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蕭爻夾着尾巴,頭頂上總有點支楞的毛發都順平了,偃旗息鼓,閉上那特能絮叨的嘴巴,乖乖聽罵。

白白淨淨的少年郎,只要不可勁往死裏造的時候,看着還是蠻順眼的。

慕雲深畢竟是客人,楚婷再霸道的個性在外人面前還是收斂一點,甚至泡出來的茶都偏向清甜。慕雲深此時正手捧着茶杯,看着院子裏戰戰兢兢的蕭爻,竟覺得十分有趣。

常年懷病的人,在這樣深秋的季節,身子骨裏總有種寒氣,怎麽捂都捂不來。慕雲深自己并不覺得冷,但一口熱茶進了肚,才猛然打了個寒顫,四肢百骸通暢舒服。

而那邊楚婷已經用一個布袋子,将接下來他們要用的藥材分門別類的放好。慕雲深知道這樣的齊整維持不了多久,什麽東西落在蕭爻的手上,都得舍了原本的樣貌。

“婷姐,你給慕大少爺泡的什麽茶啊?”蕭爻賊頭賊腦的靠了上去,剛剛才被訓斥了一通,現在又跟沒事人一樣。他的臉皮是用來擋千軍萬馬的,還不至于幾滴雨點就打穿了。

“一并給你裝起來了。”楚婷多細膩的心思,還輪得到他問這句話。

蕭爻“嘿嘿”笑着,又問楚婷要了配方塞進懷裏,“謝啦。”

就在這座小院子裏,慕雲深發現自己竟然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他天生的性格裏,可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殺人如麻的山匪水寇都得忍讓一分尊重一分,他甚至能不動聲色的融入任何環境當中。

但在這裏,他俨然是個異類,小打小鬧的親近與略顯笨拙的搭理美好的太過了,慕雲深的眼睛眯成了一條銳利的縫隙,他盯着蕭爻的目光不懷好意,想知道剝下了這一身的人皮,裏面會裝着一個怎樣的怪物。

是不是和自己一樣的怪物。

楚婷的背後忽然一涼,一股毛骨悚然的敵意絲毫不加掩飾,她回頭時剛好能看到慕雲深最後半絲眼神,随後這股敵意消散殆盡,慕雲深甚至舉起杯子,沖她微笑了一下。

“……”

楚婷不動聲色,她将手裏的袋子交給小葵——這孩子雖然年幼,但從小長在自己身邊,勤學上進,這些瑣事交給她自然放心,更何況旁邊還有個一絲不茍的李佑城。

“慕公子,我有些事與你相談,能否進屋細說。”楚婷的态度擺明,雖然聽上去十分客氣,但客氣成這樣,就是話裏話外的拒之千裏。

慕雲深只是保持着剛剛的笑容,他的性子冷清,就算是微笑的時候,也只能視作緩和了臉色,嘴邊眼角略有些和善,應了聲,“當然。”

那廂蕭爻和李佑城面面相觑,不知道這兩什麽時候看對眼的。

木制的镂花門“吱嘎”一關,撲的灰塵在陽光下胡亂飛舞,又被小葵插着腰吼了一聲,“好好幹活,不許偷聽!”

蕭爻只能灰溜溜的繼續挑揀藥材,但手腳勤快的忙碌着,眼睛卻不受控制,黏在了窗戶紙上,撕都撕不下來。

這樣高大空曠的中堂裏,陽光照不進來許多,總是陰沉沉的發冷,雖然時常打掃,仍是免不了落了一層薄薄的灰。紫檀木的琉璃光如來在案上受盡香火,慈眉善目的眼神永遠低垂着,不知道是在看泥沼裏盛開出的血海骨花,還是皮囊裏掩藏的污穢靈魂。

楚婷的指節磕在桌角,發出輕微的聲響,她毫不避諱的盯着慕雲深,似乎想從這張面皮上刮下點什麽。

但慕雲深只是捧着他那杯熱茶,盯着佛像靜靜出神,無害的就像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公子。

“我知道蕭叔叔與威遠镖局是故交,我也知道蕭爻是在威遠镖局裏長大的。”楚婷深吸了一口氣,眉峰上的銳利消減不少,不像剛才一樣咄咄逼人。

她話鋒一轉,又道,“但這些,我都不管。”

慕雲深的眼皮子動了動,這才轉過臉來看着楚婷,略有些玩兒味,想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些什麽。

“我只問你一句,”楚婷手頭上的小動作停了下來,一瞬間像是利刃出鞘,幾乎掩蓋了并不十分出色的五官,讓慕雲深莫名一悸,“你,會不會害他?”

沒有經過任何修飾的問題,□□裸剝幹淨了扔在慕雲深的面前,他居然還能從眉目裏缱绻出一份柔情,不置可否的摩挲着杯緣。

“那要看姑娘說的是什麽情況,而這個‘害’字又是什麽意思了。”慕雲深的面目近在咫尺,卻硬生生呈現出了朦胧感,他的話也像是圓滑的木榫,說的暧昧不清,“這一路他總是護着我,我愛他還來不及,又怎會害他?”

楚婷又盯着他良久,千言萬語最後都變成了一句嘆息,“蕭爻是個死性子,興許總有一天會為你而死,你好自為之。”

不知道怎麽才能從一個油腔滑調的人身上看出來“死性子”,也不知道這個“為你而死”的結論是從哪裏得出的,慕雲深喝茶的動作一頓,直到嘴裏的清甜散去,露出了底下掩蓋的苦澀。

“哎呀,別擠別擠。”蕭爻咋咋呼呼的聲音伴着門栓的期期艾艾一同響起,“咚”的一下,木門結實的紋絲未動,但門外的人就沒這麽幸運了,捂着頭可勁兒的叫喚,“疼疼疼,婷姐,出來救命啊。”

恰好化解了這一刻的寂靜。

楚婷滿臉無奈的推門而出,除了蕭爻,另兩個人立馬裝模作樣的清點起草藥——小葵這孩子不會撒謊,臉都是通紅的,小心翼翼的擡頭偷瞄。

“婷姐……”一雙手死乞白賴的抱住她的小腿,“剛剛撞到了頭,疼。”

“哼,疼的過你一身傷,起來。”楚婷絲毫不為所動。

蕭爻趁着這個空隙,面目扭曲的沖慕雲深使眼色。他是了解楚婷的,但凡可能威脅到自己的人、事、物,都要經過楚婷的威脅洗禮,強悍霸道的護短觀念。

“起來吧,我與楚姑娘相談甚歡。”慕雲深帶着高深莫測的表情伸手去拉他,吓的蕭爻一身雞皮疙瘩跳舞一樣的争先恐後,整個人當場瞠目結舌——這兩個人也能相談甚歡!

這句話一出,同樣心急的還有個李佑城,他一步跨到楚婷的身邊,行動快于思考,舌頭打結的“哼”了一聲,擋在慕雲深和楚婷之間。

針對這樣幼稚的動作,慕雲深只是挑了挑眉退開半步,順手從地上把蕭爻撈了起來,後者的腦筋還處于灌了水的狀态,傻不愣登的杵在旁邊。

“小葵,東西都整理好了嗎?”楚婷問。

裝東西的布袋對一個成年男子來說并不大,但小葵是個十歲出頭,嬌小玲珑的女娃娃,抱着齊胸高的麻袋又顯山又露水的委屈。

蕭爻手腳麻利的竄過去幫她扶了一把,笑嘻嘻賠了個不是,小姑娘也不斤斤計較,原諒了這幫大人。

“整理好了,經壓的在下面,還有一些針對外傷的方子,都放在裏面了。”小葵揉了揉酸疼的肩膀。

她顯然是經常料理這些,即便沒人幫忙,仍然收拾的有理有條。楚婷的臉上終于有了絲笑意,點點頭,贊賞道,“不錯。”

就是這樣的誇獎,小葵也是一年到頭難得聽到幾次,小姑娘攪了一下手指,有些臉紅的低下了頭。

蕭爻他們是趕早來的,這時候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楚婷和小葵的手藝都算一般,餓不死自己,卻也喂不飽別人,所以由李佑城做主,在巷口的客棧裏随便應付一頓。

這客棧雖然建在四通八達的道路邊,但飯點已過,當然不如之前熱鬧,加上李佑城的以權謀私,硬生生弄進了雅間。

說是雅間,也雅不到哪裏去,比起外面幹淨了點,也不至于嘈雜吵鬧,不過有心要聽的話,外面傳的消息也能一字不落。

蕭爻還在長身體,骨頭拔的老長,導致肉囤積不下來,兩頓沒吃好就能瘦出新境界,他自己又是個饞嘴的,招牌先點了三四碗碗,葷素不忌,滿滿放了一桌子。

慕雲深則比較精致,偏向甜點和江南菜,拿小杯盅炖的桂花銀耳湯,慢條斯理的喝着。

他們兩個的口味加起來,基本能滿足天南地北各色的人,楚婷和李佑城都沒意見,而小葵則捧着冰糖山楂吃得歡。

除了他們這一桌,二樓的廳堂裏還坐着不少人,趕路談買賣做生意的,很少能碰上飯點。

“聽說了嗎?趙大……就是那個爛賭的無賴趙大,捅人了!”

另一個人起先“咦”了一聲,而後又心照不宣,“他那個德行,殺人也是遲早的事。”

“這次可不一樣,他捅得是自己親弟弟……不過人沒死,他還沒膽量殺人。”

席間一時安靜,過了會兒才有人道,“親弟弟,他也下得去手。”

原先接話的人似乎覺得奇怪,“趙大的弟弟,不是茶寮裏做夥計的趙磊麽?人挺老實的,也勤快,怎麽就被……”

“噓……”有人壓低了聲音,“趙磊那個老板最近發了一筆橫財,一千兩銀子啊,趙大眼紅,推搡間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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