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撒嬌
傅行知最後還是沒能趕上馥碗,因為馥碗不見了。
此時正是下課時間,走廊上的學生都忙着去打水上廁所,擁擠嘈雜得很。
馥碗行動敏捷,走路的方式極為刁鑽,明明表面上看起來就是平常人那樣正常地走路,脊背挺直,看起來甚至有些單薄纖弱,可傅行知跟了沒幾步,就已經看不見少年的身影了。
馥碗下了樓,回頭淡淡一瞥,沒看到跟在身後的人,就徑直往操場走去。
接下來的一節課依舊是傅行知的課,他不想上,也不想回教室。
馥碗很能吃苦,卻不是好說話的人,在地牢住了六年,正常人脾性鬥志都要被磨沒了,他依舊沒學會忍氣吞聲,被欺負被看低了就揍人,揍不過就等待時機,逮着機會以牙還牙。
可傅行知和其他同學不是地牢裏的人,這裏的人都不會打架,也很弱,揍人會很麻煩,他就只能眼不見為淨。
正午的陽光還沒那麽曬,如水清亮的日光落在背上,有種溫暖的感覺。
馥碗經過一個花壇,停了下來,站在一邊安靜地看了一會兒花,心情就沒那麽暴躁了。
自從在醫院裏,羅域帶他去看花,馥碗就仿佛喜歡上了這項活動,格外愛看開得熱烈美麗的花朵,有時候還會看得發呆,雖然他總是沒有表情。
只是他這會兒不暴躁了,也沒高興到哪兒去。
翹課并不是好事,卻沒人告訴過馥碗。他走了很遠,來到昨天跑步的操場,在看臺上蹲了下來,看着遠處緩緩挪動的白雲。
手邊沒有課本能看,馥碗想,要是羅域在就好了,羅域總是能變很多東西。
腦子裏突然冒出這個想法,馥碗皺起眉,直覺自己是不是變弱了,才會像小孩子一樣,什麽事都想到羅域。
大概想什麽就來什麽,兜裏的手機很快震動了起來。
馥碗摸出手機,調亮屏幕,又盯着通知欄來自叮當貓的短信,木着臉點開。
【馥碗小朋友,開學第一天過得開心嗎?】
又是陌生的問候方式,馥碗臭着臉關了手機,開不開心有什麽好說的,又不是讀幼兒園。
一分鐘後,又一條短信彈出來。
【下課時間就十分鐘,不夠你打一架,不爽先記黑名單,也不要逃課。】
馥碗垂下眼,忽然就覺得逃課真垃圾。
他冷冰冰地開始打字:【我逃課了,學校真煩。】
馥碗擡頭數天邊慢慢游過去的雲朵,可是只數了一個,羅域的電話就來了。
“發生什麽事了就逃課,和同學起沖突了?”隔着手機,羅域的聲音好像聽起來不太一樣。
低低的很舒服,像冬天日出的時候,群鳥飛過樹林,樹葉搖晃的沙沙聲。
這兒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他自己。
馥碗低下頭,喉結輕輕滑動了一下,慢慢地開口:“我很不高興,羅域。”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也很平緩,好像藏起了爪子的兇狠小獸,渾身都是圓乎乎的,沒有一點鋒利的棱角。
羅域打開車門的動作就驟然停下了,狹長淺淡的眸子裏神情幾經變換,甚至有一瞬間的怔忪。
馥碗從來沒有直接叫過羅域的名字,總是直接說話,他好像天生不喜歡稱呼別人,仿佛叫了名字親近一點就會過敏而死一樣。
少年的世界是空曠的,卻容不下任何一個人。即便獨處的時候,他也沒有什麽不一樣的情緒。
可現在,他第一次對羅域說,我很不高興。
羅域的沉默僅僅持續了四秒,就開了車門坐進去,戴好耳機後發動車子,聲音有些低啞地問:“發生什麽事了?有人欺負你?還是遇到別的事?”
馥碗指尖頂着鴨舌帽,慢悠悠地轉圈,依舊低着頭,說:“我不喜歡老師同學,沒有去上課,會不會今天就被開除?”
“當然不會,翹課最多挨頓批,沒那麽嚴重。”羅域腦中思緒飛快轉動,敲了敲方向盤,問:“你現在在哪?學校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別給教導主任抓了。”
“在操場。”馥碗幹脆地回答,擡起頭看了一圈四周,又不吭聲了。
羅域稍稍放了心,說:“你在那等我。別走開。”
馥碗把鴨舌帽丢到一邊,在臺階上坐了下來,屈起腿,手裏握着手機搭在膝蓋上,垂着手腕,另一邊長腿則一直架到下面的平臺上,沒說話。
他今天似乎比平時懶了點,換作別的時候,羅域讓他坐在這裏,他肯定第一時間不屑地擡腳走了,哪這麽聽話。
馥碗又在數雲,他其實可以走,但他沒有。
數了沒多久,頭頂就罩下來一個高大的陰影。
羅域在他身邊單膝蹲下,大手伸過來胡亂揉了把他的頭,促狹地說:“小朋友好像縮水了,坐在這裏像小不點,差點沒找着。”
馥碗側頭瞥了一眼男人,又轉回去。
羅域身上還穿着黑色的軍裝,要麽就是準備去執行任務,要麽就是剛剛回來。跟他一個樣,夏天穿得比冬天厚,就是不會熱。
男人得不到回應,壞壞地勾起嘴角,凝視着少年的側臉,說:“超級英雄現身,小朋友有沒有什麽要實現的願望?或者不開心的秘密要偷偷告訴我?”
從羅域的角度看過去,馥碗低垂着眼睛,鴉羽般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琉璃一般的黑眼珠,日光直照而下,在他眼睑處染出淡淡的剪影。
得天獨厚的美麗。
馥碗看不見自己反常的樣子,安靜了一會兒,才擡起頭,露出帶着些許迷惑的桃花眼,脾氣很不好地說:“我不想去上課了。”
“這就是願望?”羅域反問。
“嗯。”馥碗很給面子地點了下頭。
超級英雄頓時為難起來。
在今天之前,小朋友還那麽愛上學,怎麽才一天不見,就逃課甚至想辍學了?
可小朋友不肯說,羅域直接問也沒有結果,只好伸手把人拎了起來,對上少年怒目而視的兇狠目光,說:“我決定今天滿足你的願望,我們離開這裏,去吃甜品。”
***
在家裏的時候,羅域試過很多次馥碗喜歡的口味,但都見效不大。吃什麽東西,在馥碗這,似乎真的沒有意義。
他沒有長胖的可能,也沒有快樂起來的源泉。可羅域始終覺得,馥碗不是石頭,他就一定會有喜好和感情。
學校附近有家很有名的甜品店,主打芒果綿綿冰。這會兒不是放學時間,店裏只有幾對年輕的情侶和一個帶着小孩的女人。
羅域點的是兩人份的綿綿冰,給馥碗遞了把勺子,迎着少年毫無情緒的目光,他說:“別看這玩意長得軟綿綿的就覺得不好吃,大熱天吃點冰淇淋還是很舒服的。”
馥碗戳了塊冰冰涼涼的芒果,塞進嘴裏嚼了嚼,面無表情地咽下去,又挖了一勺綿綿冰。
羅域無聲地勾了勾唇。
第一次一塊吃飯的時候,馥碗甚至都不知道吃東西要嚼,吃什麽都硬吞,好像胃是鐵打的一樣,但他現在吃東西,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小朋友一直在進步。
兩個長相出衆的男性坐一塊吃同一份綿綿冰,還是有點惹人注目的,尤其一個制服秀一身筆挺軍裝,眉眼鋒銳又俊美,一個校服白襯衫幹淨帥氣得仿佛漫畫裏走出來的校草,怎麽看怎麽賞心悅目。
店員已經第三次過來推銷新甜品了,羅域禮貌地道謝,拒絕完事,轉頭見馥碗慢吞吞地把綿綿冰都快吃完了,就問:“還想吃嗎?”
“不吃了。”馥碗吃完最後一勺,接過濕巾擦了嘴,見羅域去付賬,他就站起來走出了門。
門外是一個巨大的音樂噴泉廣場,馥碗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羅域走過來,擡手指向另一邊的游樂園,問:“要去玩不?”
“不去。”馥碗定定地看着噴泉,忽然說:“今天在教室發脾氣,罵同學。”
“為什麽罵同學?”羅域低下頭看過去,嗓音融在悅耳的音樂聲裏,有種原有的冷寂音色都融化了的感覺。
馥碗眉眼倨傲又倔強,口氣很差地說:“他們覺得我很可憐,因為老師批評我寫作文抄模板。我又不怕批評,總是盯着我,也很煩。”
少年說的話很簡短,羅域東拼西湊的卻也聽明白了。
他沉默了很久,伸手推着馥碗的背,帶着少年走到一邊的石椅,強硬地把人按坐下來,才說:
“馥碗,人都是這樣,會下意識去觀察美的事物。你應該知道你的長相天生就惹人注目,人們不可能注意不到你。你走進學校,勢必要面對不同的人,各種各樣的目光,你能讓他們消失嗎?難道就不去了?”
少年不說話,神色傲慢倔強得讓人心疼。
羅域似乎在想怎麽說會更加适合,斟酌了一會兒才開口: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習慣先入為主,天生同情弱小,你再厲害,他們也只會以為你受了委屈。因為你被批評,像你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很在意老師的看法,難過才是常見的反應,所以他們會根據自己的想法來看待你。他們不知道你在乎那些。”
何況,馥碗真的就不難過嗎?不難過為什麽會這麽聽話,像一只孤獨的小獸,說自己很不高興。
不遠處賣氣球的小醜先生騎着車,晃晃悠悠朝這邊過來,忽然停在羅域身邊,摘了一顆雲朵形狀的氣球,遞給男人。
他沒有說話,只是笑着看了一眼馥碗。
羅域會意地接過來,沒等他付錢,小醜先生就騎走了。
羅域挑了挑眉,拽着氣球大步上前,将一張紙幣夾在車後座,又退了回來。
馥碗突然被一朵雲怼到胸前,伸手拍開,說:“我又不是小寶寶,拿什麽氣球。”
羅域笑了笑,也不知道他怎麽做的,那根氣球線居然就栓到了馥碗手腕上。
馥碗甩了甩手,沒甩掉,扭過頭看噴泉,卻是沒有把氣球拽走。
可愛的白雲就那麽飄在少年身邊,充滿了童趣。
“小朋友很不喜歡被人同情。”羅域忽然說:“你覺得,剛剛送氣球的小醜,是同情你嗎?”
馥碗皺起眉,微紅的唇抿起,搖了下頭。
“其實大部分人對你表現出來的……似乎是同情心的東西,其實都不存在惡意。”羅域說,“我知道你會覺得煩躁,但這樣的誤解以後會越來越多,你要怎麽辦?”
“每個人在別人眼裏都會存在不同的形象,就像我的下屬覺得我很專.制鐵.血,都怕我,有人甚至說過我脾氣很差,而你覺得我很愛管閑事還話多,卻不怕我。這是避免不了的。”
羅域說話并不快,卻很沉穩,甚至稱得上心平氣和。
馥碗聽懂了,緩緩側過頭,定定地看了一眼對方。
在羅域眼裏,他或許也是另一個模樣。
“你不同情我?”少年傲慢地問。
“為什麽要同情,你要知道,心疼和同情,是不一樣的。”羅域狡黠地挖了個坑。
馥碗卻不會跳,哼了一聲,轉過頭,說:“要是我以後表現得很強,他們就不會那麽想了,是不是?”
“嗯。”羅域拽了拽氣球,說:“前提是,你好好上課,不逃課。”
不過,太過愛腦補的同學和目的不明突然換人的老師确實是一種煩惱,羅域想,或許他作為暫時的監護人,得出面管管才行。
當然,這些小朋友都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