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首當其沖,當面揭穿
一連幾日,年傾歡都掙紮在生與死的邊緣,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朦胧之中不變的,唯有一人明黃的身影。他總是離自己很近,觸手可及。奇怪的是,有時候年傾歡能感覺到他是誰,可有時候,他僅僅是一個影子,看得見摸得着,卻不明身份。
各種的湯藥灌下去,從嘴裏一直苦到心裏。即便不喝湯藥,口中也一直含着人參提氣。這種瀕臨生死,随時都會煙消雲散的感覺,當真也只能讓看着守着她的人幹着急。有時候想想,如果她真的就這麽死了,也許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但很可惜,天不從人願,年傾歡終于還是醒過來了。
“妹妹,你醒了?”靜徽看着床榻上,幽幽睜開眼睛的年氏,心頭微微一緊。“果然是皇上的誠心感動了上蒼,才讓妹妹得已吉祥。郭肅一,快去禀明皇上,年貴妃醒了,請皇上過來瞧貴妃。”
“皇後娘娘?”年傾歡隐隐覺得頭痛,想要起身,卻沒有力氣。
“妹妹別動,這些天,你每日多以藥湯為食,鮮少能進一些清粥稀湯,總就是沒有什麽滋補。身子虛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映蓉,傳禦醫進來。”
是皇後親自動手,将自己扶坐起來的。年傾歡說不上哪裏別扭了。沉睡之時,她總以為守在身邊的人是皇上。卻沒想到醒來之後,看見的竟然是自诩大度的皇後。“不必傳禦醫。勞動娘娘照拂,臣妾真是愧不敢當。敢問娘娘一句,臣妾的九阿哥……如何了?”
“皇上知道妹妹最挂心的乃是九阿哥,囑咐了數十位乳母連同侍婢照料,且就養在妹妹的翊坤宮中。這會兒九阿哥應該睡着,等下醒了,妹妹也正好用罷了藥,本宮自會請乳母将九阿哥抱來給妹妹瞧。”溫然而笑,靜徽想起了什麽:“對了,妹妹還不知道呢吧?皇上給九阿哥起名福沛,不知妹妹是否喜歡?”
“福沛?”年傾歡只剩下苦笑了。原本福沛應當是雍正元年五月出生,生即殇,連一口奶都沒有喝上,就咽了氣。可這一回,他足足提早了一個月出生,還是因為自己驚悸過度。娘胎裏帶來的不足如此之甚,只怕也活不過月餘。“臣妾很喜歡,多謝皇上恩典。”
這會兒頭腦漸漸的清醒過來,年傾歡開始嘗試着回憶臨産的那一日,自己和皇上說過什麽。仿佛能說的,不能說的,她都一字不漏的說了個明白。她的惶恐,她的擔憂,她心中的最痛,想必皇上已經一清二楚。這樣提防着自己的夫君,這樣看透了他的涼薄,不知道他又會作何感想?
心驚之餘,年傾歡也覺得釋然。
上一世憋在心裏的那口惡氣,這一世終于吐出來了。就算是死,也總算死了個明明白白。
“妹妹才醒過來,身子還虛着,不要胡思亂想。”靜徽看得出,她心裏有事。“至于憐蕊的事,皇上已經有了聖裁,妹妹更加不要多思才是。”
“皇後不想知道,那一日臣妾如何受驚麽?”提及憐蕊,年傾歡當然情不自禁的回回想起那個場景。“她原本被奴才鉗制着,見了本宮忽然大呼冤枉。說慎刑司的奴才刑訊逼供,讓她受盡了苦楚,還說她願意對本宮禀明實情……”
許是才醒過來,年傾歡只覺得口後發幹。
門外的樂琴聽見說話的聲音,正好端了湯藥過來。于是談話便終止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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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溫着,來妹妹,快些喝了吧。這些湯藥,都是皇上叮囑禦醫在你宮裏熬的。絕沒有任何問題。”靜徽這麽說,也不過是走個過場,最要緊的則是下半句。“皇上對妹妹憐愛,妹妹自當領受皇恩。顧念着皇上的恩情,便是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年傾歡點頭,感激一笑,随後喝了湯藥,繼而道:“臣妾讓人松開了憐蕊,她卻忽然撲上來跪下。她仰着頭,雙目含淚,沮喪的問‘貴妃娘娘,何以奴婢已經年滿二十五歲,還不能出宮啊?您可知,奴婢盼着這一天多久了?貴妃娘娘,奴婢根本就走上這一條路……’她這麽說完,便當着臣妾的面嚼舌自盡。口吐鮮血時,雙眸也瞪得血紅血紅,随即嘭的一聲倒在了本宮腳邊。”
抽了口涼氣,年傾歡才發覺自己口中的苦澀越濃。“一口一口的鮮血,從她的嘴裏吐出來,流成一灘,腥氣熏人。但最可怖的,還是她那雙到死也閉不上的眼睛。皇後可知道,那雙眼裏,充滿了多少仇恨?”
一席話說完,年傾歡額頭上已經布滿薄薄的汗珠,孱弱之色,令她看上去格外的憔悴不堪。仿佛只是稍微用力的朝着她的頭打一下,她就會昏死過去,再不會醒轉。
靜徽看着面前,不知怎麽就動了這樣的念頭。“貴妃,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何必念念不忘?眼下,保重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皇後娘娘有所不知,臣妾這一胎傷了根本,怕是以後都不能再為皇室開枝散葉了。保重不保重的,也就是這個樣子了,命數如此,臣妾也不敢強求。”年傾歡頓悟,從來亦是。
“妹妹這麽說,便是叫皇上和本宮傷心了。”靜徽默默的看着她,總覺得她眼中有犀利之色。
冷冷的笑了,接過映蓉手裏的帕子拭去面上多餘的汗水,年傾歡才緩慢的說道:“懋嫔無恩寵也無皇嗣,有的,不過是最早陪伴皇上的虛名。從前在府中之時,她便是不得寵愛,更何況如今呢。挖空心思去想,傾歡也想不出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到底旁人是為何容不下她?用得着費盡周折去除掉一個毫無價值的宮嫔……”
靜徽依舊只是輕輕嘆息,搖頭勸道:“妹妹,你昏迷數日,一病不起,皇上憂心難解。好容易醒轉了,自當為皇上好好保重玉體才是。這些旁人的事情,再要緊,也要緊不過你的安康,何必如此挂心費神呢?”
“臣妾是病着,病的一塌糊塗。可勝在腦子依舊靈光。”年傾歡眼眸一緊,目光直逼皇後的雙眼:“如果懋嫔一定得死,那麽唯一的理由就是她與臣妾過從甚密。她無所不用的關心着臣妾的安危。哪怕是一丁點小事,也肯為臣妾費心,為臣妾擔待。所以礙了旁人的眼,又或者,是有人撼動不了臣妾的恩寵,便要拿她開刀了。”
“貴妃。”靜徽鮮少會對年氏露出淩厲之色,但此時,她薄施粉黛的臉龐,已經顯露無疑。“本宮不是說了,你的玉體安康才是最要緊的事情。這些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到底沒有什麽意思。左右,皇上已經處置了宋氏,将她禁足在自己的寝宮,這件事也就算完了。憐蕊已死,她所交代的那些,不過是死無對證的事情,皇上與本宮均不會放在心裏。你又何必耿耿于懷?”
年傾歡擺一擺手,示意樂琴退下去。随即慢慢的将身子往後靠,保持着端莊的姿态,不冷不忍的看向皇後。“皇後娘娘當然不必為此不樂,耿耿于懷,那是因為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不是沖着您去的。同時,臣妾也不必為懋嫔懸心,顯而易見此事也并非是沖着她。
為禍之人的目的,就是要驚了臣妾的胎,運氣好母子俱損,運氣一般也至少是早産難産。而且此人料定,關乎懋嫔,臣妾一定會出手。一切根本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沉默了良久,靜徽才幽幽一笑:“這些不過是貴妃的揣測罷了,哪裏有真憑實據。何況,你總算沒有辜負皇上與本宮的期望,順順利利的誕下了龍胎,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是不是最好,臣妾不敢妄言。”年傾歡輕柔的閉上眼睛,末了才道:“縱許此人如此陰險的算計,臣妾亦做不到。娘娘,放眼宮中這些嫔妃,您覺得,誰會如此急不可耐的想要除掉臣妾?”
“本宮如何能猜到?”靜徽不動聲色的看着她:“貴妃言外之意,莫非是懷疑本宮?”
“懷疑與否,皇後還是皇後。總不至于為了臣妾微不足道的懷疑,就寝食難安了吧。既然影響不到皇後娘娘分毫,那傾歡也不必多嘴一句。只盼望着皇後娘娘真的能與皇上同心同德,好好眷顧臣妾與九阿哥的安危。”年傾歡心裏恨毒了皇後,忽然覺得樂琴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指不定,是皇後故意要讓自己懷恨皇帝,才會在送行時分,說出那般惡毒之語。
當然,皇後不是一盆清水,皇帝也必然不是。
年傾歡慢慢的扯動了唇角,凝霜轉眸:“臣妾必會養好身子,細細的去追查這其中的隐秘。如實終究無果,只怪自己無能,也就罷了。如若偶然被臣妾料中,還望皇後娘娘偏幫一二,助臣妾掃清宮中障礙。想來,這也是皇上最大的心願了。”
“年貴妃!”靜徽有些忍無可忍,但始終保持着謙和的語氣:“話不可說的太滿,此乃宮中生存之道,難道你不懂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