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喬眠再次陷入兩難的境地。

自從元旦那天回老宅吃飯, 齊玥瞧出她近來瘦了不少後,“這段時間回家吃飯,補補身體”, 這句話不再像是從前那般說說而已。

這天喬眠正開完小組課題報告, 其中有個學生就畢設中遇到的數據庫跟她讨論, 喬眠剛說到“這個結果出來後, 可以利用另外一個數據庫作圖”,該數據庫的全稱還沒輸完, 齊玥的電話踩點進來。

喬眠将數據庫的界面調出來,然後跟該學生指着其中幾個點簡潔說了一番,又去翻抽屜将數據庫的使用說明書遞給她,指了指自己的手機,出門接電話。

“媽, 我在學校,嗯, 你說。”喬眠站在走廊的欄杆處,底下一樓的寬闊平地行上,有幾個學生正在打羽毛球。打得還行,但同何長洲比起來還有些差距。

看到羽毛球, 她就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何長洲, 再心內計算一番。他們已經三天沒有通過電話了。

這幾天細胞生物學出成績,她把關學校教務系統的最後錄入成績;別的學科考試時間稍稍靠後,喬眠被抽中當監考老師;又因為大一的學生暑假要去野外實習,主要是植物、動物、生态學方面的。其他老師沒空, 喬眠便又安排上, 這些天她先是跟幾個帶隊老師交材料,審核過後, 又要跑院裏,跟主任審批經費以及一些其他事物。

喬眠忙得腳不沾地。

一方面她實在忙,一邊何長洲微信拉黑了她。她再想起要給何長洲去電話,還是這個時候。

“阿眠,今天我托人去山上買了一只土雞,順帶你爸爸這邊去鄉下帶回來些牛肉,中午你和長洲回來吃飯。”齊玥說着,不由得有些心疼她:“你上次看着瘦了好多,回家讓媽給你補補。”

說到回家吃飯,喬眠頓時頭疼。這個時候,何長洲怎麽可能跟她回家吃飯。

電話不同面對面,兩人連着電話還能說幾句,面對面,怕不是又要一番争吵。

喬眠正糾結要怎麽委婉地拒絕齊玥,“媽,你也知道,最近正是期末,我學校事情多。長洲那邊也是。”說完她打着商量:“媽,你看這樣行嗎,改天我和長洲再回去。”

聽她這麽講,齊玥小聲指責道:“我還不知道你們倆。忙起來就是不着家,哪裏還想着吃飯。”說完,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微弱的嘆息聲:“我就當初不該順着長洲的意思來,保姆還是該請的,看他把你養得。”

這話真是越聽越心虛,喬眠趕忙替何長洲解釋:“媽,長洲煮飯比我在行,都怪我太忙了。”

齊玥又說:“你別替他辯解。這臭小子這幾天忙得連我的電話都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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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喬眠說話,她又道:“忙歸忙,一天三餐還是不能落下。”

喬眠連連點頭稱是。

齊玥像是想到什麽,說:“要是你們實在太忙了,也行。”

就在喬眠以為這頓飯可以如願地延遲後,不想婆婆在那邊高興地道:“我拿保溫盒給你們送過去,”說完這個想法,她還覺得可行性挺高,笑着問:“阿眠,你看這樣行不?”

這哪行,不說讓老人家送飯,就按照現在她和何長洲的關系,送個飯,不得分分鐘暴露。

喬眠想兩人的事歸于兩人即可,不能呈現在齊玥和何繼群面前。

她閉着眼,咬牙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媽,我和長洲晚上回去吃飯。”

她也沒有給齊玥反駁的機會,“現在快中午了,一來一回也待不了多長時間,晚上我們回老宅吃飯,順便在那邊住一晚。”

這個後加的決定,讓電話那頭的齊玥頓時眉開眼笑。

“這感情好,我讓阿姨下午煲湯,等你們回來吃。”

于是,喬眠中午愁得吃不下飯。她食堂去得遲了些,一樓已經沒什麽可口的飯菜,便繞道去了三樓,最後在一衆眼花缭亂的各色特色菜中,選擇了一份石鍋拌飯。

也許是心事太多,她吃了沒兩口便覺得沒什麽胃口,拿着手機,打開聯系人界面,何長洲那欄置在最頂端,她翻了一下通話記錄,時間留在三天前。

看着空白了三天的時間,她有種自己真是典型的馬後炮。先是說要好好平衡家庭和工作的關系,然而這番話說完沒幾天,她又恢複從前種種。

也不知何長洲怎麽想她。

幾乎是頃刻之間決定的事,喬眠拉出便簽,下午只有一件“找院裏主任蓋章 ”算是比較重要的。

她又想到李老師下午要去五教開會,之前她也順路幫李老師蓋章 過幾份文件。她想了想,點開微信,給李老師發了一條微信。

回新二教的時候,喬眠收到李老師的訊息,說是沒問題,讓喬眠把要蓋章 的文件放他桌上,下午他順路帶過去蓋章 ,再給她帶回來。

喬眠發了句:“麻煩李老師了。”然後将文件裝進文件夾,放到李老師的位置,這才拿着自己的包包出門。

何長洲在公司的咖啡廳看到喬眠的時候,不是不震驚的。

一開始,喬眠連續三天沒來電話,他很生氣。他能猜出來喬眠又是工作高于他,什麽好好改正,平衡家庭和工作的關系,說出來簡單,做起來就猶如天方夜譚,難得很。

這之後他又發現,那天點進喬眠主頁,不小心将她拉黑。他第一時間是想着趕緊拉回來,這個念頭只維持了一秒,他就放下手,想着就先這樣吧。

他怎麽也沒想到,喬眠竟然能三天不聯系自己。好像之前的問候是虛構的,不複存在的。

所以此時他走向喬眠的方向,這麽一小段距離,他一路走來,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不過,還是有一絲絲欣喜。

何長洲想,只有一點點,根本不足挂齒。

他先是掩嘴咳嗽,在喬眠對面坐下,然後裝得一副“我很忙,有事快說”的模樣。

喬眠倒沒他那麽多彎彎繞繞,先是打一番鋪墊,問:“你午飯吃了嗎?”然後将一杯他喜愛的咖啡挪到他面前。

“嗯。”何長洲看看咖啡,再看看她。有些不習慣地別過臉。

看來還會先關心自己,還不錯。

他喝了兩口咖啡,緊着別扭感,反問:“你呢,吃了沒。”

喬眠不敢說自己只吃了幾口飯,就跑過來找他商量晚上回老宅的事。她正要違心地回答。

何長洲看她遲疑,皺眉道:“沒吃?”

“也不是沒吃,”她在何長洲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下,說:“吃了一點,就是飯菜不合胃口。”

說着她又趕着加了一句:“還是你的廚藝好。”這話她說得真誠,她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吃過他做的飯菜了。

何長洲覺得別扭感越來越強烈,但是心內徒升的小歡喜也不假。他不加掩飾地說:“你也知道。”

喬眠笑笑地看着他,直點頭:“我一直知道。”

何長洲最受不了她這個樣子。一臉笑容,好聽的話語,這讓他産生一個錯覺,喬眠真的什麽都知道。

可他明白,喬眠其實什麽都不知道。她短時間內也不會明白。

最後何長洲帶了喬眠去附近的餐館吃飯。

解決了半碗刀削面,喬眠全身心感到莫大地滿足。

她吃得開心合意,何長洲的臉色也變得好看很多。

下午近兩點,餐館裏也沒什麽用餐的人。

何長洲看她,問:“怎麽突然過來公司這邊?”

遲早都要表明來意,喬眠猶豫一番說:“何長洲,我有事跟你講,我們換個地方。”

這裏确實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何長洲腦海裏快速過了一番附近可去的點,他不好将喬眠帶回公司,一番計量後,他說:“附近有個酒店,我們去那邊談。”

因此兩人專門到附近開了間房,用來談喬眠口裏的事情。

一進門,何長洲脫下西裝外套,然後別起袖口,從邊上擰開兩瓶礦泉水,一瓶遞給喬眠。

他喝了幾口,餘光看到喬眠一口都沒喝。這才想起喬眠不喜歡喝礦泉水。

他有些尴尬地解釋:“酒店裏的燒水壺我不放心,先用礦泉水應付下。”

喬眠倒不是為了這事,她聽話地喝了兩口水,然後抓着礦泉水瓶坐在沙發。她現在被一件更煩心的事纏着。

“說吧,找我什麽事。”何長洲伸長腿,坐在一旁松懈緊繃的神經。

多事之秋,家裏與公司的事,這段時間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聞言喬眠看向他,說:“中午媽媽來電話,說讓我們中午回老宅吃飯。”她沒再看向何長洲,而是盯着裝飾偏冷淡風的瓷磚,接着道:“我跟媽媽說,晚上回去,然後在家裏住一晚。”

何長洲先是不敢置信,而後待平靜下來,他自嘲冷笑,很不順心地扯扯領帶。他姿勢坐正些,說:“喬眠,我剛剛沒聽明白,你再說一遍。”

他說這話笑笑的。喬眠卻能聽出這笑裏的含義。

她輕聲地又把剛才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她的口吻坦然得很,甚至在末尾強調了一句,說:“我來找你商量。”

何長洲揉着發漲的太陽穴,憋着氣幫她指正她話裏的歧義,“喬眠,你不是來找我商量,你只是來告訴我結果。”

這樣說也不是不對,喬眠思量半會,這才說:“我們不回去,媽就要送過來。我們現在這個情況,她過來不合适。”

何長洲诘問:“哪裏不合适?”

他仍是咄咄逼人的态度,話音帶着嘲諷,這讓喬眠很難堪,她覺得為什麽這一切演變成了現在這種情況。

“那晚我說過了,我會反思,會改正。”喬眠目光投向何長洲,接着說:“你就算給我下了最後的通牒,只要沒走到最後一步,一切還沒有板上釘釘,我就還有補救的機會。何長洲,我承認今天這事是我不對,但你就沒有錯?媽給你打電話你沒接,她才找上我。我已經盡我所能去推遲,但是還是不行,那你叫我怎麽辦?”

“喬眠,你的補救就是播幾個無關緊要的電話,說些隔層撓癢癢的話。現在在父母那邊碰壁了,你終于舍得過來找我。喬眠,你的補救還真是廉價得很。”

聽着前半句,喬眠自知理虧;乍一然,後半句話音一落地,她變得極其不淡定:“何長洲,你沒有資格評價我做的事情,廉價二字你也說得出來?我打電話關心你也有錯?”

“可以,”何長洲将領帶扯下,甩在一旁,又将扣子解開兩個,這才舒服些。他冷然地看向喬眠說:“但你給我一種你只是慌張地在補救,或者你只是覺得你該打這些電話,說些關心的話,至于我這邊有沒有接受無所謂,你電話打了,話說了,這些做到就可以了。你不覺得這樣做很假?”

喬眠笑了,猶如何長洲适才的嬉笑重現:“何長洲,這些事你做就是正常,我做就是假。你就是這麽認為的。你既然已經把我一竿子打死,我還能說什麽。”

一次兩次的吵架,生活上、婚姻裏兩人不對等的付出,以及在其他事物上的不同對待态度,使得他們的溝通次次針鋒相對。

何長洲覺得他做得夠多了,喬眠還是一副不在狀态的樣子;喬眠自認自己已經有所改變,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挽救婚姻,挽救何長洲。

然而兩人的想法如同一種隔霧的錯覺,隐約能看到彼此的光影,終究還是交叉錯行。

何長洲抓着礦泉水瓶,瓶身的标簽紙被他扣得抖落,他黯然失神道:“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補救。真是可笑。”

他起身就要走。喬眠也跟着起身,追着到門口,她再次提起此行的目的:“媽那邊怎麽辦,你晚上要不要回去?”

她已經沒了适才的好脾氣,口吻生硬,她要的只是一個結果,她要解決現下的難題。何長洲想,喬眠對于別人提出的難題,總能以最大的努力去解決,最好是漂亮地解決。可是這些難題的提出者一旦換成自己,那所有的事情就該另當別論。

是什麽給了她這種勇氣和自信?

對着肅穆緊閉的房門深呼一口氣,何長洲裝出一副随便的态度,說:“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我先回公司了。”

這意思就是他不會跟自己回去。喬眠并不想讓齊玥知道兩人現在的危機。她放低态度:“何長洲,我們吵歸吵,能不能不要把把事情鬧到父母面前?”

聽到這話,何長洲這才轉身看她。

喬眠就站在他的身後,他一轉身,兩人的距離便一下子縮短,幾乎就快鼻尖相碰。喬眠被這突如其來的距離,習慣性地後退一步,何長洲卻伸手撈住她,将她貼向自己。

他安靜地觀察她的臉龐,她的眼睛、鼻尖、嘴唇,他一一掃視過去,速度很慢。

他尋常又深沉的目光,讓喬眠生出一種三年前剛認識的那時候。可是還沒等她追溯往昔。何長洲擡起右手,撫摸着她的右側臉頰向上。

皮膚與溫熱的掌心相貼。手掌緩緩向上挪移,何長洲輕輕一笑,伸手蓋住喬眠的眼睛。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她這雙眼睛。然而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并不合适當着這雙漂亮得出奇的眼睛講。

眼前一片漆黑,喬眠反射性地閉上眼。随着視線隐沒,觀感神經也變得細膩,周遭的空氣分子此時都有了存在感。

她聽到何長洲緩緩地說:“喬眠,這是我最後一次認輸。”

話音剛落,覆在雙眼之上的手掌快速抽離,速度快得像是喬眠的一場幻覺。

“晚上下班我去學校接你。”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開門離去。

背影倉促,腳步不穩,方向卻不變,他一刻不停地朝電梯的方向去。

他總算答應跟自己回去,不用自己一個人面對齊玥,不用讓父母有懷疑兩人關系是否出現嫌隙的機會,她本應該開心的。

喬眠回到沙發,扶着沙發邊沿緩緩坐下。她想,這是個值得開心的事。這個念頭甫一産生還未落地,她又油然而生一股濃濃的悲傷。

剛才何長洲說那句話的時候,聲音似壓抑,又似妥協。他這次是真的在遠離有關喬眠的生活。

他離自己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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