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段奈再一次踏出那個院子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年後了。
時間磨平了一切棱角,整整二十年的圈禁,把他從一個風光霁月的少年人,變成了如今垂垂老矣的模樣。
段祁五年前已經病死了,谥號秦宣王,他終究活的沒有自己長。想到這兒,段奈心中竟有一絲的快意。
新帝登基五年,大婚,大赦天下,連帶着他一起放了出去。
畢竟,他現在只是個廢人,一只胳膊沒有知覺,他又不會照顧自己,連腿都早早開始僵硬,走路都一瘸一拐。
放出去這樣一個廢人,不僅不會對自己的皇位有所威脅,還可以展示自己的仁慈,有何不可呢?
他蹒跚着坐進一家茶樓,小二笑臉相迎,他嗓子被酒浸泡了二十年,又常年不曾與人交談,沙啞着努力說話,仍舊是咕咕哝哝一長串聽不清楚的音符。
小二等了他許久,最終還是不耐煩聽下去,給他随便上了一杯茶。
茶樓裏有個說書人在稱贊先皇的光明偉績。
秦宣皇在位期間,北抵匈奴,南開運河,廣開商貿,開發農具,招攬天下有志之士……開創了大秦國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太平盛世。
說書人唾沫橫飛、神情激動:“這秦宣王最令人稱道的,除了他在治國上的雄才大略,就是他同皇後數十年如一日的夫妻情深了。
皇後雲氏幾次陪他度過艱難險境,他在立後之前送走了後宮其他的妃子,只守着皇後過,即便終生無子,也不曾影響兩人的感情。
皇帝重病垂危之際,皇後更是自願從死,同他合葬。”
段奈喉嚨裏咕哝了一下,發出了一個古怪的音節。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還想登上皇位之後,留下泠然為妃,算作是給她的恩賜。
她當然看不上。
沿着京城的大街小巷走,處處都是秦宣皇夫妻恩愛的傳說。花燈糖人,煙花盛會,據說都是先皇特意送給皇後的禮物。
自己當初是憑什麽覺得,她會背叛段祁投靠自己呢。
而只要一想到泠然,他滿腦子都是最後一面時她嘴裏冰冷冷的湖水和燃燒着的烈火。
冰火兩重天,那是他二十年來的噩夢。
段奈雙眼昏花,走着走着,突然見到前面一戶人家門前被圍着嚴嚴實實。
一個年輕的女子正在哭着數落她的丈夫:“你整日想做大事,可一件事也做不好,這個家全靠我縫補衣服養活着,好不容易換來的錢你還要拿走去請人吃酒,你要我們一家人怎麽活。”
一個老婦人急忙把男子拉在身後,罵道:“就不該娶你這目光短淺的蠢婦人,我兒将來是要成大事的,你除了托他後腿還能做什麽。”
女子抹幹了眼淚,恨恨道:“算我瞎了眼,有一副好皮囊有什麽用,既然如此,我便歸家罷了,就算再如何也不會比現在更差。”
說完,她扭頭收拾東西就走。
周圍人紛紛議論,大多是在嘲笑那母子兩人,閑言碎語中,段奈聽清楚了,這兩人是新皇登基後搬進京城的,窮的要命,靠攀上屠夫家的女兒這門親事有了房子住。
現如今人家女子要歸家,這母子兩人怕是要被趕出來了。
待到看熱鬧的人逐漸散去,年輕男子滿臉不耐煩的沖老婦人吼道:“娘,明明是你說先皇去了,不再會有人堵我的官路,我一定能一飛沖天,現如今是為何?你是不是騙我。”
老婦人臉上的褶子揪成一朵花來,讨好的沖兒子笑:“你再努努力讀書,一定能考上。你怎麽會考不上呢,你外祖父可是……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你,我兒必将前途無量。”
老婦人像是自我欺騙一樣喃喃自語,兒子怎麽能這樣呢,兒子不該是這樣的啊,她把自己的後半生幸福都寄托在他身上,他早該金榜題名的啊。
段奈瞪大眼睛,赫赫的喘着粗氣,他認出來了,這婦人是江玉婉。
那這個年輕人就是他的兒子了。
年輕男子這時也注意到了牆角孤零零站着的老頭子,他不耐煩的推了一把:“有病吧,趕緊滾。”
他又進門去了。
江玉婉嘆了口氣,想要跟着走,腳卻被拉住了,那個滿臉都是胡子的老頭子瞪着眼睛趴在地上狠狠的拽着她。
她有點害怕,蹲下來踢了他一腳,想要掙脫,然而男子的力氣更大,她被拉着滾到了路上。
這裏正偏僻,幾位勳貴子弟正在跑馬,大聲叫着“快躲開!”,而這兩個人依舊糾纏着滾在馬路中甲。
一個不小心,馬從兩個相互糾纏的老人身上踏了過去。
連一句尖叫都沒有,雙雙沒了性命。
一個是流浪漢,另一個也不過是個貧婦。先皇那時候禁止在京中跑馬,這幾個權貴子弟惴惴不安,尋到了老婦人的兒子,賠了一百兩銀子。
年輕男子喜笑顏開,拿着銀子吃酒去,就連屍體都懶得為她收。
直到屍體發臭了,一個好心人捏着鼻子拿鋪蓋卷了,一起扔到了後山上。
原世界中的男主女主,終究還是以另一種方式糾纏在了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進入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