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段賦的分量慕雲深掂量的比誰都清楚,自然不會愚蠢到在這裏下殺手,且不論什麽天下大亂,只要段賦死在城中,整個太谷城都會封鎖,一家一戶的搜,定要查出兇手來,到時候,蕭爻恐怕兇多吉少。
慕雲深笑着喝了一口茶,搖頭道,“李大哥放心我們只是要段賦身上的一樣東西……準确的說是一本賬冊。”
關于賬冊的事情,民間或多或少都有傳聞,不論真假,段賦這些年私下與人勾結往來總是事實,若單憑記憶,必然有所疏漏,如此推斷,怕還真有這麽樣東西。
李佑城猶豫了一下,又重新坐回書桌旁,将四仰八叉的腿腳塞進膛肚裏,剛剛放下的筆墨漬半幹,他毫不講究的用舌頭舔了舔,一言不發的将內城的防布也畫了下來。
這次他花的時間還要更久一點,當中小厮敲門進來,為慕雲深續了一回熱茶,還順便送來了一些茶點。
興許是和蕭爻呆的時間太久了,乍然回到這種互不幹擾的環境中,慕雲深竟然一時不習慣,他端着杯子出神,無意識的發出幾聲輕笑,随即以咳嗽聲掩蓋下去,聽得李佑城疑神疑鬼,總覺得他在謀劃什麽。
“慕公子……慕公子……”李佑城頂着張五大三粗的臉,猶猶豫豫的開了口。他幾乎将木制的筆杆啃得光禿,也不知道為什麽在慕雲深的面前,他總是有些犯怵。
“慕公子,我雖然不了解你,但你也是蕭老弟的朋友。他這個人雖然平常吊兒郎當的沒譜,但裏子是個好人,他信你,我就信你。”
李佑城将自己的“大作”捧在手裏吹了吹,而後遞給了慕雲深。
就方才的那張圖來看,李佑城的繪圖本事确實不怎麽樣,勉強能夠看懂一二,現在這張又畫的匆忙,更是潦草的很,隔天讓李佑城自己看一眼,恐怕也難以理解,然而慕雲深只是笑了笑,随手收下了,“謝謝李大哥,另外還有一件事……”
“段賦的老巢……隔着我這個院子往裏頭數第五家,最氣派奢華的就是。”李佑城不受控制的打了個哈欠,他昨個兒晚上一直在操心蕭爻的事,睡不着索性起來打了套拳,一直折騰到淩晨,現在經過紙跟筆的洗禮,睡意一股腦的往上湧,有點難以招架。
他也只有趁着現在好好休息了,待會兒宴請,李佑城肯定脫不開身,要是段賦吃好喝好一時高興,今天晚上誰也別想睡覺了,
但李佑城也開不了口驅逐慕雲深,只能強打着精神,一雙瞪起人來如同金剛的圓目眯成了縫兒,慕雲深就在這縫隙的中間,好像一本催眠的書。
他這個樣子和蕭爻打瞌睡的時候同出一轍,都在垂死掙紮。
慕雲深這副花花腸子偏對單純的人沒什麽作用,現在想要的都到了手,算計李佑城也沒什麽意義,他幹脆借勢離開,“那我就不打擾了,晚上的事,還要多多倚仗李大哥。”
興元酒家的臭規矩極多,動不動就開門攆人不招呼,蕭爻兩杯酒才剛下肚,在老板娘的臉色裏,已經陸陸續續跑了三撥人。
要不是背後有李佑城撐腰,這酒家恐怕早被人拆幹淨了。
就這麽個經營慘淡的小酒家,老板和老板娘連天皇老子來了都不見得賞個笑臉,卻和蕭談的攏,連今年親手釀的新酒都擡上來叫他嘗嘗,而他腰窩裏的酒葫蘆更是早就灌滿了。
慕雲深一回來,剛好看見蕭爻正在和老板娘說話,将她逗的拍桌狂笑,粉撲的臉上擠出了皺紋,有了煙火氣。
剛來興元酒家的時候,蕭爻被酒香勾引的走不動道,這老板娘就坐在櫃臺後面摸算盤,一張臉從上到打了釘子一般,除了眼珠子,哪兒都不動,陰森森像是亂墳崗裏爬出來的僵屍,很有震懾作用,誰也不敢踏進來。
怎麽也想不到,她老人家的臉原來沒有壞死,還能露出這麽平易近人的表情。
“喲,小兄弟,你朋友回來了。”老板娘那刻板尖銳的嗓音也變了,這怎麽聽着,像是青樓裏幫忙招/妓的老鸨。
蕭爻鬧了個臉紅,又覺得自己着實想多了,頗有點不自在的招呼慕雲深,“老板娘自家釀的酒,香的很還不醉人,給你留……”
他手裏的白瓷壺裏空蕩蕩的搖不出任何聲響,顯而易見是被他一個人喝光了,老板娘在旁邊小聲偷笑,“好了,你們聊我去燙一壺新的。”
蕭爻适時的沖她的背影嚷嚷一句,“老板娘,你等我十年,我耗死你家老頭子。”
“嗨,臭小子,別給臉不要臉哈,我家老婆子能看上你這小白臉?”樓下随即傳來一聲怒斥。說是怒斥,也一半言不由衷,這夫妻兩個情比金堅,誰被誇了,另一個也跟着高興。
蕭爻笑着拉慕雲深坐下,酒家的二樓僻靜,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早在老板娘的威逼利誘下逃之夭夭了。
“怎麽樣?李大哥透露了多少?”蕭爻壓低了聲音,表面上卻光明正大的,一點也看不出正在進行的“肮髒交易”。
慕雲深将懷裏的布防圖抽了一角出來,果然是一個将軍手底下出來的,蕭爻不僅看懂了,還倒吸一口涼氣,“這麽嚴密——李大哥也真是缺心眼兒,這東西也能給我們嗎?不怕我們鬧事啊。”
“我答應了他不傷人。”慕雲深說的輕松,到時候出了變故感情動手的也不是他,“段賦的住處在內城中央,晚上他會赴宴,但我估計段賦帶來的黑衣人不會全部跟去。”
而這些人當年都是千裏挑一的高手,現在恐怕依然沿襲了規矩,不然段賦也不用他們。
蕭爻跟着點了點頭,“那你要不要先回去?”
雖然明知道蕭爻是出于好心,慕雲深還是有些過不去,他何時成為過別人的累贅,要現在這般遷就着。
“你不熟悉段賦,他藏東西的地方必然隐秘,沒有我你休想找到。”
被慕雲深嗆了一下,蕭爻反倒笑了起來,“得,感情你以前偷過他的東西……”
慕雲深挑了挑眉,蕭爻緊接着梗了一聲,“您還真偷過啊?”
秋天的夜來的很快,悄無聲息,前一刻還日朗風清,現在卻猛的被黑暗遮蓋住了,就像是一塊令人汗顏的遮羞布,輕悄悄的妖言魅語,把不恥的行徑變成了倫常,而道德盡喪。
蕭爻不知從哪裏扯來的三尺郎當布,粗糙的工藝随手縫成了夜行衣,動作還不能大,容易撕裆,剩下的材料剪成了鬥篷,不管慕雲深願不願意,兜頭把他罩在裏面。
做賊的人鷹一樣收起了爪子蹲在牆頭上,蕭爻辦起正事兒來很有點正經樣,蒙頭蓋臉的只剩下了一雙眼睛,黑漆漆糊成一片,要不是城裏燈火通明,今個兒月色賊好,還真有可能看不見他。
“……”慕雲深關愛傻子的眼神練的越發深邃了。
其實這樣浮誇的偷雞摸狗也不怪蕭爻,他從小就跟人正面硬抗,刺探情報之類的事也輪不到他,誰也不能自學成才不是?
他們離段賦的住處還有段距離,這面牆屬于一處廢棄的院落,平常沒什麽人來,但視野很好,能望到段賦的院子中。
這也是李佑城特意标注出來的,他做事面面俱到,省下了很多麻煩。
“轎子還在人應該沒走,但我看也快了,李大哥來接人了。”蕭爻看見什麽就回頭告訴慕雲深什麽。
他上牆容易,這牆年久失修,縱容似的長滿了雜草,雖然沒什麽危險,但冷不丁從草堆裏鑽出點什麽,總不好讓細皮嫩肉的慕大公子挨咬,蕭爻只能受點累了。
慕雲深裹着那件遮光擋風的黑鬥篷站在幹淨的地方,清風玉露般的,賊頭子沒半點做賊的樣子。
“好了好了,要走了……有六個随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段賦總共帶來了十八個人吧?”蕭爻“嗯?”了一聲,“留這麽多人?”
他這時反而不急了,有閑情靜下來好好想想。
“說起來,段賦這個時候到太谷城會不會太巧了?”
蕭爻想的事情正好也是慕雲深奇怪的地方。
太谷城的地理位置不尴不尬,山明水秀一般般,人傑地靈也談不上,別說段賦,就是京城裏的官都很少見到,基本上跟坐井觀天的癞□□差不多。
而段賦要是因為蕭爻的事情,親自追過來的,也該往西走走,哪能半途而廢,直接住進了太谷城。
正瞎捉摸的時候,段賦的府上又有了動靜。
虛掩的小門一開,魚貫而出七八個人,眉目看不清楚,但身手蕭爻還是有數的,應該就是當天那些黑衣服的官差。
他們全部換上了普通老百姓的行頭,一出門,随即四散開來,掩入燈火當中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