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鳳唳蓮生(十)
見不到自己的臉在眼前亂晃,那股無名的怒火倒也消退了幾分。只是,無緣無故被人拎上山,打亂了原有計劃。猝不及妨見到自己那副軀殼招搖過市。恍然驚覺自己的屬下和那個冒牌貨背棄自己而去。這種種加起來,教主心情可謂是十分惡劣。
方才發生了甚麽,他全然不知,好在,眼下身邊就有一個再好不過的見證人。
教主看了看周向乾,對方正拄着個大掃把,全神貫注看戲。
“你這幾日一直在天機門?”
周向乾聽到問話方回過神,這才記起自己處境,心頭委屈就湧了上來:“可不是!”
他将天無心如何欺負他的事絮絮叨叨全數道出,似乎忘記眼前這人才是罪魁禍首,而不是要替他出頭之人。“他簡直過份。”
鳳绮生聽着略有些無語:“你可以跑啊。”
“我倒是想跑,我跑不掉啊。你不知道那個門童武功有多好——”
“你現在便能跑。”
“我——哎?”
周向乾愣住了,一想,是啊。眼下天機門自己內部都一攤混水,拎不清楚,誰還來關注他?此時不跑,便真是傻了。“你說得不錯。”他二話不說,一丢掃把,轉身就跑。
“站住。”
教主一把拉住他衣領。“等本,等我一起。”
喲,這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總算是輪到別人求他一次。
周向乾忽然心中湧起一股快意的感覺。“你跳崖的時候,問過我了麽?如今你想下山,倒記得找我了。來,說師兄我錯了,我便帶你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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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绮生看着他,面無表情,直把周向乾盯得心裏惴惴,尋思要不算了罷。便聽鳳绮生道:“你知道,尋常人喊話能有多大聲麽?”
周向乾謹慎道:“一般罷。”
教主便試給他聽了:“歐陽——”
鶴字還在嘴裏,便教撲上來的周向乾給捂緊了嘴巴。
“行行行。我可求求你了,別生事,行嗎?走罷走罷。”
周向乾立馬就認輸了。祖宗,您是祖宗!我服還不成麽!
二人走得匆匆忙忙,大約弟子全數去了後頭,前面沒幾個人。周向乾一邊走,一邊告訴鳳绮生,方才究竟發生了何事。說到冠華蓮生那段舊事時,他忍不住感慨:“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同門相殘,當真是削骨剔肉之痛了。”
教主聽聞冠華蓮生那段舊事,也皺緊了眉頭。
并非他覺得如何痛。
而是,他都不知道的事情,那位鎏火教主是如何得知的。想到冠華蓮生忽然改變的主意,他道:“冠華蓮生此番親身上陣,是為解天機門之困?莫非他知道要發生甚麽事。”
周向乾道:“瞧着是有這麽些意思。嗨,他都百年不老了,比尋常人多知道些甚麽,也不稀奇。我還是頭一回見着容貌不老之人,若告訴我他不是人,我也不驚訝了。”
教主扯了扯嘴角:“那我便告訴你,我不是人。”
周向乾一個踉跄,将自己絆了下。
“如何你竟能認為一人摔下萬丈深淵,還完好如初站你面前?”
教主欣賞完周向乾的變臉,才徐徐道:“驢你的。”
周向乾:“……”他現在将人扔下山去,不知可不可行。
從後山進,前山出。倒也算是一個輪回,有始有終,不走回頭路。
清心道上不是他們走的。若習武之人下山,自然有更輕快的方法。教主伏在周向乾身上,一心記挂着趙青的去向,正往山下去之時,瞥見那一千八百二十八級臺階上,竟有個黑色的小點。這自然是個人。一個邁着雙腿去爬階梯的人。
“等等。”
周向乾被他猛然一呵,丹田一口氣差些就散了開來:“做甚麽?”
鳳绮生緊緊盯着那個黑色人影,道:“見到臺階上的人麽。離近一些。”
周向乾道:“你說悄悄下山,不叫人發覺。怎麽主動去招惹別人。”
鳳绮生不欲與他廢話,他已認出這人正是司徒瑛。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他原正便想去神女峰将人堵上一堵。想不到司徒瑛自己送上門來。真是再好不過。
教主道:“好了,我們就此分道揚镳罷。”
分手如此之快。
周向乾有些不信:“……當真?”
鳳绮生原想将人就此趕下山,少些瓜葛。但忽然想起一事,定定神換了副神情,再開口時便是和顏悅色了:“自然是開玩笑的。”
他竟然忘記了,司徒瑛亦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若周向乾走了,誰來駝他二人下山?似司徒瑛一般氣喘籲籲再走下去,可謂是下下之策了。
誠然這般打算,教主當然不會叫周師兄知道。他只是微笑道:“周兄如此勞苦,不若在此歇歇。我去見個故友,稍後再一起走。你放心,周兄為我在天機門忍耐這許多天,臨到最後,我一定不會叫你難做。”
這一番話,說得可謂是很貼心,難得可貴的貼心。
周向乾一顆老心熨帖了,很是大方:“師弟知道便好。”
這時,司徒瑛離他們也不過只有二十來步的距離了。這一千八百二十八級的臺階,他走了已有七百二十五。快走到八百十,司徒瑛察覺上方有人。他心道,莫非天機門還派人迎接的,如此好客。這一擡頭,就見着一個全然陌生的人負手站在臺階上,瞧着他,叫了一句。
“阿瑛。”
司徒瑛:“……”
這人誰?
要說起司徒瑛,這可又是一卷長長的汗淚史。原先他與趙青彙合後,一路北上,走得好好的,千辛萬苦将昏迷着的鳳绮生送進神女峰腳下一處冰寒之地。而後二人前後腳偷上五儀山采摘神琅草。趙青早前便踩點試探了好幾回,有了八分把握才帶他上山。二人說好,司徒瑛先走,趙青随後。可司徒瑛取完草,又歷盡千辛萬苦下了山,等了好幾日,也不見趙青趕來。他心知此行有變,趙青有難。但也只能幹焦心。
眼見神琅草日漸幹癟,想效用一日不如一日。司徒瑛心一橫,來不及與趙青商定,徑直替鳳绮生診過脈後,将草研末,給他服了下去。司徒瑛替鳳绮生診脈之時,便猜測對方或許是因練功走火入魔,使經脈逆行,有散功之象。傳聞神琅草有聚魂之效,此效是真是假,世上之人甚少得知,但它可醫死人肉白骨,卻是真的。
一帖藥下去,很快便見了效。
司徒瑛欣慰地見着教主徐徐睜開了雙眼,不禁喜悅道:“教主。”
他本以為,或許還要與鳳绮生解釋一通,可鳳绮生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只是坐起來,運功調息了一柱香,便忽然飛身離去。司徒瑛眼睜睜看着鳳绮生往五儀山而去,追也追不上。他心想,莫非教主于冥冥之中,知道趙閣主為他取藥殒命,竟要上門尋仇?
不妥啊。
大大的不妥。
而直到教主醒來,離去到此刻。
司徒瑛,亦不過追到這一途。
山高水遠,遙遙無期。
這路程,還很長啊。
鳳教主見家裏這位瘦弱的大夫只是瞧了他一眼,竟視他如無物,兀自走自己的路。這才記起。他鎏火教的人,在外似乎都這幅德行,狂妄地很。不愛理人的。
他只能又說了一遍:“阿瑛。雞鳴之前,包裹送行,你還記不記得。”
教主這話,說的是他下山之時,囑咐司徒瑛給趙青送行之事。
司徒瑛皺起了眉頭。
因周向乾就在不遠處,鳳绮生不便說得過于明白,只能含糊隐晦,期盼司徒瑛能懂。畢竟他與趙青坦白時,根本沒解釋上半句話,對方就信了。
他見司徒瑛總算停下來,正面一陣打量,便想再更進一步。
“你知道,半夜在湖邊拍蚊子的是誰麽?”
劉戍大半夜在湖邊打蚊子,經由秦壽這張口無遮攔的嘴,已傳遍教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司徒瑛自然也知道。而能得劉戍如此相待的,也只有一人。
司徒瑛是個聰明人,他不但皺起了眉頭,還眯起了眼睛。
“你——”
教主耐心等着。
“笑一個給我看看。”
“……”
教主眉一挑。
這個表情,便很熟悉了。
司徒瑛慎重道:“不必了。我們詳談。”
作者有話要說:
鎏火教務:
這日,鎏火教的留守兒童們,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劉戍望着遠方,喃喃道:教主何時才出關。
秦壽道:嗨,教主想何時便何時。你想他了?
劉戍深沉臉:想他不要給我惹麻煩。
注:因為天機門地處偏遠,且知情人都各懷鬼胎的關系,那尚未鬧起來的鬧事,還沒傳到鎏火教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