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屋內一時極靜,無人再開口說話,黎穆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話,只好低垂着頭,一言不發,偷偷地拿眼去看顧淵的神色。
顧淵正想借口自己累了,将黎穆趕回去休息,可仍是覺得有些不放心,便向黎穆詢問:“那日你在那夫妻門外,究竟都聽到了些什麽?”
黎穆輕輕抖一抖耳朵,一副人畜無害般的模樣:“聽到了他們吵架。”
顧淵問:“還有呢?”
黎穆眨眼道:“沒有了。”
說謊,這顯然是在說謊,顧淵皺起眉來,佯作生氣道:“你何時學會欺騙為師的。”
他原想着黎穆向來害怕他生氣,可這一回黎穆卻篤定自己什麽也不知道,無論如何是不肯再說了,顧淵套了一會兒話,黎穆跟他繞着圈子,什麽也不曾問出來。
顧淵只覺郁卒不已,黎穆忽而問:“師父今日去鎮上,可曾買了什麽好東西回來。”
顧淵道:“不曾。”
黎穆點一點頭,沉默片刻,忽而又說:“幸而師父還能陪我走下去。”
顧淵不知他為何說出這麽一句話來,他心中煩悶,擺手要将趕黎穆趕出門去休息,一面在心中想此時若再趕去束桐鎮,難免會引起黎穆懷疑,不如等到晚上時再偷偷地趕去見易先生。
黎穆尚且以為他在生氣,只得灰溜溜離去,又替他關好門,回首一看,那只八卦的守陣獸正蹲在門外偷聽,此刻睜大了眼望着他,好似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秘密。
黎穆不想聽它信口胡謅,走出幾步,卻逃不過守陣獸那一張好事的嘴。
守陣獸搖着尾巴湊上來:“我都聽到啦!”
黎穆一言不發,十分冷漠。
守陣獸說:“沒想到你心裏竟然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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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穆說:“我怎麽想都與你無關。”
“你畢竟是主上獨子。”守陣獸說,“我只是擔心你識人不清。”
它說完這句話,擺一擺尾巴,屁颠屁颠走了,黎穆站在原地,不明白守陣獸為什麽忽然與自己說了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沉默許久,也只得聽顧淵的話,暫且先回了自己的屋子。
顧淵見黎穆離去,走到桌旁拾起鏡子,他想這麽多日不曾見到賀潺,也不知賀潺在鏡中怎麽樣了,正想去念那一句咒訣,可想想賀潺也以為他是尹千面,喚他出來難免又是挨他一頓罵,便嘆一口氣,又将鏡子放下。
待到夜深,顧淵算着時間,輕手輕腳溜出屋子。他原想了好幾個理由來搪塞守陣獸,威逼利誘讓守陣獸與他一同瞞着黎穆,可守陣獸根本不在屋外,直至顧淵溜出死陣也不曾見到它,他心中難免覺得有些古怪,守陣獸是死陣的陣眼,他出入死陣,守陣獸定然會有所察覺,待會兒趕回來時,大約還要去同守陣獸串一串口供,顧淵想這守陣獸平日裏傻裏傻氣的,應當不難騙過,他心急趕往束桐鎮,便不曾多想。
此時已是深夜,朗月當空,束桐鎮路中甚為安靜。顧淵步履匆匆趕至客棧之外,客棧早已打烊,他幹脆掠上屋頂,翻牆進了客棧,偷偷摸至易先生門外,又擔心驚醒左右住客,只好輕輕敲了敲門。
他等了片刻,聽得屋內窸窣聲響,易先生低聲問:“什麽人?”
顧淵道:“前輩,是我。”
易先生來為他開了門,側身讓他進了屋子,問:“你這麽快便考慮好了?”
顧淵将鏡子自懷中拿了出來,交到易先生手中:“晚輩是來送此物的。”
易先生長嘆一口氣,将鏡子置于桌上,卻不急去看,顧淵不免蹙眉,覺得他這舉動稍稍有些奇怪,而易先生卻與他說:“我認真考慮許久,倒是想着了為你澄清身份的最佳時機。”
顧淵問:“前輩指的是?”
“前些日子,玄風宮魏堂主的獨子進了鶴山派,他頗為自豪,再過幾日便是魏小公子十歲生辰,魏山打算為他擺下宴席,請些往來好友,慶賀此事。”易先生說,“他交游甚廣,認識的都是些說得上話的人物,我與他算是朋友,到時候或許也會去參加。”
顧淵明白易先生是想在這宴席上為他澄清身份,這魏山倒也是個多事的人,不過短短幾月,他已辦了兩次酒。只是顧淵只要一想起黎穆,便越發覺得自己不能這麽快就回去。若他現今回去,或許黎穆對他的身份不甚在意,還會繼續黏着他,可他的家人好友卻一定會憎惡黎穆的。在他們眼中,黎穆頂着個魔修的名號,又是厲玉山的獨子,那便是十惡不赦的,為了黎穆,他絕不能這麽快便回去。
易先生說:“顧少莊主,我雖然不知你為何執意要留在此處,可這宴席的确是絕好的機會……”
顧淵道:“還會有下一次機會。”
易先生只得長嘆一口氣,背過身去,拿起桌上那一面鏡子,說:“我會盡快尋到賀仙師的肉身的。”
他們又說了幾句,易先生仍是勸顧淵盡早決定,顧淵婉言拒絕,說實話,他恨不得立即便結束這一場鬧劇回到家中去,只是想着黎穆,不免躊躇。他看了看窗外天色,擔心黎穆發覺他已不在死陣之內,又着急要去與守陣獸串通口供,便匆匆忙忙與易先生道別,他走出易先生的屋子,掠上屋頂,輕飄飄落在客棧門前,拂一拂衣上沾染的塵土,望天上月已西沉,不免要加快些腳步。
他正要離去,目光忽而瞥見屋檐下的陰影之中堪堪立了一人,那人着了一件深色長衣,面容深陷在昏暗之內,卻還能看得清些倫廓——他頭上聳着一雙獸耳,那是顧淵這些日子最熟悉不過的模樣。
顧淵頓住腳步,莫名的恐慌之感裹挾着寒意自從尾椎蹿遍全身,只覺連聲調都明顯打着顫。
他問:“黎穆?”
那人自屋檐之下走了出來,月光昏暗,他的面容卻仍是清晰不已,顧淵一顆心已如石子沉了底,總算再驚不起半點波瀾。
“師父。”他語調冰涼,“我全聽見了。”