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別前

府上是真忙了起來。

借七夕放肆過痛快過, 才不過幾日, 好男兒就要穿上盔甲, 遠行千裏,守衛山河。

萬玉深剛從安華大營回來。他出征向來從簡,不願興師動衆地祭祀誓師,簡單交代了事宜,便打道回府。

路上林青報備:“弟兄們清點完了, 府上留小五在這兒, 帶着四十個兄弟, 夠嗎?”

萬玉深點點頭:“不離她十米之外,尤其在府外。”

林青點頭, 又遲疑着問:“将軍, 皇上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萬玉深面色沉重, 半晌後才回道:“無論陛下是何意,只要蠻子來犯, 我們義不容辭。”

林青鄭重稱是。

天子求仙問道, 太子虎視眈眈, 寧王仁厚,為蒼生開倉赈濟, 将軍忠義,為天下千裏奔襲。

這大安的脊梁究竟由誰撐着?

回了府,萬玉深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尋找着一道身影,卻遍尋不到。倒是萬老将軍親自過來一趟,在書房等着他。

萬玉深推門進去:“父親。”

老将軍點點頭, 向他一招手:“何時出發?”

“明日卯時。”

老将軍嘆了口氣,看着自己從容挺拔的長子,重重拍他的肩膀:“穩紮穩打,勿急勿躁,眼看轉了秋就要入冬,蠻子又狗急跳牆了。不用跟那幫瘋狗置氣,耗得他們彈盡糧絕就好。”

萬玉深明白此理,點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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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去了前線一切未蔔,老将軍年歲大了,不如早年那樣殺伐決斷,總忍不住多與長子囑咐些話。

“朝中……如今已是那姓郭的天下,太子都要避退三分,你這時去關外,其實也未嘗不是好事。”老将軍語重心長,“這些年你做的事……為父雖然不曾參與,但也一一默許了,你離京,那邊又只剩世子殿下,朝中若無大事發生,理應是平衡的。”

萬玉深知道那可能發生的“大事”是什麽,但沒有人說出來,哪怕那結果是天下人共同期盼的。

“爹,郭霖的丹藥必有古怪,我和世子都派人暗中調查過,但他狡猾得很,您今後多留心。”

老将軍曾駐守西涼多年,和蠻子打過不少交道,也算見過了諸多稀奇古怪的秘術奇法,卻還從不知有什麽“仙藥”,能使人一夜間宛若新生。

他老了,扛不動刀,也挨不住官場上的箭。萬家向來只做一把封好的劍,哪怕落了塵,鈍了刃,可劍總有出鞘的時候。

“你放心吧,你爹雖然不中用了,但京中的事還用不上你兩頭挂心,”老将軍說着,忽然想起什麽,“——對了,和小雨好好道別了嗎?”

萬玉深抿起嘴角:“還未。”

谷雨躲着他。

從昨日開始,一整天到處晃蕩讓人抓不着,天一擦黑就鑽進被子,留下瘦削的一道背影給他。

将軍盯着那道背影看了一宿。

谷雨此時正坐在屋檐上。

拎着一小壺酒,對着漸漸昏沉的天色發呆。

遠街的叫賣聲漸漸止歇,有婦人高聲喚孩子回家,響過三兩聲,然後是孩童跑過長街時的打鬧嬉笑。

谷雨手肘抵在膝蓋上,撐着臉仔細聽。

皇城裏風起雲湧,尋常巷陌的人家都在團圓。

卻有人明天便要遠行。

……為什麽呢?

她臉頰的肉嘟起來一點,嘴唇撅着,看着是個很不開心的表情。

為什麽這麽不巧呢?

她才剛剛撥開一層一層的霧,終于找到自己藏在盡頭不安跳動着的那顆心,小心翼翼想捧起來确認一下……可讓她心跳的人就要走了。

谷雨知道他乃一國之将,本該衛國戍邊。蠻子迫害大安無辜百姓,而萬小将軍征戰多年,餘威震于殊俗,他一去,能把蠻子殺得片甲不留,多麽大快人心。

可她一點都不快。

不開心,又不想像個蠻不講理的人,礙手礙腳地擾了正事,只好躲起來。

西涼……好遠啊。她這一生走過最遠的距離,是臨川到京都。這一去西涼,跨大山大河,要多久才能再見呢?

谷雨一直躲到晚上,自斟自酌的小酒壺喝空了,她晃晃悠悠地翻下屋檐,踩着發飄的腳步,回了房中。

一進門,萬玉深的視線便追了過來,跟着她的動作。

谷雨不知道說什麽好,害怕自己一張口說出什麽喪氣話,有損行軍士氣,于是幹脆不看他,抿着嘴自去洗漱。

“谷雨。”

萬玉深在屏風後,燈影橫照,勾出高大修長的人影。

“我明早要走了。”

谷雨捏着發尖,半晌後才應了一聲:“那你……早點歇下吧。”

那邊沒了聲音,谷雨咬咬嘴唇,收拾好自己,低着頭從屏風後走出來,剛踏出一步,手腕便被人緊緊攥住。

她驚呼一聲,人就被圈在屏風和他之間,将軍低沉的聲音壓下來:“沒什麽要和我說的?”

被他溫熱的鼻息一掃,谷雨鼻尖皺了皺,險些把心裏藏着話說出來……可她到底不能這樣自私。

于是努力睜着一雙杏眼,微微含着水意,悶悶地說:“我等将軍凱旋而歸。”

萬玉深把人禁锢在懷裏,垂眸凝視她許久,才微微湊過去:“……那你不要亂跑,乖乖等我。”

他越來越近,谷雨下意識縮了縮,以為他又要親上來。可最後将軍只是在她發頂留了個吻,伴着一聲低嘆:“睡吧。”

谷雨又早早地鑽進被窩裏。

可這一夜無論如何都睡不着了。她又不敢翻動得太厲害,房間裏另一道呼吸平緩而均勻,他明天要趕那麽長的路,谷雨不敢吵他。

忍了半宿,她徹底趕跑了最後一絲困意,整個人清醒過來。

她轉過頭盯着黑暗中那道身影,半晌後悄悄從床上下來,連鞋又不敢趿上,赤腳踩地,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到他床邊,蹲下了。

那雙過分鋒利又時常冰冷的眼睛阖上,他平靜的面容便顯出一絲溫和的英俊來。說到底這人的五官也是極為英俊的,只不過氣質過于冷冽,總讓人忽略了他眉目的清俊。

看一眼少一眼了,谷雨撇着嘴想,就多看兩眼吧。

他的鼻梁又挺又高,一路向下,嘴唇偏薄,看着總有股涼意,可實際上……是溫熱的。

谷雨眨巴着眼看他,半晌後小聲道:“哎……你早點回來好不好。”

聲音低到近乎聽不見,仿佛是說給自己聽。

“……我不想等你太久啊。”

“我有話想說來着。”

谷雨尖尖的下巴戳在他的榻沿上,和他的臉極近。

她又看了一會兒,心頭生出一股描述不清的酸來,于是拍了拍膝蓋站起來:“……算啦。”

可她剛一起身,手腕忽然被人精準地握住,然後一陣天旋地轉,轉眼間她的背抵在床榻上,整個人被結實地壓着……眼前是萬玉深如墨的瞳色。

“……現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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