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鳳唳蓮生(六)
天無心以擅闖天機門的名狀,給了周向乾兩個選擇。乖乖掃天武大殿,或是,随他去見歐陽鶴。周向乾在心中默默權衡了兩個選擇,問:“我要掃多久?”
天無心道:“歐陽鶴何時走,你便掃到何時。”
周向乾:“……”這與直接走有何區別。
“自然有。”天機門大弟子笑起來比不笑還恐怖,“你們擾我天機門多少清靜,總不能任你們不聲不響,來去自由罷。”
周向乾自言自語:“那為何不讓他去掃地。”
天無心冷冷道:“也可以。你去說。”
周向乾脖子一縮,便不說話了。不過掃幾天地,幾番衡量,還是能接受的。其實是他倒黴,俞青軒在天無心心情不悅時沖撞了他,偏偏礙于武林盟大弟子這層關系,不便與歐陽鶴交惡。如此,送上來的慫包三弟子,為何不能用來出出氣呢?
歐陽鶴鐵了心要見歸長海,任門童委婉客氣請他回去,他裝聾作啞。
“雪大了。下山路不好走呢。”歐陽鶴喝了口熱茶。茶葉是陳年毛尖,水是雪水。一口下肚,甘香留齒。他贊了聲好茶,擱上茶杯,說,“還請小友回禀,就說老夫等得起。”
來者即是客,門童無法,便去回禀武德師叔。自天機老人過後,歸長海執掌天機門時,就将天機門分內門與外門,天無心是內門大弟子,直接列于歸長海座下。雖亦同門內弟子一般尊稱歸長海為祖師父,但其實是歸長海親自教導的了。武德掌外門弟子,門內尊稱他一聲師叔,其實他與歸長海倒是隔了些份位。歸長海閉關,瑣事便由天無心打理,武德幫從。
彼時武德正在天武大殿講經,聽門童回禀,問了歸長海意思,想了想說:“天機門與武林盟沒有交惡的理由。他客氣而來,我們不能失禮于人。你給他安排一間房舍住下。等這幾日雪停放晴,再放人下山。至于門主見不見,不是你我能置喙的。随他機緣。”
門童應了是。轉頭便去找天無心了。
他去時,大師兄正在打坐。長劍置于雙手,周身氣流和緩。門童不敢打擾,只靜等一旁,等天無心一個吐納,睜開雙眼,這才上前,将此事一番說道。天無心道:“既然師叔發話了,便随他意思。将空屋打掃兩間出來,給他們住。”
他淡淡叮囑:“除禁地不可随意走動,他處随他們去。你們只須警醒一些。有事及時回禀。”待門童應過,又道,“小周,你跟他去打掃客房。”
門童這才發覺,這裏竟還有一個師兄,背對着他們在角落掃地。此刻聞天無心吩咐,渾身都抖了一下,不情不願應了聲是。
周向乾跟着門童,心中苦惱不已。但見此刻脫離了天無心視線,又一陣輕松。輕松之下,他便将周圍好一陣打量,見松柏覆雪,經閣偉貌,領路門童梳了雙髻,眉間點了朱砂,雙目靈動,冰雪可愛,不禁心生親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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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一字輩的弟子?”
“回師兄,我們年紀尚小,還沒分字輩。”門童答得規規矩矩。
這裏其實有個疑問,十分明顯。門童喚他師兄,喚天無心大師兄,又為何周向乾要喚天無心師叔呢?這明擺着是天無心驢他的。可惜周向乾沒聽出來。
周向乾只長長哦一聲 ,心中暗想,此刻無人,門童年幼,若借口離開,想必他人也不設防。不如趁此機會便走了。到了山下,再裝無事。若盟主問起,只推說歐陽然上山來了,至于為何還不下山,便不在他意料之中。
他思來想去,都覺得此計甚妙。
為保險起見,随意地試探:“小師弟年紀雖小,劍法亦是卓然罷。”
門童笑道:“師兄謬贊了。”
“……”周向乾還真是謬贊,就是沒想到對方這般說謬贊。
他随手指了指:“給師兄露一手?”
門童爽快道:“好說。”
說罷一道劍氣過去,遠處一塊巨石轟然破碎。
還伸着手的周向乾:“……”
門童乖巧地眨着靈動的大眼睛:“門內不可弄出大動靜,只好小試一番。師兄?”
他疑惑地看着這位眼生的師兄面如土色,仿佛忽然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只能出言喚回對方神智,然而周向乾是不會再理他的了。他已十分絕望。
且不論天機門內如何暗潮湧動。觀音崖底一如這周遭景色,青秀蒼翠,鳥語雀鳴,十分安詳。這幾日,鳳绮生與趙青,每日寅時便準時吐納練功。冠華蓮生在一旁指點。冠華蓮生所授心經乃妙音心經。是他多年自創,非天機門內功。
鳳绮生自不必說,趙青亦是聰慧之人,冠華蓮生那套功法,雖說與鎏火神功互不相融,但其中內力流轉、經脈相通之處,亦有大妙。天下內功,只要是至純,練到一定境界,都是有相通之處的。鎏火神功屬陽,妙音心經屬陰。鳳绮生所悟其運轉妙處多時,這日從入定中醒來,忽然參透了一些過去修習鎏火神功時,艱澀難懂的地方。
就像眼前原為石壁固封的山洞,如何敲打亦破不了分毫。突然有一日,似石縫中射入了光線。大光明相,鳳出涅槃。之前久久不能堪破的第八層心境,有了些松動。
看守觀音崖的天機門弟子忽然咦一聲,見崖底常年不散的雲霧輕薄了些許,竟逐漸散開。谷中似有一道金光耀目。他眨眨雙眼,心道莫非看錯?可觀音崖之事,便是多長了棵草,亦是大事。弟子不敢懈怠,連忙将此事去向天無心禀報。
便在鳳绮生心境松動那一刻,冠華蓮生忽然睜眼,看着在那打坐的瘦弱青年,若有所思。
他方才,心中竟有感悟。不知是否錯覺。
冠華蓮生略一沉吟,長身而起,雙手一負,整個人便輕身飛起。他袍袖舒展,身形漸高漸遠于古樹之外,逐漸瞧不見了。
趙青将內功心法在體內運轉三圈,便覺得周身輕松,內傷又好了幾分。他長舒口氣,睜開眼,就見到對面的教主含笑望着他。
“覺得如何?”
教主自認問得十分溫婉。
可溫婉的教主,向來是有問題的。
趙閣主斟酌着:“尚可。”同時心中暗暗戒備,不知教主要下甚麽套來。
他等了半日,也不見教主有多餘的話出來,自己反而忍不住了:“教主有事吩咐?”
“沒有。”
“那——”
鳳绮生嘆道:“趙青。”
趙青凜然:“屬下在。”
鳳绮生站起身來,趙青随他起身,緊緊相随。一主一仆,漫步于叢野之中,竟是許久不見的惬意與閑适。教主道:“自本座将劍意閣分了你,你非公事不見本座。本座非公事不召見你。你與我二人,到底不比幼時,竟生疏了。有時本座想與你們親近些,反不知如何時好。”
趙青連忙說:“屬下惶恐了。”
鳳绮生道:“你看劉戍和秦壽像相好嗎?”
啊?
趙青一驚,努力回憶,這兩人并無交好跡象啊。
鳳绮生微笑道:“信你惶恐,還不如信他倆有一腿。”
“……”
趙青無奈:“教主,你何必以拆屬下的臺為樂呢。”
“你若能坦率一些,不要總與本座端着。本座自然不拆你臺。”鳳绮生循循善誘,“本座好話也說過了,亦不曾對你呼來喝去。你從哪裏學的死板教條,要這個模樣。”
趙青垂着腦袋不吭聲,半晌才道:“曉得了。”
鳳绮生見他低眉順目,覺得心中舒坦不少,自認為将兩人關系拉近了一些。
殊不知趙青無奈想到,若能親近,誰不願與教主親近。只是你自說自話,親近在面上,無情在心中,此刻親近了,又有何用處呢?當日鳳绮生說起柳夕雁時,趙青說他們是兔死狗烹的惺惺相惜。教主是真不懂的。
但是教主光長了個天妒地羨的好相貌,其實于感情一事,是個榆木腦袋的。柳夕雁那點心思光明正大在教主面前獻了多年,對方不為之所動。趙青自問自己那點心思比不得柳夕雁,只有芝麻點大小,就不拿出來獻醜。只像此刻一般,偷得浮生半日,即便不說話,能跟在教主身邊,他亦十分滿足了。
于是在這趙閣主自娛自樂的靜谧時刻,就聽教主道:“你那棵神琅草還在不在。”
神琅草?
趙青自懷中摸索,此物他一日不敢舍棄,道:“在。”
很好。
教主伸手:“給我。”
趙青便将那棵狀同野草無異的救命藥草交給他。
鳳绮生拈量了一下,勾了勾嘴角:“寒單衣要的東西,可不如這草。”
顧葉青病于卧塌,寒單衣欲為他尋藥。這事自鳳绮生知道此草對他無用起,就一直被他翻了出來記在心裏。眼下靈丹妙藥在手,不用它與青羅門做做交易,還真是浪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晚回家。可能來不及寫~提前打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