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家靈靈。
面前的人望着她張開的五指, 和那很顯然不懷好意的表情,面上露出一絲驚恐。
謝宜銘本能地略略後仰身體退開:“……什麽意思。”
常洛靈眨眨眼,重又屈了屈五指:“字面上的意思呀。”
呼嚕不了兇兇了, 呼嚕呼嚕和兇兇一個脾氣的這位也不賴。
謝宜銘看起來依然不甚明白,他帶着審視的目光, 上下掃了她一轉:“摸我的肚子?”
短短一句話他說得頗為猶豫,似乎對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懷疑。
摸摸貓肚子很正常, 但摸摸人的肚子, 怎麽想都是個很奇怪的動作。
可常洛靈這會兒有些上頭, 謝宜銘在她眼裏已經變成了那只傲嬌的大笨貓,只要被她呼嚕呼嚕肚皮, 不一會兒便會露出本性。
所以,她堅定不移地點點頭:”可以嗎?”
謝宜銘沉默了。
他擰眉打量着常洛靈, 開始思考自己遇上了個什麽人。
就算是個惡作劇, 這也實在過分奇怪了些。
謝宜銘這機警打量的小眼神,和她家兇兇也一樣一樣的, 一天到晚覺得有人要對它圖謀不軌, 敏感又暴躁。
只是被這種眼神盯久了, 常洛靈多少有點發麻, 她逐漸清醒過來, 略顯遺憾地放低手:“不行就算了吧。”
這可是謝宜銘,是她想要追到手的謝宜銘, 沒有人追人是契而不舍要去摸摸別人的肚皮的!
常洛靈幡然醒悟。
她這邊放棄了, 旁邊的人卻有了新動靜。
謝宜銘原本放在腿上的手突然慢慢敞開,整個人略略往沙發靠背躺倒, 顯露出不設防的姿态。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你想摸, 就摸摸呗。”
這句話他說得極輕極猶豫, 但還是一字不差地鑽進了她的耳朵。
常洛靈一瞬間兩眼放光:“真的?!”
這炯炯有神的雙眼,和他心如死灰的表情形成了鮮明對比。
謝宜銘看了她一眼,默默別開臉,一副視死如歸的姿态。
既然他同意了,那她就絕沒有放棄的可能。
常洛靈再度伸出手來,朝他逼近時,透過同坐的沙發,能感受到身邊人那一瞬間的震顫。
指尖率先點上肚皮,隔着薄薄一層衣衫,手下的人硬丨得像塊鐵板,還是抵達紅熱狀态的那種。
熟悉的經歷。
想當初她強行撸兇兇時,它也是吓到渾身僵硬,滿眼驚恐。但很快,被摸舒服了的兇兇便會放松下來,舒服到眯眼直打呼嚕,還蹭來蹭去求她別停。
想到這裏,她擡頭看向謝宜銘,恍惚間又想起了他變成兇兇的那個夢。
說不定,他們真有什麽緣分呢?
常洛靈先用五指輕拂幾下,想象着手下躺着自己家那只大笨貓,指尖開始快速撓動個不停,偶爾攤開手掌左右磨蹭幾下。可惜沒有輕柔的長毛和軟乎乎的肚皮,手感差別未免有些大。
“你怎麽還是硬邦邦的?”常洛靈發自內心道。
換作她家兇兇,沒十幾秒就軟成一灘水了啊。
一只手突然把住她的後頸——動作有點像她媽媽把兇兇從廚房竈臺趕走的樣子——毫不留情地将她從他身上薅走。
“你說什麽呢?”
“我說,你怎麽還沒軟……”
最後一個字剛吐一半,常洛靈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對,可憐只吞下半個音節,還是被對方精準捕捉到了。
她下意識地往一處看去,眼神将将飛起,剛剛還卡着她後頸的手,這會兒“啪”一聲捂住她的眼。
“你能不能別一天到晚亂看。”黑暗中,耳邊傳來憤懑的一聲。
“你怎麽知道我要看哪……”常洛靈小聲抗丨議道。
身邊的人沉默了,但捂着她眼睛的那只手還沒放開。
謝宜銘許是在手腕處噴了些香水,那苦參味涼得她燥熱的頭腦清醒了幾分,她默默擡起雙手,指尖輕撓了兩下他的手背,帶着示好的意味。
眼上的那只手不自覺屈了屈指尖,惹得她額角一陣發癢。
一片黑暗中,常洛靈軟下嗓子道:“你放心,我保證不亂看了。”
氣氛僵持了幾秒,最終,謝宜銘收回了手。
視野逐漸被歸還後,常洛靈本能地扭頭望去,對上了一雙驚慌的眼。
四目相對後,謝宜銘一剎那放松下來,輕笑了一下,無奈地搖搖頭。
“我說不亂看了,就不亂看了。”常洛靈的聲音輕輕的,像在哼唱。
謝宜銘“嗯”了一聲權作回答,少頃後又道:“所以你剛剛摸我肚子是什麽意思?”
常洛靈:“……”
冷靜下來想一想,這個行為确實有些奇葩。
不過同為養寵物的人,多少還是能感同身受幾分吧。
想到這裏,常洛靈眨巴着眼睛道:“你想你家的小狗嗎?”
謝宜銘斂眸看向她,像是在思考話中有什麽陷阱。少頃後他遲疑地一點頭:“想。”
“我也想我家兇兇了。”常洛靈說得一片情深款款,“我好久沒有摸它了呢。”
說着說着,她默默又伸出了那“罪惡”的手。
謝宜銘不自覺後仰了幾分,低頭警惕地看着她的手:“所以你把我當你家的貓了?”
“嗯。”常洛靈點點頭,面露遺憾,“但你摸起來比它要硬多了。”
“……”謝宜銘一臉無言,“你能不能換個形容詞?”
在常洛靈尚在思考還有什麽形容詞能準确形容這手感時,頭頂忽然覆來一只手。
五指分明地攤開,又寬又大的一只手,把住了她的整個頭頂。她一瞬像被點了穴,瞪大眼定定地坐在原地。
而後,這只手忽然一陣毫無規律的揉搓,耳邊“沙沙”聲漫起,額前頃刻間落下好幾撮碎發,将視野不均勻地分割。
還沒完,揉了數秒後,這只手突然一個大轉性,開始極為溫柔地順着方向輕拂,從動作中甚至能感受到幾分慈愛。
最後一下結束,那只手收回。
常洛靈頂着一頭亂發,手忙腳亂地先撥開遮擋視野的那幾縷,而後扭頭看去:“你在……幹嘛?”
謝宜銘半身靠在沙發上,似笑非笑地看她:“好久沒摸我家靈靈了。”
“蹭”,臉頰開始撲撲地燒。
熱得常洛靈想把那幾縷碎發再撥下來,聊勝于無地擋一擋。
我家靈靈。
我家……靈靈。
雖然知道他指的是他家的小博美,可“我家靈靈”四個字從他嘴裏送出,還是讓人一陣心跳加速。
哪怕只是慣常的語調語速,但傳到耳裏,莫名覺得每個字的咬字都格外特別。
為了防止沉默太久導致的尴尬,常洛靈草率地“哦”了一聲。
她剛剛把他當作家裏的寵物貓,那他現在算是扯平了,沒什麽好置喙的。
見她反應不對,謝宜銘一瞬間斂住笑意:“不好意思,我指的是我家的那只小博美,喊習慣了有點順嘴,所以……”
“我知道。”常洛靈打斷了他的解釋,“我不會多想的。”
多想也不會告訴你的。
包括看見你急着解釋的模樣後,心裏莫名的一點失落,也不會告訴你的。
“嗯。”謝宜銘點點頭。
氣氛又開始微妙起來。
和喜歡的人相處原來是件這麽困難的事嗎,和施夢在一起,她可不會一秒鐘想八百件事,氣氛也不會一分鐘一變。
常洛靈已經沒有精力去調節氣氛了,她一點點塌下肩膀,軟綿綿地倚靠在沙發上。
讓她休息一會兒再和謝宜銘“勾心鬥角”。
可是謝宜銘好像成心不想讓她休息。
她剛懶洋洋地躺了沒半分鐘,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輕笑聲。
雖然被竭力壓抑過了,可在這密閉的空間和狹窄的距離裏,還是精準傳到了她耳畔。
她茫然地扭過頭,然後看見對方笑得徹底不加掩飾了。
常洛靈被笑得一臉茫然,還沒等她問出口,謝宜銘自己先招了:“你頭發亂得有點……”
有點可笑。
嗯,最後兩個字不用說,從他的表情也能看出來。
常洛靈拿出手機,從黑屏裏看見了一個黑毛獅王,配了張因疲憊而看起來呆呆的臉。
她一撇嘴:“不是被你揉成這樣的嘛。”
還笑、還笑,沒良心!
常洛靈拆開馬尾,擡手準備把頭發理理順,手背忽然覆來一團溫熱。
每一次肌膚觸碰都讓她感到很神奇,骨子裏透出冷意的謝宜銘,居然有着這麽熱烈的體溫。
眼看撞了車,常洛靈先一步抽回了手。
她感覺剩下的那只手頓了頓,而後開始很耐心地幫她理頭發。
五指插丨入發裏,輕抵着頭皮,一下一下很溫柔地往下梳。
是癢的,是熱的,是心髒狂跳的。
一側順完後,他點點她的肩:“另一邊。”
“哦。”常洛靈費勁地将身體轉了快一百八十度,換作跪坐在沙發上,兩只手本能地扒着沙發頂,按下八個顯眼的凹痕。
謝宜銘無意間瞥過那處,比自己小上一圈的手,在黑色的沙發底色上襯得格外白。指甲修剪得很幹淨,形狀圓潤,因為緊張,指尖都按得變了色。
他低下頭,用力抿了抿唇,努力把它扯成平直的線條。
另一側也順完後,常洛靈再度拿出手機,看向屏幕中的自己。
謝宜銘的手法還不賴,剛剛蓬起的一頭亂發,這會兒已經乖順地垂下,唯有頂上一小撮按不下的呆毛高高挺立。
她眯起眼,對着屏幕滿意地晃了晃腦袋,看柔順的發絲輕巧飛揚。
剛晃完,耳邊又傳來了笑聲。
常洛靈不解地看向他,自己的頭發已經順好了,還有哪裏可笑?
之前怎麽沒發現他笑點這麽低呢。
“你笑什麽?”常洛靈直截了當道。
謝宜銘斂起笑意:“你剛剛晃腦袋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我家靈……小博美洗完澡後,甩水的樣子。”
常洛靈:“……”
夠了啦!
電話是随着新一支鋼琴曲同步響起的,施夢的語氣聽起來火急火燎,告訴她明早就有采訪,讓她趕緊回來對流程。
最後,施夢還附贈了一句非常不走心的道歉:“不好意思啦,打擾了你和謝宜銘的約會。”
盡管沒開外放,可施夢的大嗓門還是精準傳到了兩個人耳中。
常洛靈一挂電話,甚至都不敢看他,匆匆解釋道:“我沒有說我們在約會,她在亂說,你不要介意……”
“我知道。”謝宜銘應得淡淡的。
誤會第一時間解除了,常洛靈心裏莫名還是有點不高興。
她無暇去咂摸這點微妙的情緒,起身準備往學校趕。
謝宜銘的車速明顯比平時快了不少,好在依然穩當。施夢已經提前将問題發給她,她縮在副駕駛上,專注地低頭一條條看着。
等到耳邊傳來一聲“到了”,常洛靈才後知後覺地擡起頭,望向窗外驟變的景色。
那頭催得緊,她急匆匆地跳下車,身後送來一句“加油”。
她轉過身,對着謝宜銘咧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她會加油的。
希望他也是。
這次要準備的是市電視臺的采訪,回頭會在早間新聞的社會欄目裏露個臉,算是幾個邀約裏最大牌的一個。不僅要和電視臺電話連線,學校宣傳部也打算錄下全程。
由于采訪明早八點就開始,樂隊只能趕在今晚抓緊排練流程。
一下車,常洛靈便奔向了排練室,推門時,屋內一個陌生的身影讓她腳步一滞。
等看到熟悉的那幾個人,她才确定自己沒走錯地兒,挨個打着招呼走進排練室。
“這是唐宥,我們之前的貝斯手。”何境攬過他的肩,對常洛靈介紹道。
雖說這次的演出他因傷沒有參與,但到底是并肩組建樂隊的成員,采訪撇下他未免不夠意思。
和刻板印象裏那些清瘦陰郁的樂手不同,唐宥高高壯壯的一個,剃了個清爽的平頭,一側耳垂戴了枚銀色耳釘,看人時習慣性昂着頭垂着眼,帶了幾分痞氣。
常洛靈下意識看向他的手,下一秒,那尚且綁着繃帶的手擡到她眼前,半是展示地揮了揮。
“那晚的演出挺帥啊。”唐宥沖她一擡眉,笑道。
常洛靈略一颔首:“謝謝,祝你早日康複,回到樂隊裏來。”
“這麽官方幹嘛。”唐宥順手揉了下她的發,邊說邊向前走,“我回來了你去哪?”
常洛靈呆站在原地,腦袋有些發懵。
她不知是該詫異于對方的自來熟,上來就摸她頭發,還是思考等他歸隊後,自己該何去何從。
雖然她只是臨危受命,但這一個月下來,她對樂隊和舞臺多少有了些感情。
施夢似乎看出了她的顧慮,走上前挽過她的胳膊,在她耳邊道:“放心,你不會走的。”
“那等他傷好……”常洛靈也壓低聲音耳語道。
“到時候再說,反正我拉你進來,就不會再讓你走。”
常洛靈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飄向遠處的目光不知何時同唐宥對上。
對方沖她招了招手,高聲道:“大貝斯手快來,就等你了。”
常洛靈匆匆上前,剛剛找準位置,肩上便伸來一只手,唐宥強行将她按在了自己身邊。
左邊是在認真看臺本的何境,右邊是讓她分不清敵友的唐宥。夾在中間的常洛靈不自覺縮了縮肩膀,渾身都不太自在。
“你很緊張?”偏偏唐宥還看出了這種不自在,毫不留情地點破她。
“哪有。”常洛靈一瞬間挺直背脊,不服輸地反駁道。
結果下一秒,身邊的人“噌”地也高了一截,低頭挑釁地看她:“還是比我矮。”
哪來的幼稚鬼,她又沒有在和他比身高。
常洛靈一撇嘴,小聲嘟囔道:“傻大個。”
唐宥沒說話,只是又揉了下她的頭發,力度比之前重了幾分。
好不容易被謝宜銘順好的頭發,又被他給揉亂了,常洛靈氣不過,昂頭擡手想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結果剛按上他頭頂,板寸刺得她疼到倒吸一口冷氣,悻悻地收回了手。
耳邊傳來了一陣毫不掩飾的嘲笑聲。
時間緊迫,常洛靈不想再和他胡鬧,低頭認真看起了臺本。
由于播出時間所限,采訪問題并不多,且多是較為官方的提問,施夢一早拟好了答案。
五個人這次演練,主要是分配一下回答順序,順帶着把自己的答案讀熟些。
一切都還算順利,除了唐宥回答時,總是會自作主張提上幾嘴常洛靈,雖然是誇贊的內容,可她莫名聽得不太舒服。
等到演練結束,她忍不住道:“你明天能不能不要提我。”
“為什麽?”唐宥似笑非笑地看她,“你可是我的繼位者,我不得多提上幾句?”
周圍人多嘴雜,常洛靈幹脆拽着他往角落走。
看起來噸位不小的大塊頭,這會兒倒是乖乖被她拽着衣角,亦步亦趨地跟着。
一直到無人的地方,常洛靈一本正經道:“我沒有想取代你的位置。”
“那你想幹嘛?”唐宥反問道。
“總之在你的手恢複前,我會幫好這個忙。等你回來後,我會……”想到施夢剛剛的話,常洛靈把“退出”吞了回去,“到時候再說吧。”
唐宥審視了她幾秒,忽然一改剛剛的針鋒相對:“你留着呗。”
“那你……”
“我?我才是‘到時候再說’的那個。”他的語氣裏,莫名帶着幾分自嘲。
常洛靈正思考該如何回應時,唐宥拍拍她的肩膀,扭頭走了。
她望着他寬闊的背影一路消失在門外,目光逐漸飄向了倚在角落的貝斯。
那把是屬于唐宥的。
翌日一早,樂隊衆人逆着上早八的人群,朝學校演播廳走去。
想起昨晚的演練,常洛靈萬分緊張地對着唐宥道:“等會兒你就照着答案念,千萬別提我。”
“知道了大小姐。”唐宥舉手作投降狀,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你就是當代土皇帝,我避你的名諱還不行嗎?”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常洛靈煩得拍了他一下。
手剛剛落下,唐宥便眼疾手快捉住了她的手腕,還故意晃了兩下。
他握得極緊,常洛靈一下兩下抽不回手,急得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
剛碰上,唐宥忽而捉着她的手腕一躲,她整個人被帶得失去平衡,一頭砸向了他胸丨口。
這人的胸膛怕是鐵板做的,常洛靈被砸得頭暈目眩,好不容易站直身體,眼前迷迷糊糊出現了幻覺——
謝宜銘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手裏拿着課本,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那副冷漠疏離的姿态,一如初見。
雖然自己白天想夜裏夢,但喜歡到出現了幻覺,未免有些可怕。
常洛靈一只手還被唐宥高高舉着,只得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卻見眼前的畫面愈發清晰。
謝宜銘不緊不慢地上前一步,目光自唐宥的臉上一路掠向她,笑意不達眼底,聲音也恢複了慣常的冷淡:
“早,常洛靈。”
作者有話說:
哦豁,看熱鬧不嫌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