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劫車
程伏登時被燕離這句話砸得有些神志不清,心神巨震。
師尊是為了自己而入境?
她一時分辨不清自己心頭到底是怎樣的滋味,只覺體表都有些酥麻戰栗。
程伏聲調微抖,心底已是驚濤駭浪,面上仍佯裝淡定:“師父是在……挂念我麽?”
語落,便見燕離眼瞳陡然顫了一顫,清冷白皙的面容乍然漾開奇異的情愫,與尋常模樣全然不同。
不算狹小的客房內漫着十分莫名的氣氛。窗外投入晨光,氤氲出一片明亮又綿軟的溫情。
程伏心頭熾烈,一顆心上下撲騰,将她磨得耳根通紅。
她止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明知這是不可亵渎的天上仙,卻偏偏想攬一懷烈焰,讓面覆霜寒的仙子眉梢眼底沾染上她的影子。
妄念。
她心頭溫軟又霜寒的妄念此刻擡起眼,非常微不可察地一點頭。
程伏急促地深吸了一口氣,眼神挪開一些,而後恢複鎮靜的神色。
她若無其事地揚眉一笑,和平日裏一樣亮眼明媚:“勞您牽挂,弟子很好,測試境并非要人性命的歷練,師尊莫憂。”
端端正正,一板一眼,面色神态都端得齊整,看上去全然是一個受了師父恩惠,認真表達感恩的小徒弟。
燕離深深地看她一眼,沒再說什麽。
已是傍晚時分,程伏将房內燈火燃起,看着床上影子搖晃的師尊,心神恍惚一瞬。
她閉眸,定神,摒棄多餘的想法,公事公辦道:“師父,徒兒可否在您身旁打坐?”
泠泠的霜雪嗓音淡然響起:“自然。”
一夜安穩。
晨光熹微的時分,有曦光灑在少女纖長卷翹的眼睫上。程伏眼皮一抖,倏然睜眼。
她對外界的感知十分敏感,些微光芒與聲響的異變,都能盡收心中。也因此,她天賦極高。修士所需的敏銳直覺,一向寶貴。
燕離已經不在房中。
床上被褥被人疊得齊整,程伏想起昨夜她比劃劍招時,指風曾把被褥劃亂散開,皺皺巴巴的。
原以為師尊會因此不喜,沒想到師尊不但沒有嫌棄,還親手幫她将床上理好。
她心上
浮起一陣暖意,随即就被“篤篤篤”的敲門聲驚得眼神一凝。
程伏披衣起身,啓開黑漆的實木門扉。
從門縫中緩緩顯現的,是陳謙茹神情溫柔的面容。
陳謙茹将一個潔白的方塊紙片塞到程伏手上,道:“這是昨天那人說給你展示的‘誠意’,希望你能盡早考慮進修止妄的事情,他會竭盡所能幫助你。”
程伏幹笑一聲。
這短衣人,真是一個有職業操守的江湖騙子。她自認這個時辰起床也算是聞雞起舞了,沒想到短衣人在清晨節點已經委托好了自家隊友,積極聯系後續業務了。
慚愧,這個騙子讓她這個走後門的止妄學生感到非常慚愧。
于是慚愧的劍尊弟子跟着陳謙茹下了樓。
客棧大堂裏人聲寥寥,而短衣人坐在中間最顯眼一個大桌上,面朝階梯口,正翹首等待程伏。
短衣人一見程伏,忙起身迎她,口裏絮絮說道:“哎,客官,可把你等來了。怎麽樣,什麽時候動身前去止妄?”
程伏施施然坐下,聞言奇道:“你這話,說得就像是我赴止妄趕考了,便必定通過一樣。我若能過,自然就去了,何須你催我?”
短衣人很是不滿地一眯眼,神色漫上一絲傲氣:“你手裏抓着的東西,就是我保你進止妄的證明。你只管和我同去就是,區區一個止妄,少爺還進不得了?”
程伏滿腹納罕地低頭看向自己手中抓着的東西。
方才陳謙茹遞給她,她懵懵懂懂只顧抓着下樓,沒有細看。
此刻一低頭,入眼的,依然是那副雪發黑眸的女子畫像。
程伏沉默地抿了抿唇,無奈地将這玩意扔進自己的仙人袋裏頭,道:“燕劍尊當真會通融我這樣的學子進止妄?”
語落,她又覺得眼前一花,有冰雪的涼氣拂面而過。程伏睜大眼,看見燕離虛幻的身影出現在短衣人背後。
短衣人猶不自知,嘴角一撇,張嘴就來:“燕劍尊是我什麽人?想當年,我和她是過了命的關系,若是沒有我,燕劍尊早在築基時期隕落了,何來現在的無容劍尊?”
程伏呆滞地聽着,眼神定定看他身後神色平靜的無容
劍尊本尊。
“倒不是我放大話,燕離這人雖然看着冷面冷心,但對故人心腸熱得很,我一開口,保準她給你放進學府!”
後面的燕離眸色深深,唇角似乎在短衣人的胡扯之間微微勾起。
随着騙子話音落下,被诽謗的無容劍尊居然很是罕見地一點頭,看上去是贊許的模樣。
程伏原本還覺得尴尬,見師尊神色輕松,甚至盈起喜意,她便也禁不住彎了眼眸。
短衣人還當自己這段話起了效果,狗腿又積極地添火加薪:“少爺,您真不考慮?這活計吃力不讨好,也許你是我做的最後一單咯。”
粗糙的黑木桌上,一道亮眼的雪白銀錠倏然閃過,在桌面上啪一聲擊出脆響。
程伏眼神淡漠,吐出口的話卻豪氣幹雲:“十兩,能辦嗎?”
短衣人嘴張得大開,眼神發直。他擦了擦嘴邊垂涎銀錢滴下的哈喇子,道:“能辦,這絕對能辦。少爺大氣,大氣!”
結了平安客棧的過夜款項後,辛小厮依舊任勞任怨地駕起車。
只不過這次,兩輛馬車上坐着的不僅是幹字一隊五人,還有一個尖嘴猴腮的江湖騙子。
江湖騙子既然是“指導大師”,那自然是不能像顧達那樣高坐車頂,必須是要奉為座上賓的。
于是程伏本就不太大的馬車裏頭擠進了一個瘦猴似的短衣人,占據了程伏原本的位子。
程伏倒是好養活地坐在邊角,和大師有一搭沒一搭聊着。
程伏問:“大師,你與燕劍尊的故事是如何的?你倆年少相識,怎麽如今她身居高位,你卻流落市井?”
騙子裝模作樣地喟嘆一聲,面色凄苦:“世事弄人,真乃世事弄人……呃!”
事實證明,世事當真弄人。
短衣人也沒想到,他正好好的端坐在車廂裏吹有燕劍尊的牛,卻能被燕劍尊本尊一指彈暈過去。
燕離眉目一如既往淡然,神色卻沒太多凝重。
她懶洋洋地屈指提拉起這短衣人衣領,扭成一團扔到角落裏,朝車廂那寬泛的位置偏頭示意道:“小伏,坐下。”
程伏已經對師尊的神出鬼沒有些習慣了,便順從地坐到馬車中央。
馬車搖搖晃晃行着。倏然間,
風聲鶴唳。
幾道尖銳的利劍破空之聲陡然竄入程伏耳中,她面不改色,頭也不回地伸指,準确捏住一根細長而鋒銳的銀針。
那針極細,細到足以悄無聲息穿透構成車壁的木板——足有兩指厚度。
程伏修為雖僅是金丹初期,五感卻極敏銳。馬蹄踏地清脆的聲響猶在耳邊,辛雲澤依舊頭也不回地駕着車,看上去毫無異樣可言。
程伏垂頭看向指尖泛着森冷光芒的銀針,斜眼又瞥身後被銀針穿透的木板。
看上去毫發無損,若不是程伏以靈力覆眼細看,都難以發覺這其間竟有一個微小如蟲蛀的孔洞。
燕離一言不發,似乎當真只是無意來到此處,看看程伏的。
程伏将那銀針順勢收到仙人袋中,忽然想到,這輛馬車之後并非空無一物,而是還連結着另一輛馬車。
幹字一隊共五人,出行時兩輛馬車前後連結。除了駕車的辛雲澤外,程伏坐前頭的一輛,陳謙茹和廖子泸坐第二輛,顧達則坐在第二輛的頂部看風。
程伏突然便覺得後背發涼,有細細密密的麻感爬上後脖頸。
她緩緩擡眸,正好對上師尊正認真端詳她的目光。燕離見程伏對上她眼神,微微挪開目光,瞧向另一側。
程伏臉一紅,也順着師尊的目光看向車內某處。
原本蜷縮在馬車角落的短衣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辛雲澤,勒馬!”
程伏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衣袖,将套馬的勒索狠狠一束。棗紅色的拉車馬匹頓時嘶鳴一聲,正在疾馳的四蹄踉跄兩下強行停住。
馬車車輪被這變故扯得與地面摩擦出極大的“吱呀”聲,巨大的車身被這一停牽得猛然朝後仰去。
前頭的車廂仰翻,也将後面更為龐大的一節車身壓倒。整輛長車,就這般車仰馬翻,轟然倒地。
長車緩緩翻到時,幾道身影迅疾飛身而出,卻只是五人身形。
那聲稱要手把手帶程伏進入止妄的江湖短衣騙子,此刻正好整以暇地抱臂站在遠遠的一塊土堆之上。
那土堆是這塊平地上的最高處,故而他的一舉一動都格外顯眼,很是清晰。
原本賊眉鼠眼、因貪財而顯得格
外猥瑣的狹小眉眼此刻精光畢露,哪有一點呆傻騙子的模樣。
他咧嘴,神色得意洋洋:“劍尊弟子,這燕劍尊的名片,倒當真是管用。”
譏嘲之意盡現,顯然是對自己先前的裝瘋賣傻行徑很是自得,頗有幾分扮豬吃虎的快意。
程伏眉目一凜,他稱自己為——劍尊弟子。
他不是【心魔角色】,是個實實在在的人。
短衣人俯首,鞠了一個十分滑稽的躬,細小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天字五隊隊長,姜夢龍。”
程伏突然也笑了起來,她眉眼彎彎,眼裏居然盈着發自心底的喜意:“啊,天字五隊?恭喜你啊,姜隊長。”
馬車塌陷的廢墟處,赫然有虛影波動。
作者有話要說:程伏:一張床,兩條被,一晚上,純打坐。(戴上痛苦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