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眼前的親愛與快樂
雲煦覺得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而沈微,眼中盈淚。因從沒有人這麽珍愛的待他,雲煦的一舉一動都是愛,純真、熱烈,珍惜。
雲煦每天像個熱切的孩子似的,寵着沈微,照顧沈微。為沈微梳發換衣,說這麽打扮才漂亮;為沈微洗浴,洗着洗着就洗到床上去了;照鏡子給沈微看,說你多美你自己知道嗎?為沈微彈琴,高興起來還拔劍做舞;為沈微端藥喂羹,若熱了先嘗一下才給沈微喝。沈微覺得自己所有的幸福都是偷來的 ,因為雲煦是會娶妻的。
鵝黃柳綠,桃紅滿枝,又是一年春光綻放,映照少年的顏。
他們開始收拾行裝,準備回京。小厮來報,說謝洵請小王爺雲蔚亭一晤。
這個地方雲煦從來沒去過。即便去過他也不會去的,因此婉言謝絕,這會兒正忙,明天再說。明天他就離開金陵了。
結果一會兒小厮又來了,說大公子在那裏等着,直待小王爺忙完了。眼瞧着日頭薄西,雲煦明白,以謝洵的性子,沒準能等一夜。想了一會兒,與沈微說一聲,還是随小厮去了。
穿廊過院,亭閣越走越雅致,謝家還有這麽一塊地兒,遠遠的謝洵在琴亭,一襲春衫,風飄朗朗,容色出乎意外的好,見他來了,溫雅的擡手示意他過去,那個以前的端着的不真實的謝洵又回來了。
屏退侍從,謝洵道:“我這些日子想明白了,謝謝你那日前去看我。”
能這樣結局,雲煦倒是釋然的,謝洵目光不肯稍離自己面龐,令雲煦不自在的垂了目,端茶喝。
謝洵道:“我記得,還是去年此時,大家閑聊,說自己的理想,你說,你的理想是娶一位才華出衆的溫柔女子,生很多的兒女環繞身邊,琴棋書畫詩酒茶相伴,此生之願足矣。”
雲煦說“是”,那多久遠了,那時還沒定下謝府的親事。
遠處有仆人來,謝洵看了那人一眼,歉道:“我母親那裏許是有事,我去看看,馬上即回,請小王爺在此地等我。我新譜了一個曲子,你瞧瞧,待我回來彈給你品評。”
謝洵去了。雲煦來在琴前,看謝洵的曲譜,不由撥動琴弦,那些年少的夢與希冀,那些柔情與愛意的暢想,謝洵也許只在琴曲裏還有舊日的模樣吧。
遠處花草間遙遙過來幾人,為首少女華衣麗服,氣派尊雅,雲煦一愣,垂目徑自撫琴,以為那些人路過會走,哪知為首少女手一揚示意從人止步,沿曲廊向雲煦而來,雲煦止琴站起,靜立。那少女道:“你就是廣寧郡王?”語氣清傲,毫不客氣。雲煦溫和有禮答:“正是小王。”
對面的小姐目光打量雲煦,狀似沉吟,雲煦微惱又不便失禮發作,便微施一禮:“小王辭去。”低頭向亭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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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那小姐身畔時,那小姐道:“我是安國公之女,謝洵之妹。”
雲煦驚異止步,看向少女。橢圓臉,眉目娟秀高傲,容貌略似謝洵,并不怎麽似謝凡。這女孩也就十二三歲,舉止言談卻俨然大人做派。
“原來是謝小姐,小王失敬。”
少女輕哂:“我請兄長約你來,是有話要與你說。”
“小姐請講。”
少女明眸揚起:“我不願意嫁你。”見雲煦面不改色,從容靜穩依舊,只有接着道:“可是父親不允。聽兄長說,明天你就要回京了,此去未必再來。我想,還是見你一次,請你去求廣寧王,止了這婚事,你我皆解脫,你看如何?”
雲煦暗自吸一口氣,道:“怕是我幫不了小姐。”
少女惱了,挑了眉尖:“你好男風,為何還要累本小姐一生?虛僞至此?”
雲煦平靜一下,望軒外綠水,道:“婚事亦未由我定。至此時,我亦不願迎娶小姐為妻。但若由我去請求父王解除婚約,恐傷了你家的顏面,恕小王不好開口。不如我們同去?”
少女微紅了臉,“這樣的事我一個女孩家如何出面。你明明可以做到,為何刁難于我?你不去求,難道是想娶了我做樣子,與某位姓沈的,繼續往來——”
“住口!”雲煦怒了。
少女不屑轉頭。
雲煦冷靜一下,道:“也罷,我去求我父王,解除這樁婚事,若做不到,小姐也請別難過,時日還長,會有轉機。”
雲煦走向白雲觀,想着沈微說的話,“小王爺尚未出生,謝凡就與你父約定了親事,結為兒女親家,延續共同的血脈,作為此生情分的延續。”再想着今日謝洵的話,“你的理想是娶一位才華出衆的溫柔女子,生很多的兒女環繞身邊,琴棋書畫詩酒茶相伴,此生之願足矣。”謝洵今日邀自己來與其妹會面,想是兄妹兩人已達成共識,逼迫自己退婚。自己前番為沈微方與謝凡攪鬧,再去求退婚,也太不把謝凡放眼裏、太存心與父親作對了。
雲煦進去時,謝凡也在,父親正在喂魚缸裏的金魚,謝凡在旁邊伴着,手拉着父親腰間的玉佩,并沒有因為雲煦進來而松手。
雲煦道:“國公,雲煦有件事想禀明父王。”
謝凡的手放開了玉佩,看了雲煦一眼,對宗境道:“那我先出去。”走了。
室內有一會兒靜。雲煦心裏微澀,不知會不會因為自己影響了謝凡與父親的感情。待他一說,父親倒也了然似的答應了:“既如此,我與國公說吧。”
父親答應了,這事幾乎就成了。雲煦出了白雲觀,雖對謝凡隐隐愧疚,倒也是身心放松,細想來謝洵倒是做了一件好事,讓自己明白了今生不會娶妻了,沈微一定高興。只是母親那裏怎樣交待呢?
路口謝洵站着,雲煦一點也不想理他,謝洵倒翩然過來,施禮:“沈先生的好計謀,果然迅速解了小王爺煩憂。擅自請小王爺與舍妹會面,你不怪我吧。”
雲煦心一沉,沈微的計謀?嘴角一牽算是笑:“謝公子與令尊真是越來越像了。”甩身離去。
心卻旋轉着,沈微設計令謝洵找了謝小姐來,迫着我退了婚?他怎不先和我說呢?這不是沈微的作風啊。且這樣的大事,怎可以設套讓自己鑽進去,被謝小姐奚落?現兩人正是情合意濃之時,想着沈微身心盡付予自己的模樣,若是做戲,那不是太可笑了麽,可笑的是自己的心和眼,若連這個都看不穿,這一生也不用活了。
慢慢走到自己院落,燈籠的暈紅光下,沈微正站在那裏守着他呢,匆忙迎上來:“怎樣?”步子還有些趔趄的。
雲煦心疼,扶住他微笑:“何苦出來等我?在屋裏好生歇着——”
便晚暮裏也可見沈微的臉微紅,答:“我怕大公子找你有什麽事。”
“也沒什麽事,就是我和謝家小姐的婚退了。”
沈微驚怔了,一雙清撤明淨的眼睛看着他等他繼續說。
這樣的眸子,雲煦想撫摸,因問:“謝大公子可找過你?”
沈微接了雲煦外衣挂衣架子上,說:“昨天他喚我去,我只有去了,那時你在白雲觀陪王爺。他問我你這麽明目張膽的在謝府寵我是什麽意思,是做給國公看好悔婚麽?我說不是,小王爺會娶謝小姐的,除非小姐不嫁。然後我就走了。”
雲煦笑了:“謝洵今日叫了謝小姐來。謝小姐當面說她不願嫁我,所以我去找了父王,婚事取消了。”
沈微細看雲煦神色:“為這個不高興?謝小姐也不是什麽難得的,以你的身份,什麽樣出色的小姐娶不到?回去請王妃為你選,皇上指婚也是能有的。”
“我還會娶妻的麽?”
沈微一怔,道:“當然。王妃且不說,便為了王爺——”
“我父親沒反對我退婚。子承父好,他理解我。”
沈微想了想:“王爺對你愧疚,自是什麽都縱由你來。但你若不娶妻生子,他會以為有他的過錯,會難過。其實,你父親不好男風的。”
雲煦怔呆在那裏,“我父親不好男風!——”
“是。”沈微道:“一次國公喝醉酒,說他追慕王爺這麽多年,也得不到王爺的心,王爺只當他是朋友。”
“我見他們日常很親密。”
“這麽多年一處伴着,親人一樣的。王爺又善良随和,感恩回報的心居多,但,王爺一定是希望你娶妻生子過正常日子的。”
“我們——這樣不正常麽?”
沈微低頭:“我知道自己很錯。可是每個人生命只有一次,每看着日光的影過我就發慌,想一生不能這麽平白的過,連一個心魂交付的人都沒有。好在遇到了小王爺,便想把夢做一做。夢總歸是要醒的,這些日子我是偷來的。或許上天看我還有可惜的地方,讓我做成了這夢,但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從來不是。你還小,過兩年,你大了,就娶王妃了,我們這樣的日子也就止了。我會離開。不知你夫妻恩愛、琴瑟和諧的時候還會不會記着我?偶爾想起我的時候,會不會心頭柔軟,欣慰的笑一笑?”
雲煦盯視着沈微:“我大約會哭。”轉身出了房間。
他要再在屋中待下去,就真的哭出來了。
他無法想象離別。那不可能。
雲煦沐浴罷,回居所時看着滿天繁星,想着沈微說的時光流逝的話。誰都會老去,連父親那樣風華絕代的人都會老去,能擁有的,只是眼前的親愛與快樂。室內,沈微在看畫,見他來,将畫輕輕折疊,扭頭向他笑,笑容謙遜卑微,好像沒預料到他會回來。這樣一個人,不過是要一份愛而已。該剎那,雲煦無比透徹的明了了自己的心。
雲煦過來瞧:“什麽畫?”被沈微這樣珍重的放在一管竹筒裏,再放入錦囊,随身攜帶。以前他總沒好意思問過,以為是沈微家人留下的記憶。
沈微莫名有點局促,好像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雲煦納罕,伸手要,沈微只好給他。
雲煦展開畫,愣了,是自己去年春畫的那幅沈微背影圖,夕陽紅絢,衣袂翩然。雲煦奇怪,這幅畫怎麽到了沈微手中?沈微慚道:“去年離謝府時幫你收拾桌案,見了這個,趁你沒注意,偷偷留下來。”
“你若想要,怎不與我說?”雲煦望着他笑。
沈微臉紅,低了頭。雲煦忽然明白,沈微見了這畫,以為自己悄悄愛慕他,所以才有了一路的睡前溫柔相陪。原來他們兩人的情竟是他起頭的!沈微怎會和他要這幅畫!沈微以為發現了他的心,只偷偷的拿走,珍藏好,随身帶着,做為此生最珍貴的記憶。
雲煦笑:“你若喜歡,我再給你畫,畫很多,各式各樣的。直到老,頭發胡子白了,依然是最美的沈微。”
沈微望着雲煦明亮的眼睛,道:“你還這樣年輕,我已老了。”
雲煦道:“我喜歡。”雲煦用唇輕輕的碰沈微的睫毛,然後吻上沈微的唇,熱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