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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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千引立在萬玉深身側, 先嗤笑一聲, 指了指他身後:“殿下, 您還是先解釋一下,這養心殿怎麽說塌就塌了呢?皇上人呢?殿下此時不應守在陛下身邊嗎?”
老百姓其實對太子本人沒什麽不滿,可他們對太子的爹恨得咬牙切齒,聽世子殿下這樣一說,立刻想起了這太子是誰的兒子, 心口瞬間便滿是敵意。
“狗皇帝退位!”
“對!狗皇帝退位, 放了寧親王!”
萬玉深輕輕一擡手, 身後此起彼伏的聲音頓時緘口。
蕭長衾看着他們一點點走近,眸中帶光, 手指無意識地搓了搓, 意味深長道:“養心殿建成已久, 說不定是哪裏被蟲子蛀空了,日子一長……就塌了。”
他的視線從傅千引的臉上慢慢轉向萬玉深, 勾唇一笑:“你說是不是, 将軍?”
萬玉深面色平靜, 并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問道:“陛下可在養心殿中?”
他語氣平淡, 但聽在蕭長衾耳朵裏,仿佛是在說他不配站在這個位置成為他的對手,蕭長衾心中立刻燒起一團邪火,笑容漸冷。
他手背在身後,悄悄比了個手勢。
如今皇帝生死未蔔, 太子早已在宮中撒下大網,東宮侍衛集結了剩餘的所有禁軍,站在蕭長衾身後。
蕭長衾負手道:“父皇身體抱恙,現在還在休息,将軍有什麽事,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百姓粗野,看他白白淨淨的書生樣子,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嚷嚷道:“交出狗皇帝!”
“狗皇帝別躲着,出來!”
蕭長衾的神色頓時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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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千引眼珠子一轉。萬玉深雖然被他爹劃入麾下,拼着萬家滿門忠烈的英名不要和他一起反了,但這人終究還是太正派。他就沒那麽多講究,原本他也志不在此,只想着趕快把事做完,了了他爹的心願,然後接着閑雲野鶴逍遙自在去。
于是傅千引抱起手臂,聲音中滿是嘲諷:“宮塌得這麽蹊跷,別是你太子殿下做了手腳,然後再跑出來賊喊捉賊吧?”
蕭長衾眉尖一動,好整以暇地笑道:“世子想象力倒是豐富。”
“哦不對——”傅千引忽然話鋒一轉,換了個恍然大悟的語氣,“怎麽可能呢,就算太子殿下真的觊觎皇位,想也是不敢直接對陛下做什麽的吧?”
蕭長衾面色一沉,握劍的手用了些力氣。
“畢竟京城人人都知,蕭太子自小‘圓潤’溫吞,待誰都和善得很,”傅千引笑得十分惡意,“又向來對陛下敬畏有加,想來是……沒那個膽子的。””
蕭長衾聽完,死死盯住他,半晌後重重冷笑一聲。
他垂着頭,笑聲竟止不住似的,越來越大,最後幾乎笑得喘不上氣。
“我沒膽子、哈……”蕭長衾溫和俊朗的面孔笑得有些扭曲,“我沒膽子?”
他拿下扶在腰上的手,輕輕拍了拍,殿前空地上頓時湧進一大批禁軍,從四面八方圍住了攻進城的人們。
萬軍頓時立起了手裏的刀劍,自覺擋在最外一層。
“……我父皇求仙路上獲得了永生的安寧,我非常替他高興,”蕭長衾把劍戳在地上,堅硬的劍尖慢慢地磨過石板,發出讓人齒酸的聲響,“現在……我才是你的對手,将軍。”
萬玉深挑了挑眉,聽出他話裏的意思,有幾分意外,卻也在預料之中。
他沉穩地四下環顧,然後點點頭:“殿下是不打算交出王爺了?”
蕭長衾笑道:“将軍不如再想想,寧王年事已高,哪怕你保他上了那個位置,他又能坐幾年了?而且誰能保證他不會變得像我父皇一樣?”
傅千引磨着牙冷笑:“不好意思,我還真能保證。”
蕭長衾沒有理他,接着道:“為什麽不選擇效忠于我?我父皇能許諾給你的一切,我都能給你——只要你臣服我。”
只要你心甘情願被我踩着。
傅千引閉了嘴,眯起眼轉頭看他。
将軍一身武袍整肅到了極點,一路過來揮劍殺敵沒有一絲遲疑,一個人便若千軍萬馬般,帶着騰騰殺氣,勢不可擋。
他的眉目過分英俊,側面看時棱角鋒利,高挺鼻梁下的薄唇抿着,不知在想什麽。
殿前一時安靜下來。
禁軍同萬軍刀尖相向,兩邊如臨大敵地對峙着。所有百姓瞪大雙眼看着他的背影,屏息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之後,萬玉深平靜地擡起眼,搖搖頭,語氣篤定:“你不行。”
蕭長衾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禦花園宮宴,皇上宮中遇刺,我知道是你。”萬玉深眼中不含任何情緒,直視着他越來越難看的表情,清晰地陳述道,“那個位置無論誰坐,都不會是你。”
——賭上我二世而來的天命。
他親手促成兩國締約,守得邊關無戰事。而現在,是時候消弭內部裂痕,明主終會歸位,天下必将海清河晏,他知道。
蕭長衾臉上猙獰地抽動兩下,突然一揮劍:“給我上!”
身後侍衛、禁軍應聲而上,兩軍之間的距離驟然被打破,片刻便混戰在一起。
養心殿的廢墟前,徹底淪為戰場。
若單純論兩方戰力,平日裏主要任務就是保護主子和巡邏的侍衛禁軍,完全不能同殺伐征戰的大安鐵騎相匹敵,甫一交戰,盡管這邊有老百姓拖後腿,但對面不敵的現狀也很快顯現出來。
可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戰場後方,沒有預兆地、忽然驚起一聲巨響,接着便有慘叫和肢體炸飛的聲音。
滾滾黑煙中有人拼命喊道:“有炸/藥!!”
蕭長衾這才露出陰郁的笑容來,大笑道:“你們最好不要亂動,你們腳底下到處都是炸/藥,湊熱鬧可別把命搭上——”
老百姓哪見過這種陣仗,一見被炸得支離破碎的屍體,腸子挂了一地,臉都沒了半個,頓時吓沒了膽子,頓時有人掙紮着想往外跑。
人一擁擠,頓時有是幾聲爆破聲起,慘叫聲連成了一片。
萬玉深一劍放到三個禁軍,回頭看一眼,皺起眉。
傅千引面上露出一絲焦慮,朝他大喊:“萬玉深!”
忽然,一道人影艱難地從人群中擠過來,他穿一身東宮侍衛衣服,還抱着個人,先看見了傅千引,眼前一亮:“哎,世——”
傅千引回頭先看見衣服,想也不想就是一劍戳下去。
林青“嗷”的一聲,抱着人險險躲開,“殿下!”
傅千引這才看清,眉目間湧上喜色:“你小子終于來了,能不能行啊!”
林青面上發苦:“費了點力氣。”
傅千引咬着牙,從他手中把人接過來,低聲道一句“得罪”,然後勾着嘴角轉身到萬玉深旁邊:“人綁來了。”
爆炸還在繼續,萬玉深一聽,立刻轉頭。
果然是薛皇後,蒼白的臉雙眼緊閉,十分痛苦的樣子。萬玉深蹭掉臉上小傷口的血跡,同樣低聲道一句“得罪”,然後出手如電,掐住薛皇後的人中,硬生生把人掐醒了。
薛皇後倒抽一口氣,倒了好幾次才喘上來,剛剛看清眼前混亂的局面,忽然感覺一陣劇痛,當即痛叫出來:“啊!”
他們距離殿前不遠,這一聲女子的呼叫格外突出,蕭長衾順着聲音看過來,臉色立刻變了。
萬玉深看了傅千引一眼,眼中暗含責怪。
傅千引松開點在薛皇後身上穴位的手,讪笑道:“得罪、得罪。”
蕭長衾瞪着眼看兩人挾持了皇後,胸口劇烈起伏幾下,忽然拔劍砍倒了身邊最近的一個侍衛:“廢物!”
“一群廢物!”侍衛毫無防備,一劍割破喉嚨,瞬間沒了呼吸。蕭長衾猶不解氣,舉着劍在他身上連捅十幾下,徹底把人捅成了血屍。
然後他才舒了口氣,轉過身來,看着萬玉深:“放了我母後。”
傅千引勾唇:“放了我父親?”
薛皇後已經明白過來,她渾身顫抖,卻不是吓得。那雙曾經豔絕京華的明眸中盛滿淚水,看着那片廢墟,顫巍巍地問蕭長衾:“衾兒,你、你把你父皇……你……”
”
蕭長衾臉上劃過煩躁、陰郁,最後轉為埋怨,表情一連幾變,快得像是換臉譜。他滿目怨氣地看着薛皇後:“母後,你為什麽不好好呆在宮裏?”
“你知道你給我找了多大麻煩嗎?”
傅千引眉尖挑了挑,不知怎麽,心頭忽然一跳。
薛皇後滿臉淚水,搖頭執着地問:“你告訴母後,衾兒,你把你父皇……”
“殺了!”蕭長衾忽然暴躁地扔了劍,面對自己的母後時他就像個孩子,情緒波動極大,“殺了!一刀捅在心髒上!母後,那個老不死的這樣對你,你還對他念念不忘?!”
薛皇後近乎崩潰,整個人搖搖欲墜,難以置信地捂住臉。
萬玉深垂眸,悄無聲息地低嘆一聲。
恐怕世間無人知道,在皇家畸形而醜陋的內裏,曾悄生過幹幹淨淨的傾慕,堅韌地紮根在這個病弱的女人身上。
……恐怕對方荒唐一生,到死都不知道。
傅千引心底莫名不安,抓着薛皇後的肩膀往前推了推:“喂——娘娘都站不住了,一人換一人,怎麽樣?”
蕭長衾忽然一頓,慢慢地擡起臉,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
傅千引心一緊,不安越來越強烈。
“母後,你太讓我失望了,”蕭長衾面無表情地搖搖頭,伸出拳頭捶着自己胸口,“我太失望了,你居然被他們抓着當成把柄,以此來對付我,但是啊——”
“但是啊——”
蕭長衾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越笑聲音越大,“但是他們不知道,哈哈哈哈……”
萬玉深眉心一折,下意識擋在前邊。
“來,把人帶上來,”蕭長衾抹掉眼角笑出的淚水,“哦不,請上來。”
傅千引緊緊盯着,看到侍衛押着一個人走出來時,突然感到身邊暴起一股強烈得近乎實質的殺意。
他瞬間明白過來,腦子裏有根弦嘣地斷了。
壞了,他想。
黑衣侍衛押着一個女子走到殿下,手一使勁,把人壓着跪到了地上,女子不停掙紮。她頭上套着麻袋,可身上那件白色羅裙,萬玉深一眼便認出來了。
是谷雨的。
那一刻将軍沒有任何表情,整個人仿佛都靜止了。
可他心裏驚濤駭浪,幾乎要吞噬一切,傅千引下意識伸手去拉:“等!先——”
可已經遲了。
萬玉深平地而起,一劍橫空而出,帶着滔天怒意,根本無人敢撄其鋒,劍氣所過之處,一片人仰馬翻。
這是使出了十成功力。
為今之計,除了打也沒有別的路。傅千引當機立下,大聲嚎了一嗓子:“弟兄們聽着,他們抓了你們嫂夫人!打啊!!””
什麽!?搶誰?
萬軍集體怒了,全軍瞬間強了一倍,禁軍的防線立刻就破了。
禁軍節節敗退,戰線越來越短,以蕭長衾為中心,包圍圈越來越小。
蕭長衾被裏三層外三層地護在裏邊,好像沒看見敗相一般,臉上挂着極其愉悅的笑容。
他走到谷雨身邊,親昵地摸摸她的腦袋,不在意她不安分的亂動,溫柔地說着最冰冷的話:“小雨,不恨我吧?”
“恨我也沒用……誰讓你非要喜歡他呢?”
“誰讓你們還那麽讨厭地互相喜歡呢?”
麻布袋上洇出了水跡,蕭長衾憐愛地摸了摸:“別哭,就快好了。”
不斷有侍衛向萬玉深沖上去,但将軍功力全開之下,根本沒有人可以抵擋。不過片刻間,那張殺神般的臉已巨蕭長衾不到十米。
“放、開、她。”
蕭長衾挑眉看了看他,正要說話,忽然聽見一聲喊叫:“衾兒!”
戰況瞬息萬變,傅千引一不留神,薛皇後便從他手下逃了出來,站在混戰的人群裏,哀傷地看着她的兒子。
“衾兒,放了那個姑娘吧,”薛皇後流着淚道,“我們娘兒倆離開這裏吧,再也不回來了……”
傅千引想過去,卻又被幾個禁軍纏住了。
蕭長衾神色迷茫,反問她:“為什麽呢?這裏才是我們的家,我們為什麽要走?”
恰好有個老農,剛剛砍翻了一個受傷的禁軍,生平第一次見血,已經殺紅了眼。他一轉頭,剛好看見那衣着華美的皇後娘娘,毫不設防地站在那裏。
傅千引一瞥看見,頓時暗叫不好,“等下!大爺,你別動!”
那是狗皇帝的女人!
老農喉頭泛甜,趁着方才那股殺戮的熱血,舉起了刀——
幾十米外,萬玉深又是一劍橫掃,周圍空地上倒了無數禁軍和侍衛。
那一瞬間,如此玄妙。
薛皇後搖一搖頭:“不,不是的,為娘已經想明白了,只要你……”
她忽然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去。
胸口上,一把尖刀憑空而出,刺穿了她的身軀,立刻停止了她的心跳。
薛皇後到底沒說完那句話,睜着一雙悲傷的眼,“咚”地倒在了地上。
幾十米外,蕭長衾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母、母後……
萬玉深滿身是血,腰腹一道長長的傷口,卻仍然身形如電。他臉色如修羅,距蕭長衾不過五米,聲音冰冷:“你把她——還、給、我!”
蕭長衾茫然地擡起眼,隔着人群,對上将軍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他忽然一笑。
然後他嘴唇動了動,這次發出了聲音。
——“不。”
蕭長衾瞬間抽出腰間別着的匕首,看也不看,回手捅在了那女子身上。
正中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