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要得起我麽?

沈微低了目光:“在下不敢。在下當時以為看的是盧公子。在下想,擇中書省文書都不來,這個學生有個性,不一般,所以去瞧一瞧,沒想到是小王爺。若知是小王爺,給在下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不說別的,便是廣寧王那裏,在下也無顏相對。”沈微不像是說謊,容色是真窘困。

雲煦頭腦中電光石火一閃,差開問一句:“沈大人前一陣子可曾拜會過嚴恒?”

沈微登時無言,好一會兒沒答出話來。

雲煦笑,頗有意味的看沈微。沈微的臉,紅了。

能讓沈微紅臉,雲煦覺得很有成就感。

沈微終于認命似的答:“沈某不曾拜會嚴恒,只托宮裏宦官給他傳過一句話。”

“什麽話?”

沈微低垂了頭,乖乖如實招供道:“盧藍溪公子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人。”

所以嚴恒自此繞着雲煦走。

雲煦看沈微,嘆息般含着深情感動道:“謝謝沈大人。”

沈微已無地自容了。

那時他就知道自己是盧公子了,所以方才說的不知盧公子是他雲煦才去見的可不是假話嗎?沈微成心去見自己,然後拆穿。至于沈微為什麽這麽做,只有沈微自己知道了。雲煦方才不過是詐一詐沈微,因為母親不了解太學情況、謝洵與自己已形同陌路,父親與謝凡都不在京中,也只有沈微可能操這個心,及時阻止嚴恒的繼續冒犯。沈微這麽誠實招供,一點也不像宦海遨游的官員,倒真純似少年人,怪可愛的。

雲煦不忍見沈微的窘困,岔開話題,道:“那日那本書、還有謝凡與我父王為我定婚的事,也謝謝你。”

沈微道:“沈某沒做什麽。小王爺尚未出生,謝凡就與你父約定了親事,結為兒女親家,延續共同的血脈,作為此生情分的延續。”

雲煦震驚在那裏,好一會兒才恍惚一笑,問:“你為什麽非要叫破我身份?”

“您就是廣寧王子,在下無法不以禮相見。”沈微這是不肯說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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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煦微微冷笑:“沈大人,因了你這以禮相見,從此太學我沒法去了,你回皇上說,我不去上學了,我給你做文書。”

沈微低頭:“小王爺若要沈微死,沈微無路可逃。”

雲煦笑了:“你說什麽呢。我只是想和你學習,找件事做。枕邊人,你要得起我麽?”

雲煦轉身就走,将沈微扔在書房。

到馬廄牽了馬,打馬揚鞭去陶宜家。自此不去太學了,自己還欠陶宜一個解釋。

陶宜接到府門口來,惶惑不已,未及行禮,雲煦就拉了陶宜上馬,“來,陪我去喝酒。”

兩人去了京城最大的酒樓,要了一個包間,點了一桌酒菜,雲煦為陶宜倒滿酒,舉起自己的酒杯,笑現雙酒窩:“一直騙你,未告知我的身份,這杯酒算我賠罪。”一氣喝下。

陶宜說:“你怎麽了?便你是廣寧王之子,你若要我繼續做你的朋友,我自是感激不已,何至于說這樣的重話,什麽騙不騙的?為什麽這麽不開心?”

雲煦不知怎麽,伏桌就哭起來。從沒有這麽放縱傷心過。陶宜無措,在一邊嘆息相陪。

待雲煦終于收了淚,自己也笑了,陶宜便陪着笑了。

“仍當我是朋友?”雲煦說。

陶宜點頭:“你當我是朋友,我就永是你朋友。”

雲煦開心,也感動。對陶宜道:“我以後不去太學讀書了。我也不知自己這一生能做什麽。好像做什麽都全無意義。”

陶宜道:“你是王子,若還要愁,那我們這些人可怎麽過?還記得你周濟莊童的事麽?你将那麽一筆銀子捐出來,說給家庭變故的學子做助學金,他們将來若有能力償還就納入助學金周轉使用,不還也就算了,你每年會捐此數目。看得我真佩服。這麽大的好事,怎麽叫沒意義?”

雲煦笑了:“你這麽一說,我終于知道我将來可以做什麽了,我要做太學監事,把嚴恒那樣的都趕出太學去!”

陶宜抿嘴笑。

“你笑什麽,我無才無學,做不了是嗎?我的确沒讀過什麽書,皇上不會把這樣的重任交給我的。”

“不是。”陶宜笑:“我是想你在太學禁男風是什麽樣子,太學院裏的學生得被你趕走多少啊。”

雲煦開心不已。“我要用一己之力,扭轉社會風氣,讓男子都可以坦坦蕩蕩的相交做朋友,光明磊落,沒那麽多暧昧不堪!”

陶宜只微笑看他不語。陶宜這麽溫溫和和的樣子,讓雲煦心裏敞亮。送了陶宜回家,自己回府。

想自己還是多心了,沈微應是沒有特別的意圖,是自己敏感懷疑了。定是因為自己在太學被衆人追逐捕獵的緣故,反應過激。沈微能那麽及時捎給嚴恒那句話,說明沈微時刻在關心着自己,幫助自己。沈微這樣的人,肯對自己付出關愛,不管怎樣的意圖,都應該感謝。自己是要娶謝凡女兒的,沈微是明知的,所以沈微不會對自己有非分的心。至于沈微揭露自己的身份,也許是沈微覺得這樣好吧。可今天自己最後說的沈微要不起他做枕邊人的話,有瞧不起沈微的意味,沈微本就是男寵身份,心裏一定不好受,什麽時候向他致歉。

唉,自己怎麽總是狗咬呂洞賓,為數不多的發脾氣都落沈微身上了。一定是沈微運氣不好的緣故。

第二日皇上傳雲煦入宮。雲煦想沈微太夠意思了,這是把挑中自己做文書的事告訴皇上了?他到底想做什麽啊?神經正常嗎?

雲煦暗斂心意,專心應對眼前局面。宦官通報進去,雲煦恭謹進大殿,殿內香煙缭繞,皇上與沈微在弈棋,皇上着家常衣,沈微衣衫精美,典雅得跟個小仙子似的。雲煦跪倒行禮,皇上停了拿棋子的手,轉頭很慈和的命免禮。沈微在一邊站起,恭敬向雲煦行禮。

皇上說:“沈微說,在太學院遇見了你,你怎麽想起去那兒了?”

雲煦惶恐複跪下:“侄孫受安國公之子謝洵相邀,陪他入學,一時淘氣之舉,侄孫再不去了”。

皇上道:“也好。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朕已命沈微去查淮安扶貧款被挪用一案,你也一道去吧。你是皇族子弟,也該為朕分憂。”

雲煦叩頭:“是,侄孫定認真向沈大人學習,不負皇恩。”惶恐得不行。

皇上笑了:“朕曾收過安國公的信,說他與沈微從無沾染,只空擔虛名。朕本欲為沈微指婚,誰知他另有懷抱,朕便成全了你們,這沈微,你領去吧。”哈哈笑了。

雲煦跪在那裏悄看沈微,沈微已跪下來感激涕零地叩謝君恩,皇上笑呵呵擺手:“去吧,去吧。”

兩人出了皇宮,雲煦只覺得一後背的冷汗。他才十五歲,他還沒活夠呢,他可不想跟皇帝照面。

沈微這鋼絲走得好啊,就這麽擺脫謝凡,記在了自己名下?

雲煦沒再瞧沈微,翻身上馬,沈微已趕前一步殷勤牽了馬缰。

雲煦在馬背上看着那美麗翩然的背影,想不明白,這算什麽呢?沈微把自己算計了?

回了府,沈微一直溫存跟在雲煦身後,雲煦拜見母親,說皇上莫名其妙賞孩兒一個人。盧王妃驚訝掩口,雲煦安慰母親:“沒事,您不用愁,孩兒又不喜歡男人,不過皇上的話不能不應,便留他在房裏伺候着,孩兒有分寸。”

盧王妃命沈微進來,沈微溫靜跪倒,口稱:“沈微拜見王妃。”

王妃看沈微,又看看兒子,好一會兒憂愁了眉尖道:“你們去吧。”

回卧房,雲煦桌案前坐下,沈微溫和跟進來,雲煦清亮的目光看定他:“說吧,又誰看中你了?”

沈微低眉:“近來太子殿下多來了中書省兩回。”

“好,我與你有仇嗎?還是我父王與你有仇?拿我做擋箭牌對太子,我的命就這麽為你葬送?”

“小王爺以前也不顧性命救過我。”

雲煦氣樂了:“我真是,——沈大爺,我前生欠你的啊?”

“我去給小王爺準備洗浴用水。”沈微微笑着溜了。

雲煦不知為什麽心暖暖的。沈微不喜歡謝凡,在謝府裏就成心對自己表過态,那時他就有另尋出路的心了?入京,憑着國公的人脈入中書省,以生命為賭注博取皇帝歡心,只為了到自己身邊?——這或許是唯一堂而皇之能應對謝凡的理由了。雲煦曾很同情沈微,為沈微的境遇心酸,哪想沈微悄無聲息轉了這麽一個大彎來在自己身邊。這樣的心。這樣的膽量。這樣的孤注一擲。這樣的周全。

所以來京的路上故意疏遠。是不想自己被牽扯進去罷了。

沐浴更衣罷,雲煦在床頭拿了本書看,終究無法入睡,喚:“請沈先生過來。”

沈微微笑進來,素淡的衣裳真好看。

“坐。”

沈微坐到床前。

“你接着給我講故事吧。”雲煦清亮含笑。

沈微低眉:“我再給小爺講我小時候——”

“不,講太子。”

“聽說太子只要清白未沾染的。”

雲煦手中的書飛向沈微面門。沈微側頭接了,笑道:“我聽聞小爺在太學裏風生水起,頗有當年廣寧王的風範。”

雲煦一怔,收斂了笑容。

“睡吧,今天你也累了。過一日我們便要出發去淮安,明日還有許多事要準備。”沈微柔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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