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情惹意牽

因雲煦病了,沈微代他向太子告罪請假,然後皇後與皇上一說,雲煦就徹底從這樁大案中脫身了。

沈微每天入宮幫太子辦案,因為戶部尚書的自查報案,沒兩日,黃鑒、太師等人入了天牢。沈微這日忽對雲煦說:“金陵來信,你父親病了。”

雲煦蹭地站起來:“什麽病?怎樣了?”

“你別急。”沈微溫和按他坐下。“上次你父王沒送你回京,就是這舊病犯了,也沒什麽大症狀,就是時不時頭痛頭暈,國公爺不放心一直要他靜養,誰想到年底了也沒起色,國公爺的意思,想你去金陵陪他過年。”

雲煦的心揪成一團,想了一會兒,去禀告母親。盧王妃說:“去吧,父親病了,兒子理應床前盡孝。”

雲煦也只得辭別母親,沈微竟然陪他一起出發。雲煦說:“案子未結,太子放你走?”

“我不放心你,求了太子。”

“他會不會不高興?”

“他說我不識擡舉。”沈微笑。

雲煦看他:“說說,你怎樣的言辭能說服太子放你走?”

沈微摸摸眉梢:“我說廣寧王病重,這樣的時刻我不能不陪在郡王身邊。”沈微的前胸衣襟已被雲煦揪住:“我爹到底怎樣?”

“你別急,”沈微握住他手:“我這不是對太子的說辭嗎,你怎當真。王爺真沒有大病,就是睡眠不好,也是老毛病了。聽國公爺說,你父王是自前崔王妃去世就有了這毛病,整夜難以入睡,白日頭痛,昏昏沉沉。國公爺帶了他天南海北的游玩散心,這個毛病好不容易好了,夜間能正常入睡了,誰知你來了,總是夜間學琴畫,王爺的病根就又勾起來了,晚間不能入睡,白日頭痛。國公爺無法,說你勾起來的病大約只有你能治好,因此傳信給我,讓我帶你去金陵。”

雲煦愧疚難安。沈微溫文勸慰:“你也別太放在心上,國公爺的話就這麽一聽,沒準是他氣的呢,推在你身上。”

雲煦瞪看沈微,沈微無辜的雙眼笑着閃。

雲煦道:“沈先生,我覺得你頗得自國公真傳,你說的話我總是不能知真假,不知其下藏了多少隐瞞的事,你這樣,怎麽讓我信?”

沈微面上的笑漸漸收了,低頭道:“你父王也曾這麽說謝凡。不說,是因為不想你操那麽多心。世間有美玉,你只想捧着,不想他被太多的塵俗事煩心。這次皇上忽然派給你和我的這個差,很麻煩,查不出來,會被清流一派小瞧,搞不好還以為我與太師一派有牽扯,國公爺都會被我連累;查,就是天大的案子,太師一脈豈是容易端的?戶部就是太師的錢袋子,刑部就是太師的打手。太子的師父本是清流一派,戶部刑部這麽推搪太子,太子怎能忍?可太師有今日地位都是皇上縱容的結果,皇上派我查,實際就是派國公爺查,就是讓太子放手作為。我們淮安一行有多兇險我怎敢和你說?我們在淮安什麽都查不出來是應有之舉,好讓太師一派放心。我們啓程回京之日就是國公爺已經拿到鐵證之時,所以會有婦人攔路喊冤,所以會去那個別院。然後我們連夜返京。國公爺派了多少人明裏暗裏地護送我們,我們才平安入京,見到皇帝。這其中的種種又怎能對你說?太師倒了,你我必須急流勇退,你父親的病是必須的,即便你不病,你父親也會病的,我們會在金陵住好一陣子,直到這個案子平息,直到大家都稱頌太子英明能幹,忘了是有個少年郡王赴淮安破了驚天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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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煦喃喃:“謝凡這麽厲害?”所以他能帶兵打仗,戰無不勝。

“再厲害也是聽你父王的。”沈微溫柔整理雲煦因激動而飄到臉頰的發帶。

“我覺得——”雲煦說。

“嗯?”

雲煦忽然覺得他好像在重走父親的人生路。一直以為父親是不對的,一再對自己說絕不過父親那樣人生,誰知走着走着,好像就将父親的人生重來了一遍。父親對謝凡,或就如自己對沈微?逐漸的親近,情惹意牽,可是自己要娶親。

一路急行,到金陵時已是除夕,還好趕上了年夜飯。父親果然是沒有什麽大病的症狀,只是面色不佳,微顯疲累。當然在謝凡的口中就是嚴重得不得了,稍用了兩道菜就被謝凡勸着攙着離席了。雲煦也立即離席,扶過父親。與衆人告辭時,謝洵對上雲煦的目光,依然平穩安靜,面帶微笑,那微笑好似千年都不會變的溫和、遙遠。

雲煦坐在父親床前,與父親閑說着話,為父親剝栗子吃。雲煦已得了囑咐自己查案一事是不能說的,便說一些路途中的趣事。

父親問:“沈微與你是怎麽回事?”

兩個人已經很注意了,竟然還是沒逃過父親的眼,雲煦便把沈微去太學挑文書,皇上把他賞給自己的事說了。

父親輕微憂傷地望着他,沒有說什麽。

雲煦忽想到一事,急切地問父親:“國公會對沈微不利嗎?”

父親輕微一笑:“你放心,我會和他說,不許他傷害沈微。”

“父王,”雲煦艱難道:“我不知怎樣好,我若與他分開,會不舍,可是,您為我訂了婚事,謝家怎麽可以容下他?他還非送我來——”

“跟随自己的心走,未來會怎樣,誰會知道呢?慢慢的你就知道自己的選擇了。你還小,這些都還不急。”

父親要聽雲煦的琴,雲煦汗顏,回京後哪裏彈過多少琴呢?他放慢了速度彈,漸漸的,竟然發現父親睡着了,他緩緩止了琴音,慢慢地退出屋子,霍然見謝凡就在外間守着!這人,悄沒聲息的在這裏聽他和父親說話!他說的沈微事都被他聽去了!

卻見謝凡驚喜地對他比劃:“睡了?”

雲煦點頭,便見謝凡歡喜得什麽似的,連連點頭,還向雲煦豎大拇指,示意雲煦離去,他在這裏繼續守着。

雲煦輕輕地離去,無聲掩上門。

外面夜風吹來,有些冷,他拉了拉衣領,方行過小橋,見沈微于橋下樹影裏走出來,将一件裘皮圍巾給他圍在頸上。“你走得急,忘了這個在坐位上,我給你送來。”

雲煦望着沈微凍得通紅的面頰,他在這裏等了這麽久!笑握住他手:“來,我們去喝酒暖一暖身。”

茫茫又璀璨的除夕夜裏,忽然覺得,自己和父王都是幸福的人。

雲煦忽發奇想,去沈微住的流霞閣,命仆人擺了飯菜,二人對坐,數十盞彩燈環繞閣內,光影輝煌,便除夕夜,偌大的國公府裏也是一聲鞭炮響也沒有,雲煦知道那一定是謝凡的命令了。室內溫暖如春,二人淺酌慢飲,雲煦忍不住問沈微:“方才你在白雲觀可遇見了國公?”

沈微點頭。

“他可和你說了什麽?”雲煦有些擔心。

沈微道:“他的心都在你父王身上,一時還顧不到我。”兩人不由笑了。

明豔豔的燈光下,沈微眉目如畫,雲煦看得有些癡癡入神。沈微道:“小王爺不用為我擔心。我已平安送你到了這裏,明日我就離開。”

“你去哪裏?”雲煦手一抖,手中的酒灑在袖口。

沈微拿出絹帕為雲煦擦拭袖口,道:“哪裏都好。小王爺以前不肯要我,此時後不後悔?”沈微的眼睛映着燈光,似有火焰在其中輕微跳閃。

雲煦忽然想起那日沈微說“我服侍你洗浴可好?”他定在那裏。沈微已微笑道:“我的勇氣也就那麽多。小王爺,以後你就可以和人說,你定力可好了,沈微意圖投懷送抱,我都沒理他。”

雲煦靜靜看着沈微心酸至極的目光,忽然便溢上滿眼的淚。

沈微慌了,忙道:“我說着玩的,你別這樣。”

雲煦就那麽任淚流下。他失去了他。這麽不經意間,這麽不可轉回。

沈微已不知如何是好。“你若不要我走,我便不走。你若還要我陪,我今夜就陪你如何?”

雲煦破涕為笑,掩面抹淚道:“誰要你陪。來我們喝酒。”

兩人端杯飲盡,然後吃菜,然後再倒酒,誰也不再說什麽。雲煦默然喝下一口酒再喝一口酒,覺得酒變辣變苦,心變酸又澀,一時竟是百味聚集,就只少了一個方領會過的“甜”。過了好一會兒,沈微深邃的目光看着雲煦,誠懇道:“這裏是國公府,國公對我有恩。你是他的女婿,我但凡還知道感恩回報便不得再招惹你。這會兒是除夕,什麽話便今日說盡,明天便是新年,過新的日子。我離開不只是為國公,也為你父王。你是他的兒子,他的心,定是希望你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享天倫之樂。”

這就是沈微非今夜說全部話的緣由,他連與他過一個甜美的除夕都不肯,因為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正月裏,不能悲傷落淚,否則一年不吉利。

雲煦笑一下,再笑,自己倒了酒來喝。夜色裏話語冰涼入骨,心卻不肯冷掉。

稍會兒雲煦看定沈微說:“以前你陪我的時候,說了那麽多童年往事,我卻一件也沒和你說過,我也給你講我小時候的事吧。”雲煦就講,小時候的淘氣事,說得投入,眉飛色舞的。這還不夠,雲煦起身說:“我給你彈琴聽吧,我以前自己譜的曲子。請你為我評析。”

沈微小心溫存地說:“你可知,我幾乎是不懂音樂的。”

雲煦說:“你有耳朵嗎?有耳朵就會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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