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影
夜半, 将軍府。
算算日子, 萬淨言還有三日便要回來了。齊媛雖然面上如常, 每日照例侍奉婆婆,但心中不免焦急。
夫君不在,她到底就像個外人,不知怎麽的,心頭總是不安。
臨到晚上, 婆婆忽然要喝桂花羹, 還須得是她做的, 齊媛沒有辦法,只好到後廚做了端開, 卻發現婆婆早已歇下了。
齊媛在二夫人房外站了一會兒, 到底還是自己把那碗羹喝了, 膩人得很。
把碗給了下人,她一拂袖子, 轉身回房。這兩日光光睡覺不踏實, 半夜總愛踢被子, 她這一會兒不在,可能被子又踢掉了。
齊媛想着, 快步走過游廊,忽然,她腳步一頓。
餘光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半佝偻着身子,快得不似人。
她向來敬怕鬼神, 這時還不待看清,已經吓得不敢動彈。片刻後她捏着拳頭,僵硬地一寸寸轉過頭去。
庭下空無一物。
齊媛猛地松了口氣,可心口瘋狂的跳動卻停不下來,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直覺般的不安,讓她忽然非常想立刻回到孩子什麽。
她快走幾步,最後幹脆跑了起來,至房前,一把推開門:“光光?”
孩子還在床上酣睡,小臉紅潤,嘴唇微張,身上的被子果然沒了,被他一腳踢到了地上。
齊媛莫名高懸的心頓時落了回來,走過去親了親孩子的小臉,彎腰拾起地上的褥子,回身到箱子裏去拿新的幹淨褥子。
就在這時,她後頸卷過一道涼風。
齊媛瞬間汗毛豎立,立刻回頭,卻聽“吱呀”一聲過後,門扉、窗戶皆如原狀。
Advertisement
……可孩子、孩子!
孩子不見了!
“光、光光——”齊媛瘋狂地撲到床邊,找遍每一個角落,最後腿一軟,癱到了地上,“光光啊——啊!!”
夜半平靜的将軍府,忽然被凄厲絕望的慘叫劃破。
京城東南角的府邸裏,也有人也有人夜不成眠。
谷雨第一百零八次翻身之後,終于确定自己難以入睡,幹脆一拍床榻,坐了起來。
屋裏點着蠟燭,有暖黃的光。
其實她很久沒有點燈睡覺了,因為房間另一側,總有一個比光還叫人安心的存在。
谷雨抱着自己的手臂,好像明白了自己為什麽輾轉反側。
她房間四角都是親兵,小五就睡在廂房随叫随到,可她心裏還是空,還是找不到一個安穩的地方,讓她可以蜷縮起來。
谷雨尖尖的下巴抵在膝蓋上,半晌後下了床,赤腳踩在地上,一步步走向另一張床榻。
被褥枕頭都還在,那人睡過的床也像他的人一樣整肅,幹幹淨淨,一根頭發茬兒都沒有。地上的涼意透過腳心,谷雨圓圓的腳趾縮了縮,然後在他床上躺了下來。
……硬得像是躺在一塊木板上。
谷雨皺着眉,蹬蹬跑過去抱來自己的褥子,厚厚鋪了兩層,然後才滿意地躺下去。
然後拉過萬玉深蓋的被子,枕上他的枕頭,深深吸了口氣,忽然有了困意。
朦朦胧胧間,她半夢半醒着想:這好像是第一天……
才第一天啊……
第二天一早,谷雨揉了眼睛醒來,坐起來發了會兒呆。
整個人懶懶的,做什麽都沒力氣,好像一整天都沒有什麽要緊事似的。呆了一會兒,踢開被子,赤腳下床,慢吞吞地洗漱幹淨,剛換上一身素色衣服,房門就被人叩響了。
谷雨應了一聲:“小五?”
門外人笑了一聲:“為師來探望你了小谷咂。”
谷雨的心情頓時上揚了一點,跑過去給他開門:“師父!”
傅千引摸摸她的腦殼:“哎,乖。”
谷雨眼神亮晶晶地問他:“師父你不忙啊?”
傅千引慈祥地看着她:“這不是大将軍出征了嘛,為師來看看你有沒有傷心欲絕到吃不好睡不好。”
谷雨頓時一炸:“怎麽可能!”
傅千引一臉我什麽都懂的神情,慈祥微笑:“沒有當然最好,畢竟你還得用力氣呢,還是得吃飽睡好。”
谷雨一呆:“賣什麽力氣?”
傅千引一打折扇,風流無雙地搖了搖,露出一雙幸災樂禍的桃花眼。
“萬玉深臨走前托付我,把臨風劍法教給你,教到出師。”
谷雨徹底呆住,一字一頓難以置信地問:“他,走前,托你,教我,劍法?”
傅千引點點頭:“可能是知道我對你這種小丫頭片子沒興趣,所以比較放心吧。”
谷雨又炸毛:“師父!”
小五笑呵呵地守在一邊,低頭向傅千引見禮:“世子殿下。”
傅千引随意擺手:“辛苦了啊。”
小五摸了摸頭,笑得憨厚:“不辛苦。”
傅千引垂眸,輕笑着低聲說了句“還沒到時候”,然後沖谷雨揮了揮手:“去拿劍,你家将軍給你準備的,就在書房挂着。”
谷雨一怔,沒想到萬玉深這麽認真,一時竟有些期待。
她小跑進書房,視線掃了一圈,果然看見了那柄劍。是木劍,不知用的什麽料,劍刃竟是紅棕色的,劍柄玄黑,雕着不算繁複的花紋,劍首上鑽孔镂空……是雨滴形。
谷雨輕輕摸了摸劍身。
是他手打的。那人一天天那麽多的事要忙,什麽時候做的?不僅偷偷做好了,還不親自給她,這人真是悶到一定地步了。
谷雨心裏埋怨着,拿劍的手卻十分輕柔。她慢慢把那把漂亮的木劍取下來,視線掃到一旁的書架,原本那裏擺滿了陣法兵書,如今也擠滿了她的話本小說。
萬玉深從不避諱她,谷雨閑來無事,可以在他書房裏窩上一整天。
到如今她幾乎已經忘了自己初來的目的。她曾信誓旦旦地想着,一旦事成,她便和離出京,從此天高海闊。
可如今她想……等他回家。
谷雨握緊了劍柄,橫劈而出,破開一室凝滞的空氣。
重蹈覆轍就重蹈覆轍吧,她想,至少這次……他得是喜歡我的。
谷雨拎着劍回了庭院,傅千引正惬意地喝茶,随口調笑朝華兩句。朝華不禁逗,臉通紅,谷雨走過去把她往身後一拉,怒瞪傅千引:“師父,別把你那一套用她身上。”
“誇她煮的茶好喝而已,”傅千引無所謂地一攤手,“行了,不耽誤功夫,為師今天教你起式。”
他緩緩抽出腰上佩劍,出鞘的那一剎那,有寒光閃過。然後他漫不經心的眼神也随着劍光沉澱下來,豎起長劍,刃後的臉倒真透出一股俠氣。
谷雨從前練的不過是尋常身法,僅會的那幾招劍法都是雜亂無章的,不成一套。她想了想,問道:“師父,這劍法……萬玉深教你的?”
傅千引的神情頓時一塌:“是是是!怎麽了!”
谷雨往後縮了縮,圓溜溜的眼珠一轉,小聲道:“那我等他回來教我不就好了。”
傅千引氣得舉着劍指她。
真是有了什麽忘了什麽!
老師父掬了一把辛酸淚,無奈低聲道:“就是他不在的時候,你才更要強大一些。”
谷雨雙手握着那把劍,劍首在下巴上磕了磕,歪頭不解。
傅千引向她走近幾步,壓低聲音:“看見這天沒有?”
谷雨仰頭,見頭頂一大片烏雲,天色陰沉,似是要下雨。
傅千引低道:“——要變天兒了。”
谷雨眨巴下眼睛,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頓時瞪大了杏眼。
京城的天是什麽天?
——皇天。
谷雨心中越發篤定,寧王府和将軍府必有瓜葛,且所謀不小,或許不久之內将有大事發生。可傅千引就這樣明确地告訴她……他就不擔心嗎?
傅千引像是能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瞥了一眼守在一邊的小五,聲音壓得更低:“怎麽,還想着給谷大人報信呢?”
谷雨瞳孔瞬間一縮。
她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師、師父……”
傅千引倒被她的表情吓住,趕緊揉了揉自己徒弟一腦袋蠢毛:“哎喲喲我說什麽了嗎。”
谷雨耳邊嗡嗡地想,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師父他都知道,萬玉深……萬玉深他也知道?
傅千引看她慘白的臉,終于能确定,這小傻妞對萬玉深是有情的,只是倆人一個不會說,一個又別扭,只有靠他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從中斡旋,真是太辛苦他了。
“畢竟是嫁娶這樣的大事,要讓一個人進入将軍府,不、幹脆說是進入将軍的心裏,茲事體大,必要事先調查,”傅千引笑了笑,“……嗯,萬玉深他也知道。”
谷雨耳邊一聲巨響,整個人僵住了。
他知道自己抱着什麽目的而來……
那他知不知道她其實……
傅千引目光落在那柄木劍上,無奈一笑:“為師我都還有所戒備,悄悄觀察過一段時間,可你看你的将軍,他可曾心懷芥蒂?”
谷雨呆呆地擡起眼,圓溜溜的眸子泛出一點水意,幾乎要哭出來。
“為什麽呢?”老師父嘔心瀝血,循循善誘,“因為他喜……”
——話音被“砰”的一聲打斷。
府邸大門被人推開,門外站着一個清瘦的女子,一臉絕望:“嫂、嫂嫂!”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