了他的話茬。

林逸垂眼看着劇本:“欣慰和無可奈何?”

尤導一愣,眉梢一挑,大導演的氣勢撲面而來:“哪來的欣慰?哪來的無可奈何?”

“欣慰景帝會帶來不一樣的盛世,欣慰景帝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欣慰他終于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

“無可奈何的是他最終依舊沒有實現自己當初的理想,無可奈何的是,歷史潮流不會為一個人而停下腳步,無可奈何的是,四世三公之家終将以他的身死畫上記號。”

尤導張了張嘴,看了眼手裏的劇本,疑心上面是不是寫了正确答案,又看了眼林逸,再度張了張嘴。

“講戲呢?”王景澄晃悠悠的趕到,瞥見他們之間奇怪的氣氛,忙插話,試圖為林逸描補:“林逸昨天才收到我發的完整劇本,要是弄錯了什麽,您也別生氣,我好好跟他掰扯清楚就是了。”

尤導扭頭看他:“昨天才收到完整劇本?”

王景澄都多少年沒見對方如此慎重的表情了,琢磨着林逸這次惹的事還不小,愈發誇張道:“當然,您沒定下來我怎麽敢給他發劇本?他這拿到手,滿打滿算,也就24小時……”

尤導看了眼王景澄,板着臉站起身,硬邦邦的扔了句:“準備開拍。”

片場立刻忙碌了起來,攝像,打光,劇務,化妝師等等一并湧上前來,王景澄連個問話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化妝師一通糊臉,開始補妝。

尤老看着機位,心思卻不在眼前,他琢磨着王景澄的話,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可能。

這是遺落在民間的稀世明珠被他挖掘了?

林逸又不是第一天拍戲,真是稀世明珠的話,能輪到他來挖掘?

所以這家夥,到底為什麽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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