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不欺負你
承華高中的軍訓時間只有七天, 訓練內容卻安排得滿滿當當。
學生們一開始都對軍訓不以為意,只當随便跑跑操唱唱軍歌, 七天混過去就算了, 最多曬黑點。直到他們見到了羅域……
九月的天氣, 日光毒辣, 明晃晃投射下來, 人的影子被當頭的陽光壓縮, 印在草地上,黑得就像泅濕的墨點。
身姿筆挺的男人背着手站在隊列正前方, 帽沿下狹長的眸子盯着交頭接耳的學生, 銳利如鷹。
他并沒有做什麽,目光也和平時面對下屬時一樣冷靜, 卻無端使燥熱的空氣生出了逼仄的壓迫感, 被那道目光掃過的學生齊齊打了個激靈, 迅速噤聲。
馥碗看着他,很快注意到被男人取下來塞在兜裏的耳麥, 那根白色的耳機線, 早上還挂在男人脖子上。
因為操場面積大, 學生數量多, 為了方便下達命令,每個教官都配備了一副小巧的耳麥。這會兒其他教官都還戴着, 羅域卻取下來了。
“你們這支隊伍的學生, 是我從全年級裏選出來的、身體素質最高的一批人, 相應的, 你們的訓練內容也和其他隊伍有些不同。
但此次軍訓,教官對你們的要求只有三點,令行禁止,姿态端正,軍容嚴整,相信每一位同學只要聽從指揮、堅持到底,都能達标。”
果不其然,沒有了耳麥,羅域聲音真的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卻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馥碗對此感到有些迷惑,面上卻不顯,只安靜地看着對方。
其他學生就沒那麽淡定了,一聽要求這麽簡單,大家都松了口氣,臉上多多少少露出了喜色。
他們雖然是自願進入羅域這支隊伍,但也沒想太為難自己。
然而下一瞬,男人就平靜地說:“訓練項目分為隊列訓練、宿舍衛生訓練、越野跑訓練和緊急逃生訓練。鑒于三天後的越野跑訓練需要徒步跑到校外的山上紮營,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完成隊列訓練和宿舍衛生訓練。”
“那麽,從今天開始,我們隊上午站兩個小時軍.姿。晚上結束訓練之前,抽6位學生,分為3組輪流守夜站崗,一直持續到越野跑訓練結束回校。”
這話一出,在場的學生都懵了。
站兩小時?守夜?站崗?這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陳一言只覺得末日要到了,掙紮着舉起手,說:“教官,大家白天訓練,晚上都要睡覺,哪能準時起來守夜啊?”
“野外紮營,太陽一下山,随時随地都可能出現危險,你們覺得沒有守夜的必要?”羅域問。
陳一言默默把手放了下去。
“教官們當然可以替你們守夜保障安全,但你們能一輩子讓教官帶着嗎?”
羅域掃了陳一言一眼,平靜地說:
“守夜站崗不過是需要你們定點起床,集中精神守兩個小時,在這個時候,你的同學就是你的戰.友,你是為他們而守夜。何況,這是輪班制,按七天時間算,每個人只需要守一次,這很難?”
男人低低的疑問聲傳了過來,所有人瞬間整齊劃一地搖頭,大聲說:“不難!”
羅域點了下頭,說:“現在開始檢查着裝是否合乎規定,站軍姿,站完報數。立正!”
話音剛落,馥碗便放下了擡帽沿的手,雙手垂落貼着身側,脊背挺直,擡起頭目視前方。其他人也慌忙跟着站好。
羅域從最右邊緩緩走過來,三步一停,手依舊背着,淩厲的目光卻一個一個掃過站立的學生。
學生們只覺得那有些懾人的眼神仿佛探照燈掃過自己,沒等他們松口氣,低啞的聲音就緊接着響起。
“兩腳跟,靠攏并齊,你分開了2.8厘米。”
“雙手自然垂直,你手腕彎了起碼30度。”
“小腹往內收,藏好你們的小肚子。”
“肩平,向後張,記住你們之中沒一個駝背。”
“眼睛看前面,向上15度,你确定你看的不是45度?”
……
被一針見血點出問題的新生崽子們瑟瑟發抖:“……”
确認過眼神,是眼睛堪比尺子精确到厘米還會隔空量角度的羅教官。
羅域一直走到了隊伍中後排,路過馥碗的時候沒有停留,徑直往後走。
一直到糾正完所有學生的不标準站姿,他才走了回去,低頭看着馥碗。
其他學生對他的舉動多多少少有點好奇,他們身體素質好大都是因為平時就注重鍛煉,其中很多人都崇拜羅域,有些甚至學習生涯目标就是日後能像羅域一樣進入軍.校學習,闖出一番功績,要不然也不會願意進羅域這個一看就會很嚴格的隊伍軍訓。
這會兒羅域靠近馥碗,他們忍不住就想偷看,卻聽羅域開口說:“保持這個姿勢,站滿兩小時,誰動一下,全隊增加5分鐘站軍姿時間。”
這下所有人都不敢動了,只覺得心中的眼淚流了下來。
不公平!隔壁教官只讓站45分鐘的!
但他們也不會真的抗議,因為羅域之前挑出來的學生基本全是男生,僅有的10個女生看起來都比同齡女孩子要健康有力很多,這意味着他們的訓練量也會跟着增加,一開始沒拒絕進隊,這會兒怎麽也不可能臨陣脫逃。
其他體力較差的同學都安排給別的教官訓練,相對任務也輕。
不能看八卦,兩小時軍姿就顯得枯燥難熬了起來,尤其是頂着毒辣的太陽一直保持一個姿勢不能動……
羅域沒等到學生站出來說要退出,略微滿意地點了下頭,繼續打量着馥碗。
馥碗的軍姿,說實話挑不出一絲一毫的毛病,他原本受的訓練就嚴格,軍訓對他而言簡直小意思。
可羅域看着少年遮住眼睛的帽沿,曲起手指替他擡高,露出那雙漆黑漂亮的桃花眼,同少年對視,低聲說:“馥碗同學,拇指尖要和食指第二節相貼,你的手指放在哪裏?”
馥碗聞言抿了下嘴角,把微微張開的手指貼回去,明亮的雙眼裏隐隐帶了幾分警告和冷淡。
他的手太瘦,本來自然垂落,指骨就合不攏的,除非微微用力伸直,那時候才能緊緊靠攏。
羅域這純屬找茬,故意逗他。但馥碗這會兒不能罵人,還得照做。
馥碗這麽配合,男人淺淡的眸子裏瞬間掠過一絲笑意,說:“很好。記得帽子不要遮住眼睛。現在,馥碗出列。”
馥碗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便目視前方,齊步走出去,立定,轉身,稍息後立正。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明明是标準固定的軍.操動作,卻硬生生讓他走出了帥氣的感覺。
羅域定定地看了少年一眼,說:“馥碗同學的動作是最為标準的站姿,現在給你們一分鐘時間比對他的動作,一分鐘後,還有誰站姿不過關,增加半小時訓練時間。”
話音剛落,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馥碗的身上。
馥碗頓時微微皺起了眉。
羅域的隊伍有42個學生,此時此刻41雙眼睛直勾勾地盯在自己身上,幾乎是瞬間就讓馥碗暴躁了起來。
他不喜歡太多來自陌生人的打量和注視,之前走在路上被偷拍,都會煩得用兜帽蓋住頭,這會兒面對那麽多熱切的目光,更不爽了。
垂落的細瘦指尖抽.動了一下,馥碗下意識就想擡手壓低帽沿,然而男人的手在這時候搭上了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地按了按。
對方就站在他的正前方,馥碗擡起眼,冷漠地和羅域對視,薄薄的唇抿緊。
羅域背對着衆人,低頭看着他,眉眼柔和下來,緩緩說:“沒事的,別怕。”
這句話很輕,輕得只有他們倆能聽見。
昙花一現的溫柔僅僅持續了不到五秒鐘,男人就松開了手,退到一邊,神色恢複沉靜和肅穆。
但五秒鐘已經夠了,馥碗抽動的指尖慢慢停了下來,升起的暴躁也不知不覺消失無蹤,雖然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目光鎮定,安靜地目視前方,看不出一絲一毫躁動的跡象。
學生們很快調整了自己的姿勢,繼續挺胸擡頭地站着。
羅域一一看過之後,沒發現問題,便讓他們繼續,卻沒有讓馥碗歸隊,反而一直讓他面對着隊伍站着,自己則抱臂站在旁邊。
兩個小時,從始至終他都沒離開過馥碗身邊。
軍姿站完就是報數,馥碗是36號。
結束的時候,羅域看了眼手表,說:“休息十分鐘。聽到哨聲立刻集合。”
學生們整齊地應了一聲“是”,等羅域轉過身,就跟漏了氣的皮球一樣瞬間蔫了,一個個或站或坐,捶腿的捶腿,躺平的躺平。
馥碗沒覺得累,卻也不想繼續頂着大太陽,他的帽子被曬得滾燙,戴着實在不舒服。
操場面積大,四處都很空曠,很難找到遮陽的地方,馥碗四處看了一圈,索性走遠了一些,往休息室旁邊的大樹下走去。
地上并不幹淨,他沒坐下,只背靠着樹,伸手摘下帽子,頂在指尖随意地轉了轉。
別人都在忙着擦汗,可他不流汗,曬了半天臉都不帶紅一下,也不覺得渴,不覺得累,實在沒什麽事好做。
本來他想找羅域問問題的,但陳一言說過教官休息時間不在操場,馥碗就不想去打擾。
正發着呆,前方就傳來靴子踩上落葉的細碎聲響,馥碗回過神,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一邊臉頰卻驟然貼上了一瓶冰涼的飲料。
他有些驚訝地眨了下眼,對上來人幽深帶笑的雙眸,說:“你剛剛離我起碼五米遠。”
對方聞聲低低地笑了一下,說:“貓跑得比較快。走路也輕。”
馥碗不以為然地側過頭,避開飲料瓶,問:“你過來幹嘛?”
羅域這才收回那瓶飲料,卻沒有打開,反而把另一只手上的保溫杯擰開了,一邊遞過去一邊說:“來陪小朋友喝東西。先喝點涼茶。”
馥碗對羅域泡的茶還是挺喜歡的,伸手接了,湊近嗅了一下,只聞到淺淡的花香味,便仰頭直接灌了起來。
羅域這才放心地擰開那瓶冰水,喝了一口。
他比馥碗高一截,這樣面對面站着說話,從遠處看,別人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卻看不到被嚴嚴實實擋住的少年。
馥碗一口氣喝完,擡頭發現自己站在男人投下來的陰影裏,也沒多在意,繼續靠着樹玩帽子。
可他手裏的帽子才轉了兩圈,一只修長的大手就伸了過來,小心地撩起他額前散落的黑發。
下一秒,一張折起來的濕紙巾輕輕地貼到了額頭上,動作很輕卻不容拒絕地擦了起來。
馥碗皺起眉推開男人的手,問:“搞什麽?”
羅域彎下腰看着他,耐心地說:“天氣熱,臉部多清潔才不會長東西。”
見馥碗還是倨傲地盯着他,羅域又補充了一句,“早上擦脖子忘了?”
馥碗這才記起來之前的事,幹脆接過那包紙巾,自己認真地擦了一遍臉。
樹蔭之下,本就白膩的膚色被從樹葉間隙灑落的細碎陽光照亮,有種奇異通透的美感,幹淨得不可思議。
羅域直起腰,低頭專注地凝視了一會兒,将少年手裏擦完的紙巾抽走,攥在掌心,忽而耳尖一動,回頭瞥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拐角,那裏拐個彎就是休息室大門了。
羅域斂起眉,銳利的目光在地上那兩道影子上停留了片刻,見影子遲遲不動,想了想,還是沒打算去看個究竟,只回過頭,腳下步子微微一錯,挺拔颀長的身影就把馥碗牢牢地擋住了,徹底隔絕了窺視。
馥碗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垂着頭沒說話,指尖一圈一圈地轉着帽子。
羅域卻知道這是少年放松的表現,有些好笑地問:“今天怎麽這麽聽話?”
馥碗一聽這個詞卻擡起了頭,一字一句地反問:“不是你搞的鬼?”
羅域喉結滑動了一下,忍住笑意,說:“我只在軍訓的時候指導過小朋友,現在可沒有。”
馥碗終于站直了身體,問:“那你想打架?”
羅域揚了揚眉,下一刻就眼疾手快地擋住襲來的拳頭,握在手裏,啞聲說:“沒有的事,我怎麽會欺負你?”
馥碗頓了頓,收回手,垂下眼說:“你剛讓我做示範,不是?”
這話聽起來竟像是有點委屈,羅域一愣,回過神又一琢磨,眼底的笑意就滿溢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