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鐘泠然回家的時候,叫身邊的大丫環知書趕緊去廚房給她端上點吃的。
還不到晚膳的時候,府上只備着些點心,知書挑了幾樣帶了回去。
容易酥的那些個綠豆糕、桂花糕,泠然一口一個,還沒來得及喝口茶,外面就響起匆忙的腳步聲。
泠然噎的說不出話來,指着糯米糕,知書很機靈的拿手帕包起來,塞進了小姐的袖子裏。
一切剛做完,鐘夫人餘氏已經到了。
她發髻束的一絲不茍,是很标準的貴婦人的模樣,很有主母的威嚴,哪怕面對着女兒,還是一樣的凜然不可冒犯。
鐘泠然規規矩矩行了個禮:“母親。”
餘氏離她有一丈遠,站定之後,嚴厲的說:“跪下。”
泠然在心裏嘆了口氣,還是掙紮了一下:“娘,怎麽了,怎麽又要罰我?”
“若不是我今日恰巧同郭夫人一起,恐怕還不知道你在豫王府做的失禮的事情。”
泠然默默吐槽:“就知道郭家那兩個姑娘就是喜歡背後八卦。”
餘氏手上已經拿上了戒尺:“我把你今天不規矩的地方一一說來、”
鐘泠然認命的跪下,把手伸出來,生無可戀。
“為何嘲笑姚家小姐?”
“我哪有。”對生餘氏嚴苛的眼神,泠然又想了半天,才想起來。
“是她先嘲笑我不會騎馬,又非要我非要我去試試烈馬,我哪裏敢,就說怕曬黑,不想去,她就生氣了。”
這也能怪我?
姚家小姐是出了名的膚色黑,聽說想了許多辦法,就是白不了。
餘氏表情略緩了緩:“談話不可涉及他人傷心處,是我沒能跟你提前說,你是無心,以後記住就好。”
“但你既然去了馬場,就算不會騎馬,也要想辦法交際,不該孤自一人。你可知現在各家都在說,鐘家的姑娘為人孤僻,不讨人喜歡。”
泠然又在心裏嘆了口氣,幾乎要把心裏話說出口:讨人喜歡……真的太難了,為什麽她就非要去交際呢?
自己現在占着景世子未婚妻的名號,去哪裏都算不上讨人喜歡,何必要給人添堵,給自己找麻煩呢。
但是餘氏是不可能理解的。
她出身世家,雖然後來落敗了,可當時作為貴女受到的世家教育,一直讓她引以為豪。
交際是內宅婦人的戰場,有越多的人站在統一戰線,她的疆域就越開闊。
其中最鮮明的例子就在面前,若不是少女時期同齊安侯府景夫人的一段好交情,她的女兒是絕沒有機會得到這樣的好親事的。
餘氏已經決斷好:“這些天禁足在房裏,每天抄十卷佛經,抄不完不準吃飯,過些日子我安排你學騎馬。”
望着餘氏遠去的背影,鐘泠然深刻體會到了父親前些日子給她講的例子。
前朝有段時候,明學十分有名,就連皇帝都為之折服,還曾下旨當年科考換考試科目,不再考四書五經,改考明學。
本以為天下的讀書人該感嘆聖上的英明,結果當年考試的人哀聲怨道,學了這麽多年,到頭來突然換了考試題,而後一段時間,各種批判明學的明學言論都開始冒頭。
第二年就改了回來。
雖然是兩碼事,可鐘泠然覺得自己現在面臨的情況跟它很有相似之處。
她小的時候皮的很,喜歡到處爬樹摸鳥,還偷偷跟着府上的下人去騎過馬。
只不過那時候,女子精通齊射的還是少數,餘氏受小時候的影響,一直覺得女孩子該賢淑文靜,愣是把她圈在家裏讀書寫字磨性子。
結果等泠然到了出門交際的時候,詩會早就過氣了,最流行的馬場比賽。
鐘泠然這個時候嫌外面熱,嫌馬背不舒服,也不肯老實學。
要她說,流行的風向是永不停歇的,又不是靠着這個過日子,何必辛辛苦苦去跟風。
愛看書的就待在家裏看書,愛騎馬的就跑去騎馬,這樣不好嗎?
可是餘氏是絕不肯落後于別人的,泠然數次給她丢臉,她已經對自己唯一的女兒很容忍了。
世上有一種冷叫做你媽覺得你冷。
世上有一種進步,叫做你媽覺得你應該進步。
晚上廚房送過來的飯菜然清淡無味,顯然是餘氏吩咐過了,泠然把藏的小點心吃完,唉聲嘆氣的抄佛經。
過了一會兒,知書悄悄推開門禀報:“小姐,老爺來看您了。”
泠然丢開筆,鐘卓笑呵呵站在門外,從懷裏掏出半個燒雞:“餓不餓啊,乖女兒。”
鐘卓和餘氏不算怨侶,在世俗意義上算磨合的不錯的了,只能說雖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餘氏當年家世顯赫,也是京中極受追捧的貴女,後來家裏出事,匆忙之下把她嫁給了新登科的進士。
鐘卓一介貧寒學子,能娶個美嬌娘,自然是不敢不敬重的。這麽些年來,他二人只有鐘泠然一個女兒,而他也從來沒提過納妾。
可品德上是一回事兒,實際相處是另外一回事兒。
某種程度上,兩人實在是不合适。
餘氏最講究禮儀,吃飯說話都一板一眼,跟丈夫女兒說話都客客氣氣,凡事都要理字當頭,是很驕傲很有原則的主母。
泠然不覺得她不好,能人前人後對自己高标準嚴要求,嚴以待己,自然有資格嚴于律人。
就是太繃着自己,累得慌。
鐘卓走另一個極端,人外是溫文儒雅的國子祭酒,說起四書五經也是一套一套的,別人都覺得他是個老古板,可關上門來完全不是那回事兒。
就比如現在,他從國子監回來,還半路排隊買了個燒雞,現在跟泠然一起坐在臺階上吃的滿手油。
相當不拘小節了。
“唉,待會兒拿吃了燒雞的手抄佛經,真是罪過。”
鐘卓問:“你是為何抄佛經?”
“我娘罰我的啊。”
“這不就結了嗎,你抄佛經也不是為了誠信向佛,夠數不就行了。”
鐘泠然也沒什麽虔誠之心,又問起另一件事來。
“爹,我娘說讓我學騎馬,你也一起來呗。”
鐘卓又嘆:“何必呢,不會騎馬自有不會騎馬的好處來。你看我就不會,大家都知道,雖然明面上被笑話了幾句,可是去哪裏都可以直接坐馬車,舒服得很鐘泠然專業坑爹,轉頭就把這話告訴了餘氏,減了一半的抄經量。
餘氏很委婉的給丈夫傳話:“老爺,我給泠然找馬的時候,多買了一匹烈馬,合該給夫君用。”
鐘卓只好答應下來,帶着泠然一起去西郊學騎馬。
他們倆倒是目标一致,沒打算一口氣學成個高手,全當是來玩兒。
太陽一上來,就一起溜了“爹,咱們去福貴酒樓呗,我好久沒去了,娘看的緊。”
餘氏管她管的嚴,對鐘卓就客氣多了,勸谏為主。可是鐘卓臉皮多厚啊,每次都誠懇認錯,下次還敢。
鐘卓答應了,只不過他要去旁邊書店找本孤本,泠然先去酒樓點菜,父女兵分兩路。
等泠然哼着小曲兒踏上二樓,旁邊雅間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小二吓得一抖,只聽裏面說:“鐘泠然?是個什麽東西,也配得上景詹哥哥?”
知書急了,恨不得立馬把門蹬開,把裏面的人臭罵一頓。
泠然卻覺得有點棘手。
實話說,背後這麽想的人多了去了,罵一罵也不要緊,她又聽不見,就是聽見了,也掉不了一塊肉。就怪這酒樓隔音差,也怪她偏偏就這麽碰上了。
小二看這二位一動不動,顯然是猜到了些什麽,鞠躬哈腰不敢說話。
泠然沉吟片刻,吩咐了他兩句,轉身走了。
等小二滿頭大汗把剛剛客人吩咐的東西給雅間端上去的時候,裏面一男一女顯然都很驚訝。
“這是什麽?”王如岚問。
“回姑娘,這是羅漢果雪梨粥,剛剛那姑娘給您點的。”
王诠想了想,問:“你給我說說,那人是什麽模樣?”
小二冥思苦想憋出幾個詞:“好看,很令人親近……特別淡定。”
別人罵她居然一點兒沒生氣。
王诠一拍扇子:“正是鐘姑娘了。”
他現在還對鐘泠然記憶猶新,別的姑娘像水,就算是自己脾氣暴躁的妹妹,也頂多算個算個熱水。
可鐘姑娘卻不然,像是水裏的那塊石頭,硬的讓人無從下手,關鍵是她還躺的挺舒服的……王若岚摸不着頭腦:“那她給我送道菜什麽意思?”
她仔細端詳了一下這碗湯:“難不成是嘲笑我不如她白?”
王诠試着從鐘姑娘奇特而又直白的角度思考,試探性回道:“大概……大概是讓你降降火?”
他正解了。
鐘泠然從富貴酒樓出來,也懶得再找什麽飯館了,一屁股坐在旁邊的馄饨攤上,讓知書去叫老爺過來。
沒成想,來的卻不止他一個人。
泠然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景詹已經是滿京城少女的夢想了,可她見了這人,覺得大家的夢想完全可以更大膽一點。
飄若谪仙,清冷高貴,是遙不可及的高嶺之花。
鐘卓大驚:“乖女兒,咱們不是在酒樓雅間嗎?”
泠然:……高嶺之花款款坐在了簡陋的馄饨攤,聲音如山間清水撞擊石頭:“無妨。”
泠然還在猶豫要不要提議去找個酒樓,起碼不要在大街上,現在來來往往的人都在往這邊看,不用想,肯定是在看高嶺之花。
這人肯定是個貴人,可他又坐下了,泠然只覺得左右為難。
然後她就聽見鐘卓中氣十足的給馄饨攤的老板報數:“三大碗馄饨。”
泠然揪了揪他的衣角,鐘卓迷惑的看了她一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然後跟老板說:“再來一碗蝦仁餃子。”
他摸了摸泠然的頭,很慈愛的說:“知道你吃不飽,再給你加一碗。”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無聊的桃子又一次灌溉的10瓶營養液!!!
大氣大氣,給您鞠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